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目组拍摄的内景距离安排的房间还有一定的距离,裴彻来不及等园区安排的接送车,直接走进飞扬的雪里,背影仓促又决绝。
下雪后气温骤降,裴彻身穿一件深色的长风衣成了雪地里的一抹残影,快步走出去几百米,身后却传来一声极轻又极暧昧的“阿彻”。
裴彻动作微微一顿,却没有停下脚步,但那声音却并不准备放过他,微抬了些音调,再次唤了声“阿彻”。
回头,裴彻见季苏白裹着一身雪白的羽绒服,头上带着温暖的绒线帽子,脑袋微微歪向一侧,鼻尖冻出一点可爱的粉红色。
可怜,无辜,华美的眼底却闪烁着戏谑的神采。
“你这么着急去找闵老师,是想好怎么和他说了吗?”
季苏白微微挑眉,唇边挂着一枚浅浅的酒窝,看起来心情不错,或者说,前所未有的愉悦。
裴彻面容冷淡锐利,他看向季苏白,眼中只剩木然和冷漠。
“阿彻,说实话,我是真没想到你愿意为他抛头露面到这个程度。”
像是被裴彻眼中前所未有的冷硬和鄙夷刺激到了,季苏眼尾通红,他慢悠悠地走进裴彻,语气无辜:“不过闵老师嘛……现在的心情可能不太美丽,我想他现在快要恨死你了,你何必上赶着去触他的霉头?”
裴彻静静看他一眼:“你我约定起于摄影机、终于摄影机,现在节目停录,我做什么轮不到你指点。”
季苏白充满嘲讽地笑了一声,他眼中某一瞬间流露出的疯狂而扭曲的嫉妒使整张楚楚可怜的面孔变得可怖,他低声重复了一边裴彻的话,再抬头又是笑靥如花:
“怎么会轮不着我指点呢?阿彻,你别忘了,我不高兴,可就不保证某些东西不会流传到外面了。”
裴彻站在雪地之中,眸深如墨,他看着季苏白,语气平淡却锋利:“得寸进尺,交易大忌,季苏白,你适可而止。”
“如果我说‘我不’呢,”季苏白像是个尝到甜头的孩子,像是兔子一样一蹦一跳地凑近裴彻,他踮起脚,温热的鼻息落在对方的脖颈,“如果我说,我就喜欢看见闵琢舟吃瘪的样子呢——”
季苏白的声音未落,忽然被一只手捏住了喉咙,裴彻动作太快,他根本来不及躲。
捏住季苏白脖子的男人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手上动作却在无声收紧,某一瞬间,季苏白甚至有一种自己颈关节发生“咔哒”一声脆响的幻觉,他清楚地捕捉到裴彻眼中一闪而过的暴戾与狠绝。
“这么着急啊……你可真是……”即使被人捏住了脖子,季苏白仍然不肯示弱,他眉梢微微挑起,笑得眉眼弯弯,“是不是很后悔……嗯?阿彻,有没有很后悔没在当年撞死我?
未等裴彻出声,季苏白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兴味盎然的情绪,他忽然张开双臂,暧昧至极地环住裴彻的脖子,声音不轻不重,恰好以雪作为介质传播:
“阿彻你弄疼我了,想不到你喜欢玩这种刺激?”
裴彻眯了眯眼睛,觉得季苏白突如其来的行为古怪,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脸上露出近乎冰冷的神色,猛然回头,恰巧看见闵琢舟从雪色深处走来。
闵琢舟修长的手指来回把玩着一只小小的火机,指腹按住滚轮摩擦,指尖倏然燃起一簇火。
他唇角忽然扬起一抹浅笑,调侃中带着至深的讽刺:“裴彻,想不到你喜欢这种刺激。”
第57章 失乐园·对不起
“想不到你喜欢这种刺激。”
闵琢舟开口,声音皆散为雾气,飞快地化进风里,又如刀子一样扎在裴彻的肉上。
从火机中灼烧而起的火焰在黑夜中微微颤抖,明灭的光给闵琢舟的五官镶了一道棱角分明的光边儿,他借着这一点光源维持着那个毫无温度的微笑,任由摇曳的火光几乎烧到他的指腹。
裴彻眼睁睁地看着闵琢舟出现在他背后,有一瞬间仿佛被风雪冻在了原地,他冰凉的眼瞳中有片刻的空洞和荒芜,随后他猛然松开季苏白的脖子,大步向闵琢舟走去:“琢舟,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你想的那样”作为从古流传至今的渣男语录,在各种抓奸的场景中屡见不鲜,这句话无论内容上还是形式上都只能起到一个火上浇油的作用,闵琢舟闻声,只沉默地看着裴彻,在他将要碰到自己的时候,向后撤了一步。
闵琢舟:“别碰我。”
似是还觉得不够,他用一种极其冷淡的声音重复一遍:“别碰我,裴彻。”
闵琢舟的话正如冰刃恰好凿进心脏,裴彻胸口涌上一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感觉,寒冷涨潮一般淹没了他的所有感官,眼睛几乎在一瞬间充了血。
他想要说什么,但喉咙里却仿佛堵上了一个酸涩的硬块,只好听话地愣在原地,真的不再动了。
“其实没必要这样的,裴彻,如果你想睡我,没必要这枚大费周折地玩所谓温情的游戏。”
闵琢舟视线落在裴彻身上,又落在不远处的季苏白身上,周遭寂静无声,只有风声振雪叶。
良久,他极轻地闭上眼睛,喉间上下滑动时仿佛在咽下腥热的血液:
“如果你真的喜欢他,想让我消失,也没必要做这种有失体面的事情……你的一句话,就可以让我走得很干净。”
裴彻下意识开口辩驳,惯常平淡的声线此时却在颤抖:“不是这样的。”
他的眼瞳之中爬满了说不清的情绪,眼下的情况叫他分辨不出闵琢舟的话究竟是发自肺腑,还是因为生气,故意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不是什么样的?”
