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求都在征婚启事上有写,没写的,说明不重要。”
郑其明说。
“我没什么稳定的工作,一直在打零工。最近的工作是,捡破烂……街角有个废品收购站,你知道不?”
“知道,那人叫老陈。”
“他是我干爸,上个月走了。他没儿子,临终的时候认了我,托我去扶灵。老陈不想让他的废品收购站没了,死前把钥匙交给了我,所以以后我会做这份工作。”
陈阿满有些嗫嚅地坦白着。他想,工作的事情不能撒谎,因为以后还要朝夕相处,必须说实话。而且,现下他没有别的来钱的去处,也只能安心收破烂,好歹不至于朝不保夕,可以当成主业做。
“职业不分贵贱。”
郑其明说了一句看似冠冕堂皇的话,陈阿满不清楚他心底的真实所想。
关于“收破烂”的职业背景,本来是陈阿满觉得一定会成为自己的“相亲陈述”减分的部分,但他不知道的是,郑其明其实是听到这一段才开始动容的。
外面的雨变小了一些,郑其明望着门外看了一会儿,没有看向他,而是简短地问:“雨小了,你走吧。”
“那我们……”
“基本条件符合,可以试试。”
“好……那我先回去了,过几天再来。”
陈阿满松了口气,语气里都带着点兴奋。他穿着那双踢踏作响的鞋走到门口,望了一眼外面的小了不少的雨,向郑其明道别,又想起怀里还揣着三个红豆面包,刚才讲话的时候自己吃了一个,还剩下连在一起的两个,连忙拿出来,就要放在柜台上。
“这还给你。”
“不用。”
郑其明低头看账本,眼皮抬都没抬一下。
陈阿满有些手足无措,只好又把面包揣好,塞进衣服里面怕被雨淋到,软软的贴在自己温热的肚皮上。
他拉开那扇玻璃门,清新的挨着潮气的雨水一下子涌进来,瞬间打湿脸颊。
“门口有伞,随便拿。”
背后传来了那个男人低沉的声音。
“谢谢。”
陈阿满回头,对郑其明笑笑,拿上一把黑色的伞撑开世间的风雨,转身走进雨里。
第4章 你笨
这场雨整整持续了三天,方稍歇。整个海桐市都仿佛被裹上了一层薄雾般的水汽。
第四天的时候,天气短暂地晴好了一下。郑其明打开闭了好几天的门店玻璃门,搬一张桌子在门口的树下,铺了一些书上去晾晒。
街道经过了好几天的风雨,显出一些狼藉,地上到处都是飘落的塑料袋、废纸张,头发苍白的清洁工正拿着大扫把在扫地,抬头一看,街边的梧桐树上还挂了一个红色塑料袋,飒飒作响,像一团火。他又费力地把扫把举起,弄下那团“火”,塞进清道车里。
“下了场大雨,垃圾都刮出来了。这鬼天气。”
郑其明翻着书页,抖着里面的霉味,跟在旁边围桌下棋的老张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主要是街角那个废品站,房顶都被雨掀起来了,没捆牢的塑料啊、纸板啊,全被吹走了,弄得满街都是。”
“哎,叫吃。”
老张的注意力全被象棋吸引走,此刻他吃了对面老李一枚“将”,乐的喜不自胜。
郑其明本想再问问废品站的事情,便顿住话头。想了想,然后朝下棋的老人说:“张叔,我出去一趟,麻烦您帮我看会店啊。”
“没事你去,我这棋还要可下一会儿。”
郑其明看了看蔚蓝如洗的天空,转身进屋,从储藏室拿出一捆纸壳子来,往他那辆老“凤凰”自行车后面一绑,朝着废品站骑过去。
走近了,便传来一股浓浓的水腥气,实在不好闻。郑其明蹙眉,忍不住伸手在鼻子前扇了扇,略显嫌恶。
他来这的理由倒简单,一是顺便来看看自己的相亲对象——毕竟家里房顶都掀了,想来也惨;二来——那捆放在店中很久的纸壳子,确实占地方,看了他就心烦,巴不得早点卖废品卖掉。
但这扑面而来的异味差点把郑其明熏倒,他有洁癖、极爱干净,最受不了臭味。郑其明把自行车靠墙停下,正准备把纸壳子往门口一扔,然后打道回府,忽然听到里面有人叫他。
“明哥。”
很好听的少年音,带着点惊喜的清脆,像山谷里刚长大不久的布谷鸟在鸣。又带着一点不远不近的亲昵,很容易拉近距离。
郑其明只好转过来,打了个招呼。用手拎着那捆纸壳子,朝陈阿满走去。
陈阿满正坐在院子中间的一个小板凳上,费力地叠着一大堆塑料袋,红的、蓝的、绿的、白的都有,轻飘飘地聚集在他周围,显出一种奇异的五彩斑斓。他穿着一双夹角拖,见郑其明进来,便很高兴地站起来,露出一张黑乎乎的脸。
“挖煤去了?”
