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李晟的跳脚相比,乌就屠显得云淡风轻,他叹了口气,看向李晟的眼睛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童,看得李晟心底发毛。
就在李晟快要忍不住,愤而离席的时候,乌就屠才悠悠道:“一日的路程,你们却走了快有五日,我担心你们的安危,只好亲自来看看。”
李晟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乌就屠非是担心他,而是担心闻燕雪有没有从墓中给他带出那样东西。
闻燕雪面无表情地将粗茶碗中的苦茶一饮而尽,从腰间解下布袋,扔到茶桌上。李晟无意间在他腰间一瞥,这一看,果真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东西。
在闻燕雪的腰间缠绕着一道雪白犹如素练的软剑,藏在他的腰带下,若不是方才他自腰带上解下布袋,李晟还真不一定能发现。
他神色复杂,凑近闻燕雪,在他耳边悄声道:“你怎么把人家的天子剑顺出来了。”
闻燕雪挑了挑眉,大言不惭道:“这样的名剑,总不能任其在墓中蒙尘。此剑配我,倒也不算埋没了它。”
乌就屠的注意力早被竹简吸引了去,上面的文字并非乌孙文,李晟也不管他能不能看懂。乌就屠面上果然露出几分为难之色,他放下竹简,叹了口气。
竹简本来有很多,但都被闻燕雪一把火烧干净了,能带出来也就只有这些。乌就屠听李晟绘声绘色地讲述他们在墓中的经历,听到他一把火烧干净洞内的东西时,面上闪过一丝沉痛之色。
李晟狐疑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难不成你也要求长生之术?”
乌就屠摇摇头:“非也,长生一说本就是无稽之谈,我不信那个。”
李晟疑惑更甚:“那你要做什么?”
乌就屠却不肯多说了,他看向闻燕雪,闻燕雪抬眸冷冷地看他一眼,十分会心地站起身,走得远远的,远到听不见二人的对话。
李晟抬了抬下巴:“他走了,现在有什么你可以说了吧。”
乌就屠手执粗茶碗,放至唇边却不饮用,反而长叹了口气,微眯着的碧色双眸有些怅然地看着长空:“我有个秘密,不过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已不在人世了。”
李晟:......
他有些急躁地敲了敲茶桌,回头看了看闻燕雪走的有多远,如果喊一声他能听到吗?
乌就屠放下手中的茶碗:“实不相瞒,我有唔......用你们中原的话来说,是隐疾?”
听乌孙国的国君一本正经、字正腔圆地说出那两个字,李晟的目光缓缓下移,看向了那个地方。
第95章 所愿必得
李晟神色复杂地看向他的裆部,看着应当是壮而物雄的,怎会不中用呢?李晟把自己的心思都写在脸上,饶是乌就屠再坦然也被他盯得胯下发寒。
怪不得要支走闻燕雪,一国之君不能繁衍子嗣,这确实是个大问题,传出去受人耻笑不说,国之根本也会动摇。李晟忽然就释怀了,支支吾吾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这副模样反倒让乌就屠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李晟轻咳几声:“咳咳,广灵帝为求长生之术,寻遍天下郎中巫医,在他的墓中有不少失传已久的医典药方。”
乌就屠看着薄薄的几片竹简,冷笑道:“只有这些,恐怕是不够。”
这可是他们豁出命才带出来的,他居然还有脸嫌弃。李晟也忍不住冷笑:“我母亲年岁不小了,你想让她冒着风险为你产子,是何居心?”
提到乌雅兰,乌就屠冰冷的神情蓦得柔软了下来:“我与她结亲是不得已而为之。今后不管我与谁产下皇太子,她都会是他名义上的生母。”
对方简直无懈可击,李晟无话可说了。他二人成亲,乌就屠自然非常乐意,就连阿兰都没说什么,只有他心怀芥蒂到如今。
关于结亲这件事,阿兰怕李晟介怀,特意向他解释过。乌孙风俗本就如此,莫说姑侄,母子结亲的也大有人在。乌就屠年少继位,父母俱早亡,父亲旧部不肯承认他,贵族们欺压于他,就连母亲部族的族人们也在隔岸观火,不愿伸以援手。乌孙的大贵族们想要将王后之位攥在手里,用以挟制年轻的乌孙王。
先前李晟只以为乌就屠受制于各方势力,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才知道他的另一方考量。在此等状况下,不论与哪族姑娘结亲,他有隐疾的事都可能被发现。
“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会告诉我。”李晟狐疑地看着,生怕在此之后,又有什么难题等着他。
乌就屠摇摇头,将竹简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事到如今,我寻医问药的行踪已经被人察觉,过不了多久,说不定就不是秘密了。”
李晟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安慰他。乌就屠却摇了摇头:“不说我了,说说你吧。”
“说我?说我什么?”李晟心有灵犀地往后看了一眼,闻燕雪正提了一包东西缓缓朝他们走来。
“手中拿着什么?”李晟好奇地盯着他手中的东西瞧。
闻燕雪在他身旁落座,还未开口,乌就屠却抢先道:“是乳糖,用驼奶熬制而成。”他瞧着李晟笑:“哄小孩儿吃的。”
李晟才不管他的揶揄,从闻燕雪手中接过来,拆开便吃。
乌就屠将闻燕雪的满足尽收于眼,露出几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欣羡来。
闻燕雪敏锐地回看过来:“你们聊完了?”