季苏白还站在不远处,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姿态太过难看。他强压下眼眶中不断上涌的酸涩,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耐心出声询问,声音脉脉,是黎明前的宁静,亦是高山将崩前的温柔:
“你们刚刚没有在雪地里纠缠在一起,还是没有成双入对地在综艺亮相?”
“不是,都不是……给我点时间好吗?我可以处理这件事。”
裴彻不再顾忌闵琢舟三令五申“别碰他”的警告,他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抓住了对方的手,却像是握住了一块冰。
闵琢舟启唇,声音一字一顿:“你想怎么处理,和我关系不大。”
他不错眼珠地盯着裴彻,这张过往令他心动的脸,在此时此刻却让他感到某种避之不及的窒息感。
这种不够体面的、被外人审视的僵持和对峙让闵琢舟感到难以忍受,他想抽开自己的手,用力几次却反而被裴彻握得更紧。
几次三番的抽离和反握终于成了点燃他一切怒火的最后一根引线,闵琢舟猛然提高声音:“裴彻,你给我放开!”
裴彻闻声紧握着闵琢舟的手颤动一下,他愣住了,就像是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怔怔地看着他。
这是他第一次从闵琢舟的口中听到如此情绪化的语气,第一次感受到他如有实质的愤怒。
从裴彻五年前第一次见到闵琢舟起,这个男人便始终是优雅矜贵并永远风度翩翩的,喜怒不形于色仿佛已经是刻在他基因里的程序,此时却因为裴彻而崩坏断裂。
下一刻裴彻眼神变了,他感觉到闵琢舟干脆利落地撇开他,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
他没有犹豫的时间,全凭本能去追,一脚深一脚浅踏在积厚的雪上,寒冬月下,走得有些狼狈。
鞋底踏在雪上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闵琢舟能听见裴彻的足音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刚一回头就猛然撞进了男人的怀里,清淡的木香混合凛冽的空气全然压进他的鼻腔,淹没了他所有的感官。
裴彻将他抱得极紧,仿佛想将他禁锢在这怀中的方寸之地。
“……松开我。”
一阵僵持后,闵琢舟再次开口,却发现自己喉咙干痛,声音已经全哑了。
裴彻只觉得闵琢舟浑身都是冷的,默默地将他裹进自己的大衣之中:“琢舟,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再在雪地里纠缠也是徒增别人的笑柄,闵琢舟颓然闭上眼睛。
他不再拒绝,只放轻声音说:“闵画有点发烧,我去园区医务室给他拿药。”
裴彻微垂眼睫,将他松开一些:“我陪你去。”
闵琢舟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越过裴彻的肩膀,恰好能看见不远处被晾在原地的季苏白。
那个人站在雪地深处,眼神中闪烁着似鄙夷也似怜悯的光。
某一瞬间闵琢舟想要质问裴彻他现在做出这副样子究竟还有什么意思,但终是顾忌在外面不愿闹得太过难看,只好投降似的不愿再看不愿再想,转身往医务室的方向走。
从他们碰面的地方到园区医务室的距离本不算远,却他们走过的最漫长也最沉默的一程路。
医务室内灯光如昼,裴彻借着光线,才后知后觉闵琢舟脸颊通红,发烧的人因为供血不足会导致手脚冰凉,实际的腋□□温已经直逼39度。
发烧的根本不是闵画。
裴彻瞳孔无声压紧,他伸手去探闵琢舟的体温,却被后者无声躲开。
闵琢舟过来录娃综前就带病,病情反反复复始终没好,如今气温骤降,再加上莫名其妙遇上了一摊子事情,身体熬不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下午一个人在阁楼,刚开始感觉到头晕目眩时还放任着没管,等借着小章导留下的火机把那半包玉溪全部抽完,才恍惚发现自己已经快烧成暖气片了。
一个人出来拿药,好巧不巧又看见裴彻和季苏白在雪地里面对面贴在一起,你侬我侬不知道在干什么。
明明周身都是冷的,可若真要谈什么感觉,闵琢舟只觉得荒唐得想笑。
园区内地医务室毕竟不是诊所,只能提供简单的医疗设施和常备药,医疗人员建议闵琢舟喝完药留观半小时,如果没有好转,还是提早做好去医院的准备。