郑其明盯了他半晌,随即把纸壳子放在地上,指着陈阿满脸上混着汗渍的黑迹,不咸不淡地说。那黑迹深一层、浅一层地堆在陈阿满脸上,简直像积了一层乌云,几乎要跟前两天的天空差不多颜色。
陈阿满却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冲郑其明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的像珍珠一样的牙齿。
脸黑显果然牙白。郑其明心想。
“明哥你别开玩笑……我干活儿呢,昨夜大雨,这院子的铁皮都给我掀开了,东西吹得到处都是。我早晨起来就来收拾,还没顾上洗脸。”
许是见郑其明盯着自己,陈阿满有点不好意思,在想自己的脸是不是真的看起来脏不可耐,影响形象,便举起光裸的胳膊在脸上胡乱擦着。
有洁癖的人,见不得脏、见不得黑,更见不得这么个不讲卫生的擦法,郑其明心里刺挠地要命,深呼一口气,忍不住走过去,拎起陈阿满瘦弱的胳膊,像夹一只刚买回来的小鸡,把他往院子角落的水龙头旁边带。
那里有个连着地底的压水井,经年累月的使用,铁铸的表面上长了些滑腻的青苔,郑其明拧开那同样锈迹斑斑的水龙头,很快在自己的大手上接了一捧晶莹的水,直接往陈阿满脸上覆去。
“唔……”
猝不及防,一捧水就浇在了自己脸上,冰凉的水珠往自己眼睛跟嘴里钻,随之一个有力的温热掌心盖过来,带着压制力地在全脸狠狠摩挲,像一条很厚实的毛巾在擦来擦去。
陈阿满本能地开始挣扎,但被人按着洗脸的感觉又有点舒服,他想起了被放在澡盆里的流浪猫,被主人领回去第一次洗脸的时候是不是也是现在这样。
来回三次,郑其明终于停手,“吱呀”一声,把水龙头拧紧,两人的衣服上都被飞溅的洗脸水打湿。
陈阿满的脸终于白回去了,恢复到了原本的淡蜜色,但郑其明黑了。陈阿满仔细一看,郑其明今天穿的是一件很白的短袖,上面泼了一大片黑灰的水渍。
一看就是刚才他的脏洗脸水惹得祸。
“啊,不好意思,你衣服脏了,我给你洗吧……”
陈阿满他想也没想,手伸过去,从郑其明的皮带那里往外扯着衣服,三下五除二就把郑其明的短袖脱了下来,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愈发显得郑其明肩宽背直,身形又在腰部收紧,缚在一根黑色皮带上。陈阿满悄悄在那肉体上摸了一把,又捻着指尖感受着。
很光滑、很有力、带着阳光晒过的洁净气味。
“……你……”
郑其明似乎面有不满,嘴唇张了张,最后也没说出来什么,摆摆手任他去。
“明哥,不如你先进屋坐会儿,喝杯茶?上次还没谢谢你借给我伞。你还要卖废品是吗?等下我洗完衣服,就去给你称纸壳。”
陈阿满说着,就要用他那只小黑手拉郑其明的胳膊,郑其明往后退了一步。他不解,欲继续伸手过去,指尖在将要触碰到的时候才猛然反应过来,连忙把自己的手在身上擦了擦,又伸出来看,还是脏乎乎的,便又小跑到水龙头那,把手使劲洗了洗,再拽一条毛巾擦干净。
虽然洗干净了,但陈阿满却彻底不敢拉郑其明了,耷拉着头站在那里。
郑其明终于被他逗笑了,虽然笑容也是冷冷的。
“小脏猴子。”
他说。
“进来吧,我给你倒杯水。”
陈阿满从他得笑容里得到了鼓励,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他想,看来今天两人的关系有进步。不过郑其明刚才给自己洗脸的动作未免太粗暴了点,到现在搓的他的脸颊肉还疼呢。
哼,我又不是一个月没洗过脸,至于这样搓猪肉一样使劲搓吗?陈阿满在心里“嘁”了他一声,但依然满面春风地迎郑其明进屋。
屋子非常简陋,只有一间房,客厅跟卧室连在一起,两扇窄窗用来透亮,虽然是白天,整个屋子也显得昏暗异常,甚至客厅中间不知道为什么,还放了个淡蓝色的塑料盆。
陈阿满端着一个玻璃壶、一个杯子走过来,又打开灯,屋内变得亮堂起来。
“明哥,你喝水。”
陈阿满倒了一杯淡绿的茶给他,郑其明喝了一口,倒是很喜欢这不知名茶叶的味道,非常奇特,微苦却带着点说不上来的馨香。
“杯子是我刚刚重新洗过的,这个泡茶的东西叫做橙刺芽,春天的时候我上山摘的,给老陈,老陈自己炒的……嘿呀老陈还说……”
陈阿满猛然像想起来什么,心口狠狠揪紧,语气淡了一倍:“我都忘了,老陈走了。”
“这茶好喝,走的时候能给我装点么?”
