季苏白答:“刚刚在睡觉,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太睡着,刚刚才休息一阵。”
裴彻闻声,目光略微扫过对方眼下的一圈青黑,而季苏□□准地捕捉到了他那一瞬的细微动作,倏然抬眼和裴彻对视,目光似有触动。
面对这一双因为自己原因重现两次光明的眼睛,裴彻本应该是看不够的,可当他面对季苏白直勾勾投过来的目光,竟觉得难以直视。
季苏白并不准备放过裴彻,声带震颤、尾音很哑:“我看见了,你和闵老师的事情,你们昨晚公开了,我还没来得及说‘恭喜’。”
一声“恭喜”敲进裴彻的耳朵里,但他并不感到放松,握着礼品袋的手无声攥紧了些许,他静默片刻,说:“小白哥,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季苏白极轻地笑了一下,语气是和往常一般的熨贴和熟稔:
“阿彻,你这表情语气……倒像是对我唯恐避之不及?先进来坐吧,这层还有别的住户,走廊太拢音了。”
裴彻犹豫一瞬,但季苏白已经侧开了身子,他只好跟着季苏白进去,在玄关处换了鞋,随后由季苏白引着做到了沙发上。
宁城并不是地暖城市,但季苏白在家里并不穿鞋,任由脚底接触冰凉的地板。他在屋子里走的时候白皙的脚背和脚踝都会露出来,纤细的踝骨上有一断明晃晃的红绳,恰如活脱脱的勾引。
但即使自打他们进来季苏白就去开了灯,裴彻仍然没有注意到。
招待裴彻坐在了沙发上,季苏白转头去厨房拆了一盘上好的茶饼,他倒了水沏好茶,又回到沙发桌前,将茶杯递给裴彻,说:“是明前的碧螺春,专门请国内的朋友替我去原产地收的。”
裴彻垂眸去看在白瓷盏里微微展开叶尖,茶香沁人,在蒸腾的水雾中袅袅上升,和沙发旁点着的木质熏香温润地纠缠在一起——
明明该是那种复杂而精纯的自然气息相互交叠,但不知道是否是整间房子既没开窗也没拉开窗帘的缘故,屋内空气过分凝滞,裴彻无由地感觉到胸腔发紧,呼吸不畅。
“咔哒”一声,裴彻没入口,反而将茶杯放在桌案上,他盯着蜷曲螺旋的茶叶,沉吟半晌,轻声说:“还是不了。”
“为什么不喝?碧螺春茶不和你的口味么?”
季苏白忽然笑眯眯地截断了裴彻的话音,他话音微妙地停顿片刻,随后问:“还是说,你担心我在里面下了什么东西?”
空气陡然安静了一瞬,在裴彻抬眸和季苏白对视的瞬间,后者又非常孩子气地歪了下脑袋,似乎又不怎么介意裴彻到底是怎么想的了:“如果阿彻不喝,我不会强求的。”
裴彻隔着袅袅的茶烟,越发觉得季苏白的表情看不真切,他甚至开始质疑自己答应赴约究竟正确与否,心底莫名有些不祥的意味。
曾经那个即使受了重伤也会努力拥抱生活的季小白,在多年之后,已经全然变了模样。
可笑的是裴彻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些事情——
这些天他将所有和闵琢舟有关的一切都了解了一遍,也注意到了……那些黑沉的恶意如同触角攀上闵琢舟的皮肤,而沿着蛛丝马迹反向逆推,恰好能看见季苏白所做的诸多动作。
第51章 拗分
季苏白是个很缜密并且也很会伪装的人,但他的那些小动作断然藏不过裴彻调用裴氏所有关系所查出来的一切。
在裴彻前来拜访季苏白之前,他曾经收到下属给他发的一封邮件:那是一条相当详实的证据链,条分缕析地阐述了季苏白这半年来对闵琢舟的刻意抹黑和拉踩、恶意竞争和中伤。
裴彻很难形容他打开那封邮件时的心情,因为十八岁的那场车祸,他对季苏白有天然的滤镜。
乐观坚韧、善解人意、飞来横祸也能保持情绪稳定……这些已经印在裴彻脑海里的标签很难揭下来,它们仿佛一个固守的框架,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中,都将一副充满美好的人物画像摆放在裴彻心中极为重要的位置。
但当所有证据都摆在他面前,当他主动尝试去摘下这个画框,跳出这样的假设与幻想之时,才发现时光不再年岁不再,连温良的善意也随着流水般的光阴消散而去——季苏白和他过去认识的那一位早就判若两人。
“小白哥,”裴彻紧紧握着手上的证据,不动声色地启唇试探:“你发信息叫我过来,想和我聊些什么?”
季苏白坐在沙发一侧,目光脉脉地盯着裴彻,话语不似平常委婉:“阿彻,如果我说别再靠近闵老师,你会不会觉得很冒犯?”
