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欲言又止道:“你说过的,若我哄得你开心了,你就给我看的。”他暗地里偷偷瞄闻燕雪的脸色,看不出来是喜是怒。
闻燕雪一反常态地没有为难他,颔首道:“你很想知道?”
李晟郑重地点了点头,他刚看得分明,那封信与他的阿娘有关。
“你自己看吧。”闻燕雪将案上的书信捡了几封递给他。
李晟迫不及待地拿在手中,一目十行,不一会儿就看完了。这几封信看得他遍体生凉,拿着信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他失声道:“这不可能,我阿娘她怎会做这些事?”
信是刘敬写来的,信中详细地说明了他近来的一些发现,自上回他在闻燕雪身上闻到一丝熟悉的香味后,心中便暗暗记下了这件事。回到安西城,他一边安顿林蕴,一边马不停蹄地调查香囊中的香料是从何而来。
经过一番波折,还真被他查到了,这种香料是一种名为乌泸沽的虫子制成的。将这种虫子晒干后与其他香料掺杂在一起制成的香,燃烧后芳气经三月不歇,有安神定心的奇效。这种香还有一个中原名字,叫绝嗣香。
顾名思义,长久以往地浸染此香,可让人永绝后嗣。只不过这种香对女子无用,是特意用给男子的。李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不由得想起成婚后的一段时间。他虽与王妃同房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总归是年少夫妻,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孕育后嗣也可以慢慢来,总是有机会的。但许心柔看不起他,李晟只要一碰她,她就会与他闹个天翻地覆,后来他也就慢慢绝了心思,以至于后来形同陌路。
阿娘不希望他有子嗣?这是什么道理?
“不可能的,阿娘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可信中也明明白白地说了,乌泸沽生长在乌孙国,阿兰不可能不知道这种虫子的用处。
闻燕雪从怀中掏出两个香囊来,一个是从他那儿抢走的锦蓝色香囊,另一个是缠绕葡萄藤样式的葵紫锦。那只蓝色的是他自己的,另一只也是阿兰做的,针脚花纹都是她惯用的。上面的香味虽然淡了些,但闻得出来,是属于同一种。
这只葵锦紫的是做给李微的,李微是亲近她的小辈,阿兰自然也不吝于给他做一些什么。她给李晟做衣服鞋子时,也会给李微做一份一样的。只是这只香囊怎么会在闻燕雪这儿?
闻燕雪猜出他心中所想,解释道:“这只香囊在闻姝那里。”
李晟恍然大悟,也难怪了,李微会将他认为最好的都献宝似的献给闻姝,也不管她需不需要,想不想要。李晟一点儿都不怀疑,如果闻姝说想要皇位,他那傻子堂哥也会毫不犹豫地双手呈上。
他还在世时,便不止一次与李晟说过想要立闻姝的孩子为太子,可忌惮太后等朝堂势力,同时也是为了保护那个孩子,便迟迟没有立储。
李晟抬眼看了看闻燕雪,心道有这么一个悍勇的舅舅,还有什么不敢的。
“不想了。”闻燕雪夺过他手中的书信,随手一扬,再拦腰将他抱起,用左臂稳稳地托着李晟的臀部,往床榻方向走去。
他这样是抱幼子的姿势,李晟闹了个大脸红,虽然闻燕雪抱得很稳,但他还是有些害怕地抱紧了他的脖子,小心翼翼地与他商量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好不好?”
闻燕雪冷着脸道:“不好。”
此时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从屋内向外看去,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来。李晟睡了一整天,这会儿睡意全无。
闻燕雪将他的外袍剥去,把人往床榻上一丢。李晟滚了一圈,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扯了棉被裹在身上,顺势滚到了床榻深处,整个人如同蚕蛹一般,让闻燕雪无处下手。
闻燕雪有些无奈地看着他,缓缓说道:“怕什么,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李晟往床里挪动了几下,打了个哈哈道:“这样睡暖和。”
闻燕雪挑眉问道:“你确定要这样睡?”
李晟整个人在棉被中,只露出一双眼睛,他眨眨眼表示就要如此。
“好。”闻燕雪的手按在自己的腰带上,“你不要后悔。”
说完他就开始脱衣服,那件棠紫色的锦袍早不知被他丢到何处去了。他三下五除二,去了剩余的衣物和鞋袜,只穿亵衣亵裤便躺在了李晟的身侧。
感到身旁的床褥深深下陷,李晟皱了皱眉道:“侯爷,侯府这么大,你为何非要委屈自己与我挤在一处?”
闻燕雪伸出手指按在他的眉心,将他紧蹙的眉心揉开,没好气道:“这是我的住处,你要让我这个主人家的去什么地方?”