大型游乐场就连留观室的装修都做得十分梦幻,拱形的花窗上缀着一排星星形状的小夜灯,窗下有取暖用的壁炉,火焰拥簇着窗外的寒雪。
闵琢舟坐在靠窗的床边,看窗外通明的灯火准时在晚间十点熄灭,童话一般的游乐小镇就此酣眠。
感觉到柔软的床铺受力下压,闵琢舟侧头去看坐在他身边的裴彻。
良久才自胸腔中吐出一口气,他以一种平静的语气说:“现在没别人了。”
这句话意味着裴彻终于拿到了一次坦诚的机会,他嘴唇无声动了几下,却没能成功地发出声音。
他原本想下了在下节目的第一时间就向闵琢舟解释一切,但季苏白的威胁如影随形,如同淬毒的蛇信子攀上他的骨骼,却让他罕见地迟疑了。
裴彻不知道季苏白、或者说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手里还剩多少张底牌。
或许……在这一系列措手不及的恶兆之上,只有把闵琢舟推得越远,才对他越好。
闵琢舟安静地等着一个本该属于他的答案。
他用目光描摹那被炉火勾勒出的英挺轮廓,除了那双因为发烧而显得有些朦胧的眼睛,从姿态到声音,甚至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裴先生,你是不想说、是不知道从何说起,还是觉得关于这件事……你根本不需要给我个理由?”
“对不起。”
裴彻垂在身体一侧的手无声握紧,指关节被捏到泛白,他孤独地徘徊半晌,选择了一个最错的答案。
“对不起?”
闵琢舟舌尖无声舔过口腔内壁,几乎被这三个字整得想笑。
“对不起……”他轻声重复那三个字,从声带到喉腔仿佛全被寒冰冻过一遍,疼得他肌肉无声痉挛。
即使这样,闵琢舟仍然不死心地问:“这就是你说要给我的解释?”
裴彻垂眸,任由眼中的光被眉弓下投来的阴影尽数埋没。
“巧言令色地捧着我公布了婚姻,施舍一样给了我一个周末的温情,随后用一周的时间向我展示了什么叫做神龙见首不见尾,最后在全国人民面前和别人成双入对地出现在摄像机镜头前,用一种所有人做梦都想不到的方式狠狠地打我的脸……”
闵琢舟面上毫无表情,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毫无感情的陈述事实的机器,言语流畅、客观、平静、甚至冷漠——声音,思维和感受仿佛被某柄利刃无声割裂,他一边说话,一边冷静地抽离自己,说到最后他自己都笑了,笑自己像个白痴一样被人愚弄。
随后,那笑容淡淡地融在他的眼睛里,变成了至深的讽刺和痛苦。
那一瞬间,只有闵琢舟自己知道,他每说出一个字、一个词,就像是亲手剖开自己的一寸血肉。
说到最后,他疼得声音都在颤抖:“这一切,你给我的解释,就是‘对不起’三个字?”
第58章 我们算了吧
闵琢舟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利刃一般,直穿裴彻的心口,他的脸上血色尽失,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透白,像是被窗外的飞雪浸过。
即使这样,裴彻依然选择三缄其口,此刻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闵琢舟带回家藏起来,绝不让任何人染指触碰,直到这次风波摆平,直到所有龃龉消弭,直到一切事情平息。
这种沉默在闵琢舟情绪极度不稳的情况下,被当作了一种默认。
他只觉得自己心口被挖出了一个圆洞,汩汩鲜血从其中不断地涌出,心尖那点温柔的、从未轻易献出却猛然遭到辜负的柔光飞速地流失,只剩下痛苦烧焦后的炭黑,以及一点灼灼的鲜红。
闵琢舟浑身都疼,既是肯承认的病骨支离,也是不愿承认的情伤难却。
他坐在床边,目光空洞地盯着那充满童趣和梦幻意味的星星灯,既觉得自己可笑,又觉得这个世界颠倒。
“裴彻,裴先生……我究竟哪点做得对不起你,值得你花这么多心思,绕这么大的圈子来作践我?”
闵琢舟沉着声音,整个人胃里翻浆倒海,一种生理性的不适让他浑身肌肉痉挛。
裴彻眼球里血丝遍布,他自小性格极冷,在和别人共情这方面有几乎称得上有缺陷,但即使这样,他仍然能感觉到闵琢舟中烧的怒火……那其中甚至夹杂着一种复杂至深的恨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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