乌就屠平和地看向二人:“嗯,聊完了。现在该说说你们了,我不管今后你要带他去哪儿,但每隔一段时间,记得带他回来看看他母亲......”
“够了!”李晟满口乳糖味儿,冲着乌就屠大呼小叫,“我就知道你想当我爹!以后少说这种话!”
乌就屠也不甘示弱:“那以后我的孩子该叫你什么!叔叔还是哥哥!”
乌就屠的侍从见他二人吵起来了,刚要过来劝阻,却听了一耳朵的叫嚷,脚步又慢慢地挪回去了。
李晟冷笑不止,将口中的糖嚼得嘎嘣响。他将手中吃不完的糖丢给闻燕雪,扬声道:“走了!”徒留一个稚气未脱的背影。
乌就屠却察觉到了什么,他喊住快要走远的闻燕雪。败了色的酒庐旗帜在刺目日光下飘荡,那两人的背影暗下去又亮起来。
“没什么,你们去吧。”
不远处是李晟急切的呼唤声,闻燕雪未有片刻停留,转身朝着那边走去。
在这之后的不久,艾山从伤痕累累的睡梦中醒来,一睁眼是陌生的地方,寻了许久,也没有见到李晟,他心中失落了好一阵子。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等到养好伤,可以回叶城了。他风尘仆仆,骑着快马赶了回去,将阿罗和阿多远远地甩在身后,等到兴冲冲地回到李晟以前住着的小院,他这才发现李晟根本没有回来过。
比他晚一步回来的阿罗和阿多面面相觑。艾山有些伤心,很久以前他就知道,殿下会与那个人离开,这一天真的到来了!
他们回到安西的当天,城中下了一场雪,灰云扫尽,晨霜凝在窗棂下。雪悠悠扬扬融在土浆中,糖霜一般,顷刻即化。一夜过后,轻飘飘的雪也变得厚重了起来。李晟躺在一张长椅中,将手脚缩在衣裳里。有脚步声重重叩在落满厚霜的路上,声响干而脆。
闻燕雪推门而入,寒风卷着碎雪飘了几朵进来。他外出许久,已积压了不少公文,刘敬一见到他,便怨声载道,现下都带回来处理。屋内昏沉黯淡,他将角落的蜡烛点燃了几只,莹莹烛光笼罩在他脸上,他正对着李晟浅浅微笑。
他凝视着李晟的眼睛,久久不愿错开目光。李晟以前总是在暗处偷眼看他,如今他们四目相对,第一次认真地看着对方。从闻燕雪充满各种复杂情绪的眼中,看自己。
多少年来的心病骤然痊愈,李晟身子骨都空泛了起来。他本来觉得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谁利用他,谁想要他,他就没出息地顺应谁,能苟且到最后,也算他有几分运气。但是自从他获得了名义上的自由,心上的枷锁却越来越沉重。
好话歹话都被他一个人说绝了,李晟已经做好就这样躺一辈子的准备,但闻燕雪还是来了。细腻却又粗暴地替他谅解了过往,他若再推拒,便有些冷硬得不近人情了。李晟从不认为自己是个不近人情的人,他或许是有些执拗。
两人不知湳諷什么时候凑到了一处,他像个无力莽撞的少年,兴奋地喊道:“闻三关。”
闻燕雪用笑了笑,用眼神回应,他听到了。
“我被你藏在这里,若是被旁人发现了可怎么办。”
闻燕雪坐在他身旁,将他微凉的手藏在衣袖里。“你说该怎么办?”
李晟眨眨眼,不由自主地笑出声:“届时被发现,将军也不好做这个负心人,你也不会赶我走,那就只能连累将军名誉受损。到时候安西城的军民就都知道将军你居然金屋藏娇......”