裴彻并无犹豫,淡声答:“会。”
“好吧,我早猜到会这样,”季苏白微微眯起眼睛,语气颇为遗憾,“闵老师那样的人,的确很难不招人喜欢。”
换在过去裴彻或许听不出这话里夹杂着的阴阳怪气,但他现在只觉这言不由衷的赞美分外刺耳,神情又淡了几分:“我们还是只谈我们之间的事情。”
“但我不得不说,因为过了今天,我很可能就没机会了。”
季苏白拿着一盏茶,手指抹过茶杯边缘,烫出一道鲜艳的红痕却浑然不觉,他的脸上容光焕发,像是枯木逢春,也仿佛回光返照。
裴彻静静抬眸看他,不知怎的,他在季苏白那颇为遗憾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兴奋意味。
季苏白:“阿彻,从多年前我出国离开,我就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你太好了,我只有变得更好,才能再次站在你的身边。”
这话暧昧得太过明目张胆,裴彻无声压下眼梢,他并不言语,沉默地看着自己放在膝前的手。
“你不知道我这些年在国外过得是什么日子,也不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努力才再次回到你的身边……”
季苏白低声呢喃,随后他猛然想到什么似的,眼中的情绪在某一瞬间变得扭曲:“可阿彻你呢,你和别人有了婚姻,闵老师……闵琢舟,他无非是个和我眼睛很像的男人。”
裴彻:“我并非因为这个和他有的婚约,而你也没必要和他比较。”
沉默一阵后,季苏白眼底浮现出一点古怪的神色:“的确,我也觉得你并非是这样的人,所以稍微去了解了这背后的事情。”
裴彻眉心拧起:“什么?”
“我其实一直有件百思不解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闵琢舟那双眼睛的话,裴家和闵家为什么会联姻?闵家家道中落无力回天,于情于理都不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季苏白窥着裴彻变得几分空白的表情,慢条斯理地透露出自己的筹码:“所以我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五年前,阿彻你只有21岁吧?一个人处理偌大的裴氏,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身边虎狼环伺,一朝不慎就会被叔叔伯伯辈的各大股东、董事反噬。”
裴彻面无表情,因此时的话题转向,嗅出一丝危险的气味。
季苏白:“当年闵家和裴家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合作,是由你的叔父裴振南先生和闵琢舟父亲闵行负责的投标,据说那个项目中标中得非常顺利,之后得进展也很不错,算是一个做的很漂亮的案子——不过我听过另一个版本的,阿彻有没有兴趣知道?”
见裴彻沉声不语,季苏白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听到的版本是,闵行怂恿裴振南先生串通招标者在招标前已经知道了标底,所以才能顺利得到这个项目,而事后闵家将此作为要挟要求和裴家的联姻。”
裴彻眸光微微一顿,他视线垂落,盯着面前茶盏袅袅升起的烟雾,浑身线条如弦般绷紧。
这件事情,季苏白说的没错。
五年前的那个项目不算很大,也不是裴氏的核心项目,裴彻并未参与,而是交给了叔父裴振南推进——这是一个年轻董事长安抚公司老人的有效手段,但裴彻没想到裴振南会去串通招标。
那个项目废标、罚款事小,但公司失信事大。当时裴氏正在投一个关键项目,前期已经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如果这样的丑闻一出,裴氏绝对会被踢出投标行列,公司上下三个月最核心的投入将会全部打水漂。
闵行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会铤而走险费尽心机去设这个局。失败了,闵家将会连一朝一夕的苟延残喘的机会都不剩;然而一旦成功,闵家就能攀上裴家这艘大船。
殊死一搏,闵家赔出去一个私生子,赚得盆满锅满。
五年光阴弹指,裴彻从未想过这些竟然会被季苏白旧事重提。
季苏白……一个久居国外的流行歌手,是怎样突破裴氏引以为傲的保密机制,窃得这种公司辛秘?
季苏白身后有一号手眼通天的人物,这是裴彻能想出唯一合理的解释。
他表面并未露出任何一丝端倪,但内心森然,这件事情虽然已经过了五年,但若是有人想搞什么事情,也大有文章可做。
季苏白略显嘲讽地勾起嘴唇:“闵家这几年确实得到了不少喘息的余地,虽然难以逆转其日薄西山之势,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悯术黄摊子了,闵家人也不至于落魄……但是阿彻,你应该也听说过那句古话吧,叫做‘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裴彻泠然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季苏白语气温柔又熨贴:
“我是想提醒你阿彻,闵家上梁不正下梁歪,从根上就是坏的。你从小在宁城长大,应该也听说过当年沸沸扬扬的‘假药案’,最近那个案子的关键人物回国了,在海关被抓的,一审又扯出和闵家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在宁城各大家族对闵家避之唯恐不及,你又何必上赶着去惹一身荤腥?”