李晟眉心被他粗手按得生疼,那处细白的皮肉泛着红意,他也不答话,索性闭上眼装睡。
闻燕雪被他气笑了,也闭上了眼睛。
直到后半夜,李晟终于明白闻燕雪说的不要后悔是什么意思了。闻燕雪是武将,身子壮硕,阳气旺盛。前胸紧紧地贴着李晟的后背,即使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被,也能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阵阵热意。
没过多久,李晟就感觉口干舌燥,呼吸不过来了。他从棉被中探出头,悄悄地观察闻燕雪。
他似乎已经陷入了熟睡当中,月亮正上中天,银辉光华透过窗棂,光影斑驳陆离,照在他的脸上,犹如古老繁复的纹面,平添几分神秘的韵味。若光看脸,真挑不出什么错来。目光下移,他又看到闻燕雪一条粗壮的胳膊蛮横地横在他的腰间。
那条胳膊粗壮结实,肌肉线条流畅,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腹间。李晟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这张脸平静下来时看着柔和了不少,甚至有几分文人风流的意味。可再看看他的身材,李晟就生不出任何旖旎的心思来了。这张脸和身子,长得也太不相配了些。
万千心绪涌上心头,让他的脑海乱做一团,根本生不出任何的睡意。
虽然闻燕雪已经答应了要帮他寻阿娘的下落,可他心中仍旧是牵挂不已。
闻燕雪说的那些话,他也是半信半疑,他不信阿娘会害他,即使她真的做了那些事,也一定是有什么苦衷。他不能只信闻燕雪的一面之词,可闻燕雪也没有理由要骗他,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值得他算计的。
李晟不想再看那张脸,他窸窸窣窣地翻了个身,心思越发地活络起来。
大雍前些年与乌孙之间冲突不绝,两国之间的商路早就互不相通了,香囊中的香料又是从何而来的?除非是守边的将领,有人监守自盗,中饱私囊。
李晟感觉越来越热,简直汗流浃背。这些问题也不能再深思下去了,这其中恐怕已经牵扯到了闻燕雪的治下之事,他知道的越多,对他越没有什么好处。
他动了动自己如蚕蛹一样的身子,呼吸都困难了不少,身后的人更是手脚并用地缠了上来。
李晟放空神思,任由他为所欲为。几乎一夜无眠,直到天际渐渐泛白破晓,他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直到日上三竿他才醒来,身旁早已没人了,用手一摸,褥子也凉透了,说明人离去很久了。
他刚坐起身,迟迟便端着一盆水进来伺候他晨起。
李晟摸了摸有些僵木的面颊,问道:“你们家侯爷去哪儿了?”
“侯爷一早就进宫了。”迟迟将手中的帕子打湿,绞干后就要给他擦脸。
进宫了?有什么急事需要一大早就进宫?李晟见她要给自己擦脸,忙从她手中截过帕子来,“我自己来就好。”
他心中细细盘算起来,那日闻燕雪在醉花阴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自己是断袖,此举正中太后下怀。
她正愁没有借口收回闻燕雪手中的兵权,如今可趁此机会,夺了他世子的封号,假以时日,再将他的兵权收回。
唉,他这又是何必呢。李晟叹了口气道:“你们侯爷有没有交代过,他进宫是要去做什么?”李晟本不抱希望,闻燕雪进宫去做什么,怎会与一个小侍女交代。
不成迟迟点点头,说道:“侯爷交代过的,若公子问起,便如实告之。”
“唔,侯爷的意思应当是,宫中要换新皇帝啦,他进宫去帮衬闻娘娘了。”
李晟睁大了眼睛,心中微震,今天竟然是册封大典的日子!
第29章 胡人
李晟被留在侯府中,不管外面是如何地天翻地覆,这里的一方天地仍旧平静安宁,没有任何波澜变化。
侯府中的下人们按部就班,照常做自己手中的事,这让李晟有些浮躁的心在不知不觉中平缓了下来。
闻燕雪一走就是一天,从早到晚。直到庭院静静,檐月弯弯勾在指头,他才披星戴月地回来。屋内亮起的灯火幽幽地透过窗纸,昏黄柔和的灯光洒在窗纸上,给人一种宁静安和的感觉,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推门而入的一瞬间,两人都在互相打量。
李晟坐在书桌前,手里正捧着一卷书,见他回来,转过头神情错愕地打量着他。
这是他第二次见闻燕雪穿朝服,已经由朱红变为了绛紫色,胸前的补子也换了一块儿,李晟眯着眼睛没认出来那是一只什么瑞兽。这一身衣裳更加衬得他身姿颀长,身后的月光披洒在他柔亮的发丝上,银辉素月。李晟眨眨眼,心想这有些好看啊。
随着他开门的动作,屋外的寒气进来了一些,李晟缩了缩脖子,随口问候道:“你回来了?”
闻燕雪合上门,走到他身旁,看他正在看什么书,他屋内的书大都是一些六韬三略一类的兵书。李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将书递还给他,百无聊赖地说道:“看不懂。”
闻燕雪见他一副睡眼蒙眬却还兀自强撑的模样,不觉得有几分好笑,“你看这个做什么?”