郑其明把那杯茶一饮而尽,唇瓣上不小心沾了一点黛绿色的芽尖,非常明显。
“可以可以,你喜欢喝就好。”
陈阿满眼睛亮起来,一时忘了情,伸手过去,指尖擦过郑其明的唇角,把那小片极不听话的橙刺芽撇下去。
此时他是真的高兴。毕竟他只有19岁,尚未完全褪去少年心性,夸一夸,还是很容易飘的。
郑其明喜欢喝橙刺芽,代表这是讨好他的机会。陈阿满恨不得把桌子旁边的小柜子翻了个底朝天,把那个装橙刺芽的袋子找出来,又翻出一个装小熊饼干的罐子,里面还剩三四块饼干,陈阿满想都没想,直接把罐子举起来,哗啦啦把全部饼干倒嘴里嚼干净,以便把罐子腾空,用来装橙刺芽。
郑其明垂手在一边看着,几乎哑然失笑。
“我说陈阿满……”
他用指尖把桌面敲得铿锵作响,懒散地说:“你弄脏我衣服,还让我这样狼狈地坐了半天?”
郑其明看着他,又用手指了指自己光着的上半身,一寸穿透窗户的阳光正好照在他皮肤上,镀上了一层极为好看的蜜色。
“啊……对不起,我这就给你找衣服。”
陈阿满红着脸,立刻爬到床上去,把床角那一堆叠起来的衣服全抖出来,哗啦啦铺了满床,撅着屁股在里面翻找着。
“你试试看哪件能穿……我的衣服不知道小不小……这几件是稍微大点的。”
陈阿满抱着一堆衣服,塞进郑其明怀里,都是一堆褪了色的洗的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旧衣,但有着皂角粉的清香。
郑其明想,皂角粉还是他小时候的记忆了,这个年代居然还会有人用这个洗衣服。
他随手拎起一件发灰的衣服,正要往身上套,忽然听见屋内传来一阵急促的“滴答滴答”声,拍打着某种塑料容器,分外扎耳。
“啊……房顶又在漏水,怎么漏了几天都漏不完。”
陈阿满抱怨着,蹲在一边,用脚把那个塑料盆踢正。郑其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方看到屋顶上多了个洞——原来这盆是用来接漏水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是当时的郑其明想到的一句话。他想起昨晚上看的天气预报,这大雨过两天还会卷土重来。
“不会修屋顶?”
郑其明放下衣服,看着陈阿满。
陈阿满见他看着自己,立刻计上心来,于是很狡黠地摇头。
其实他会修,只是没顾上。但既然郑其明这么问,那自己就能抓住这个机会,想方设法增加两人的互动,互动越多,产生感情、走向结婚的可能性就越大。
果然,那个男人上钩了。
“工具给我。”
“……谢谢明哥……”
眼前这个连上衣都没顾上穿的男人甚至已经站上了桌子,叼着起子,拿着铁皮跟海绵,开始叮叮当当地为自己补起屋顶来。
“哇……明哥你怎么连这都会啊。”
陈阿满站在下面,非常应景地配合着夸奖。
“因为你笨。”
郑其明简短地说。
“嘿嘿,我是没你聪明。”
陈阿满笑着,很听话地遵守指令,给郑其明递钉子、麻绳等工具。
室内很热,郑其明一会儿功夫便满背都是汗,水渍沿着他脊骨处的沟壑往下滑,一直滑到腰窝以下,皮带此刻有点松,腰下露出一点窄缝,性感的要命,偏生那半露不露的一点,无比惹人联想,在头脑中描画,外裤跟内裤的布料里面又是什么样的光景。
陈阿满有点呆愣愣地盯着那里,鬼使神差地咽了下口水,喉结滚动了一下。
“钉子。”
“……”
“钉子。”
“……”
“把钉子给我啊。”
郑其明在上面喊了好几声,见下面的人都没动静,有些不耐烦地侧身朝下看,看到一张漂亮的脸,匿在半明半昧的光线里,眼睛闪烁,双颊发红,唇瓣也张开了,透过那双黑眼睛的黑瞳孔,郑其明看到了自己裸着上半身的模样。
第5章 怀抱
郑其明咳嗽一声,扔了块补屋顶的海绵,砸到陈阿满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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