裴彻嘴唇无声抿成一条直线,裴家和闵家的关联向来不深,除了闵琢舟,他对闵家的近况并无了解。
季苏白略微抬起眼睛,用一种真诚、担忧又不失深情的目光看着他:“阿彻,我是为你着想。”
昏暗的室内只有季苏白打开的一盏灯,光线很硬地打在裴彻的侧颊,为他的眼睫、鼻梁和唇角打出极为立体的光影。
漫长的沉默过后,裴彻问:“小白哥,我比较好奇的是,你为什么会了解这件事情?”
“我说了,为了能够有资格站在你的身边,你想不到我付出了多少努力。”
季苏白脸上的忧伤如画,像一张精致却僵硬的面具。
裴彻听懂了季苏白的言外之意,眼前这个看似无辜无害的人在暗示自己还知道更多,无论是裴家、闵家还是别的。
裴彻说:“闵家的事情,接触或者不接触、保或者不保,我会了解过情况再决定,况且这件事本身和闵琢舟无关,我要的是他,而非一段对裴氏有所裨益的合作关系。”
提及闵琢舟,他目光不自觉变得温柔:“我和他的事,是两厢情愿。”
“两厢情愿?沉沦商海的人本不该有这么单纯空白的心思,真让人不忍心染指。”
一瞬间妒火爬满季苏白的眼球,他遗憾地摇了摇头,唇角的笑意却越发深了:“可是阿彻,如果我非要你离开闵琢舟呢?如果你敬酒不吃,就别怪我做得绝。”
未等裴彻回答,季苏白就起身,他步履轻快地走到落地窗前,忽然一把扯开将仿佛将所有光线都遮住的厚重窗帘。
“唰”的一声,窗帘向两边散开,但预料之中的和煦阳光并没有挥洒下来,那落地窗上被一面巨大的遮光布笼罩着,没有一丝光线可以侵入。
这样的景象太诡异了,裴彻瞳孔微缩,一丝冷意顺着他的脊骨悄无声息地攀爬而上。
季苏白站在落地窗前,冲着一片漆黑的窗子“欣赏”了一阵窗外的景色,随后缓慢回头,眼尾带着一丝疯狂的红,又映射这屋内昏黄的光:
“阿彻,你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喜欢我呢?你为什么非要爱上别人呢?你为什么非要……逼我对付你呢?”
裴彻眉眼皆是冷色,显然,眼前的季苏白已经不能再用“正常”来形容,他也无法再和这样的人沟通。
裴彻霍然站起身,大步迈向房门,想要离开这个诡异而昏暗的屋子——
“你踏出这个屋子一步,”季苏白的声音如影随形,从裴彻的身后一字一顿地响起,“裴氏和悯术当年串通投标的事情就会传遍大街小巷,而裴氏所有的业务将会停滞,股价将会崩盘,一切都会化为乌有……当年你放弃自己的婚姻也要保住的东西,会再一次消失在你面前,阿彻,我保证。”
裴彻闻声,转身,一言不发地扭头看季苏白。
所有的体面和温存散去,这个男人真正冷下脸的时候,慑人气场萦绕周身,眼中冷意凛凛:
“凭你?小白哥,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不会是我,怎么会是我呢?”
仿佛仍有底牌没有放出,季苏白非但不怯,反而笑出了声——
“我怎么舍得伤害你呢,阿彻?”
第52章 什么都不说
最近裴彻格外忙。
闵琢舟很少在白天看见他,晚上回来的时间也一天比一天晚。
宁城入冬后气温不稳,乍暖还寒,闵琢舟自从上次发烧后就一直拖着没好,有时候身体撑不住会先睡。
裴彻通常半夜回来,闵琢舟第二天醒的早的话能发觉自己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醒的晚的话另外半床依旧是空的。
年终企业通常都会忙一阵子,更何况裴氏这种体量的,闵琢舟十分理解,也不着急,每天按时吃药按时休息,想在娃综开拍前把自己的身体养好。
冷冬,冷夜,冷月。
卧室里仅留了床头的一盏小灯,闵琢舟整个人埋在被子里昏昏欲睡,忽然感觉一双冰凉的手伸进被子里,以一种轻柔的力道揉捏了下他的后颈。
闵琢舟被冷得一颤,反应片刻才拉下来一点被子,一双朦胧的睡眼露出来,看见裴彻时极温和地弯了一下眼尾,声音堆在喉咙里,是很轻的呢喃声:“你回来了。”
裴彻垂眸看他,用冰冷的手指抚过他的眼梢和唇角,哑声问:“我吵醒你了?”
冰凉的触感自温热的皮肤表层传递到神经末梢,闵琢舟有些痒,他伸出自己藏在被窝里被捂得暖烘烘的手,反握住裴彻的指尖,极为暧昧地在他指腹上摩挲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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