李晟叹口气道:“你这里又没有别的书,我闲来无事。长夜漫漫,只能看这些打发时间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闻燕雪开始反思自己,自从李晟落到他手里后,就再也没有出去游玩过,被他死死地看着,哪里都去不了。这么一想,似乎也是时候带他出去转悠转悠了,不然把人拘得紧了,恐怕会适得其反。他告诉自己,不要太心急。
于是,他郑重道:“明日带你出去。”
李晟面上一喜,片刻后又想到了什么,摇摇头道:“罢了,我还是哪里都不去了。”他双眸明亮,心思活络时流光暗转。闻燕雪哑然失笑道:“都依你。”
不一会儿,他又试探着问道:“今天你进宫了?”说完,又上下打量着闻燕雪。
闻燕雪道:“殿下已经祭拜过天地宗祠了。”登基一事兹事体大,仪式繁琐。看来他们还未拟定诏书,昭告天下,不过此事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李晟了然地点点头,大局已定,闻家如今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皇亲国戚了,那闻燕雪现如今岂不就是国舅爷了。
闻燕雪见他神色古怪地看着自己,心中微微一动,正想要上前做些什么,不成想李晟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长叹口气道:“早些休息吧。”
闻燕雪:“……”莫名吃了一个闭门羹。
第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闻燕雪一言既出,说到做到,果真带李晟出了门,俩人没有带玄素,只着常服走在街上。
李晟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不去上朝?”
闻燕雪面不改色地扯谎道:“今日休沐。”
李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记得今天应当不是休沐的日子。
经过一番战火的肆虐,百姓们又开始陆陆续续地出来做生意讨生活,他们如草根一般顽强,春风化雨稍有间隙,便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李晟不方便抛头露面,京城里还是有很多人认得他的,他带着帷帽与闻燕雪并肩行走在京城的大街上。
他真切地感受到,战火对一座城的伤害是有多大。城也像人一样,伤口太深,也是需要时间休养生息的。城中甚至有一些高墙也被推倒,城防禁军正带着人修缮,还有一些民夫也参与其中。李晟好奇地探长了脖颈,想看看这其中有没有王若存。
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他有些失落地想,即使他还是以前的安陵王,恐怕也要与昔日好友陌路。李涵是李微的亲子,于公于私他都要护着这个孩子,那他定然是保皇一党,与王家是势不两立的。
路过驿站门口,那儿竟然立着几个高大的胡人,如高墙林立一般。这儿怎么会有胡人?李晟看着好奇,忍不住打量了几眼,那几个胡人却警惕得很,立马回看过来。
闻燕雪捏了捏他的手,让他不要四处乱看,直到走远了,他才收回目光。
他今日穿着一袭月白色长袍,围着闻燕雪的狐裘衣,又戴着长至脚踝的帷帽,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大雍的女子出门游玩,也有做这副装扮的,更何况闻燕雪还牵着他的手,便有人将他二人认作了夫妻。
这时,一个挽着花篮儿的女童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枝含苞欲放的梅花,冲着闻燕雪殷勤道:“这位老爷,给夫人买枝花吧。”
李晟没在意她说了什么,淡淡地瞥了眼那梅花,品相一般,算不得上乘,故而看了一眼便没多大兴趣了。闻燕雪倒是很有兴致,便买了一簇红梅。
李晟天天在侯府中过活,不知世外岁月如何。他有些恍惚地问道:“梅花已经开了?”
闻燕雪微微颔首,指间折了一枝梅花,放在鼻下轻嗅着,人衬着花,如同一幅美人画。李晟欣赏了一会儿移开目光,这才想起问闻燕雪正事,“方才我在驿站门口看到的是什么人?”
闻燕雪嗤之以鼻道:“他们?一伙儿趁火打劫的强盗罢了。”
听他这么说,李晟反而有几分上心了。直到现在,闻燕雪虽然没有主动向他坦白些什么。但只要他主动去问,闻燕雪必然会有所回应。可这次他却含糊其辞,轻描淡写,倒是让李晟好奇了起来。
得找个机会打听打听。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贡院门口,附近零零散散地摆着几家食摊,营生惨淡。
李晟瞧着一家面摊的摊主眼熟,待看清他的样貌后,便有些惊讶,那摊主他认得。很久以前,他曾与闻燕雪在这里吃过面。
这里与过去相比变化大了许多,附近起了一座贡院,来往的贡院学子们常来这里光顾生意。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老头的生意怎么还是不见起色。
李晟走上前去,闻燕雪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卖面的摊主见两人牵着手,皆衣着不凡,有些局促不安地招呼着二人。可听完李晟的疑惑后,他的神色不由得黯淡了下来。
“多谢贵人们记挂,小人做一些小本买卖,也是攒了一些本钱的。在城西开了一家小店。谁知贼寇一来,一把火全烧没了。”老人说得轻描淡写,李晟见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没什么大喜大悲,只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伤。
22/65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