早在他们回来的第一日,刘敬就已经得了风声,闻燕雪还记得他那欲言又止的神情,看向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被美色误国的昏君。
眼见他越说越离谱,闻燕雪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刘敬的眼神,他想办法堵上了李晟的嘴,好让他没办法编排。
李晟闭上眼,唇上印了一个柔软轻盈的吻,因为这个吻,他不可避免地颤抖了起来。身侧全是闻燕雪的气息,将他包裹在其中。
良久,狼毫笔在宣纸上挥斥淋漓,声响轻逸犹如春蚕食叶。李晟安然地眠入一场好梦当中,今日总比昨日更好,明日亦然。
喜至庆来,永永其祥。
【作者有话说】
正文磕磕绊绊地写完了,这篇文有很多的不足之处,承蒙大家不弃,一直忍受至今。写古代背景的文对作者的各项实力都有要求,而我不自量力,尝试之后才觉艰难。下一篇会尝试着写甜甜的校园恋爱,大家如果感兴趣可以去康一康。本篇文还有一些后续,我会继续补充完整,刘敬与林蕴还有番外,我会好好构思,把他们的故事认认真真写出来。
最后一句是《易经》里的,偶然见到,觉得很好,借来一用,与诸君共勉。
番外
第96章 七夕番外:父母爱情(一)
阿兰入宫的第一个年头,她的安身之所被安排到了离皇帝最远的一处宫殿。落叶凋零,砖瓦蒙尘,宫室经久未修缮。大雍的皇宫从远处看金碧辉煌,碧瓦飞甍,很是气派,没人能想到里面也有如此破败的地方,所谓败玉藏金絮,也不过如此。
自从住了进来,她便不被允许四处走动,每日的吃食也有人按时会送过来。过了一阵子,皇帝似乎是忽然想起来后宫里有这么一个人。
凤鸾春恩车来接她去承露殿,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人,在她眼中只能看到昏黄宫灯照亮的一截宫道,和宫人们缄默不语的侧脸。
走了许久,阿兰昏昏欲睡,车驾却忽然停了下来,她在睡梦中被惊醒,睁开迷蒙的双眼,前方停着的是一坐步撵,几个宫人内侍低眉顺目地侯在一旁。
除了帝后,能在宫中乘坐轿撵的人普天之下只有一位,阿兰自然不知那些,她有些好奇地探着头,借着昏暗的微光,一个高大俊美的男人从宫门内走了出来。
似乎是注意到了这边,他转头抬眼看了过来。这个男人长得十分漂亮,阿兰自幼在乌孙长大,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男子。提着灯笼的宫人走在前面,男人的双眸在微光之下犹如流光溢彩的浓墨,玄袍之上的金翅鸾凤熠熠生辉。
宫人们跪倒在地,步撵也被放下,旁人示意她向这个身份不明的男人行礼。阿兰站起身,双臂在前胸交叉,她微微俯身,行了一礼。不顾旁边教习嬷嬷严厉的目光,她用的是乌孙人的礼节。
抬起头,她才发现这个男人从一开始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用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睛。阿兰也回望着他,她这才注意到这个男人白玉般的额角上有一处新添的伤痕。
没人敢问他为什么深夜还在宫中,还带着这样的伤出现在承露殿中。这些人似乎都很怕他,阿兰却觉得这双注视着她的眼睛很温和,与其他大雍人的目光不一样。
“他今日心情不好,你进去后什么也不要说,也不要抬头。”说完,男人移开了视线,重逾千斤的目光轻飘飘地远走了,这个人就像他衣袍上的凤凰,扑腾着翅膀,轻飘飘地飞离了。
阿兰回过神,她才意识到方才那人说的竟然是乌孙话。
殿门外的宫女们跪在地上,没有人为她引路,阿兰是独自进去的。殿内明晃晃地燃着数不清的蜡烛,鼻间还有淡淡的幽香,带着一丝甜腻的气息。地面上落满了碎瓷湳諷,还有一些其他的物什,阿兰忽然想到方才那个男子额角的伤,不知道与这些有没有关系。
皇帝就坐在床上,一言不发,用银剪拨弄着一只红烛。阿兰看了一眼,飞速地移开了目光,她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地跪了下来。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皇帝,他们第一次见的时候,皇帝离她很远。她像一只珍贵的鸟儿般,向大雍皇帝展示着她精心呵护的羽毛,只可惜皇帝对她并不感兴趣,此行只能孤芳自赏。
皇帝也没有理会她,一人枯坐红床上,对着淌满泪痕的明烛出神。阿兰在角落里垂着脑袋数星星,就像以前在草原上放马的时候,她躺在马背上,看着满天触手可及的星辰。
两个陌生人,就这样独处一室,直到天明。
天微微亮,内侍便将她推醒,皇帝早就不在了。回到空无一人的住处,阿兰才有机会照料自己的伤处,她的腿遭了罪,膝盖高高肿起,碗大的淤青铺陈在白皙的腿上,丑陋且突兀。走路时,只能扶着墙。
皇帝再也没召见过她,时日一久,看管她的那些人也都不见了,她被人彻底遗忘在这里。也算是因祸得福,阿兰能够在这附近自由走动,她在宫室后的一处颓败的墙角发现一处被藤蔓遮掩着的缺口,从缺口爬过去,另一边是一座空旷的园子。
园子内的万物自由自在地生长着,无人拘束,野草肆意蔓延,梧桐树高耸入云,浓翠蔽日。
阿兰闭上眼聆听林间鸟儿的叫声,婉转清丽。她站在一块儿长满苔藓的石头上,雀跃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在不远处,有个俊美的男人就站在一颗梧桐树下看着她笑。阿兰认出了他,是那天好意提醒她的那个人。宫人们后来告诉她,这个人是大雍除了皇帝外最位高权重的人。
等她从回忆中醒过来,那人已经站在了离她不过一丈的地方。阿兰抬眸望过去,就连他浓密纤长的睫毛都清晰可见。
男人含笑看着她,漂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对,就是月亮。阿兰这般想,这个人就像月亮一样,清冷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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