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稚如幼崽。
比起邪魔还差得远。
“我是林鸿瑜,代掌门闫睿之命勘察乾元宗宗内现状。”
闫睿的掌门令牌在他手中悬挂,众人视线凝聚之处,令牌在日光中被照得熠熠生辉。
然而华光只是一闪而逝,众人武器都还未收起,就见树杈上的人没了踪影。
众所周知,乾元宗前宗主闫睿战死于诚洲。
“林……鸿瑜?我记得这个名字,是林师叔的胞弟——”
“对,是诚洲城主次子,我也听人说过。”
苏桓显然比他们更先察觉林鸿瑜的身份,也不知有什么过节,竟然率先给林鸿瑜冠上了【袭山】的罪名。
有人灵机一动想起许多年前的一桩造谣往事,正要低声提醒身边人,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痛呼。
“啊——”
众人回头,变故陡生。
见盛水的容器破了一处洞,那些水正肆无忌惮地往外倾泻,松软的土壤转瞬变成了泥浆。
——藏到人群后的苏桓还是被林鸿瑜逮着了,这会儿被一脚踩了进去。
泥泞沾了他满脸满身,纵使四肢拼尽全力撑着地面想要远离却也无力支起。
“林公子你跋涉千里就为了难为我这一遭吗!?”
苏桓气急大声嚷嚷着。
回应他的则是林鸿瑜朝他后脑勺的一脚。
地上的水含量还在增长,苏桓张着的嘴措不及防灌进了大口污水。
在林鸿瑜收回些许力气的空档,他仰着头挣扎着,满面污垢展露在同宗弟子面前,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苏桓心里的怒火简直要冲昏了头脑。
“我!咳咳、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
回应他的则是林鸿瑜的又一脚碾下。
即使苏桓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挪动后脑勺的脚掌分毫。
众师弟围着看他难堪,却无一人上前,苏桓气得头眼昏花,大脑神经突突地跳。
“愣着……!”
苏桓朝弟子的方向厉声喝道,可惜只说了半句就被踩进了水里。
咕噜噜……
“还不快……!”
林鸿瑜的脚再度发力,他的头再度浸没水中,缺氧加上呛了脏水,胀得苏桓肤色肝红。
咕噜噜……
“救!”
咕噜噜……
苏桓想杀人的心都有了,脑后的脚重若千钧,而林鸿瑜则是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
看着他踩一脚给点反应,除了咳嗽外连说完一句话的空余时间都不给,就这么乐此不疲地碾压着他的头。
呕吐感与眩晕感同时袭来,有好几次苏桓都觉得自己就要这么在万众瞩目之下、屈辱地死于林鸿瑜脚下。
其实这也不错,起码不用面临之后同门间口不对心的嘲笑,他在头脑发麻之际还感到脑后的鞋底其实是软的……
可惜死亡并未如期而至。
有弟子趁乱去请来了掌事堂的长老。
乾元宗丹修宿长老。
宿炎彬来了。
第107章 居所
宿炎彬回去的整一路上人都有点恍惚——
他赶到时候弟子们都石化了似的站在满地泥泞上,正中间趴着头发散乱奄奄一息的苏桓。
林鸿瑜则是踩着苏桓的后脑勺,拿着闫睿的掌门令,波澜不惊地说自己在管教弟子。
可苏桓裸露在衣裳外的皮肤都泛着青紫色,开始生理性抽搐了。
再这么管教下去马上就命不久矣。
——青天白日的,哪能让弟子死在自己眼前。
宿炎彬起初想要捏决阻拦,却打心底里泛起一股寒意,他就选了折中的法子,从怀中取出一枚丹药来。
好在林鸿瑜也并不是真心想要闹事的,见宿炎彬要救治苏桓也就收回了脚。
只是行为似有嫌恶——甚至还以鞋底在苏桓背后干净的衣服上蹭了蹭。
饶是宿炎彬活了大半辈子,看着眼前情形一时也没了话说。
这边林鸿瑜放过了苏桓,跟着宿炎彬没事人似的往岐山看往燕弘新。
可苏桓醒来却反倒过不去了。
“——师兄,这是宿长老留下的丹药。”
同门师弟知晓了今天发生的事儿,也清楚苏桓恃强凌弱又好面子的秉性,不久前苏桓才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人现眼,现在指不定心里有多崩溃。
他见苏桓醒了,就来送丹药,期间一直识趣地垂着头。
这边是不想触霉头,却半天没见苏桓的回应,也就悄摸放下了丹药退得远了些,再抬头一看——
只见苏桓坐在床沿,攥着身下的床单,保持这动作已有一阵子了。
而他的面色更是多姿多彩,如同颜料盘似的一阵青一阵红。
师弟顶不准他过会儿是不是要破口大骂,只是苏桓的表情着实有趣——
苏桓没注意到他,杜绝了殃及池鱼的可能性。
这时候满足好奇心就变成了没有风险的事儿,他也就不忙着走,就站在角落那儿安静观察。
——苏桓一会儿呼吸急促像是喘不来气儿,一会儿又是一阵咳嗽直到身躯都稳不住似的摇摆,情绪瞬息百转。
半晌。
“……他的鞋底是软的。”
苏桓瞪着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空地喃喃自语。
***
无论给人造成了多大的心理创伤,林鸿瑜仍觉不够。
他记得年少时曾经无意与易洪宇的灵魂一同卷入前世的记忆,那时的绝望与轻生的念头强烈到他想在梦中一同死去,即使梦醒也是心有余悸。
后来在读取过易洪宇的记忆后,林鸿瑜发现那些痛苦是真实存在的。
林鸿瑜较为幸运,他有林修逸,这些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可在另一个【自己】身上,欺瞒与伤害都是切实发生过的。
那些过往身为亲历者的易洪宇能够一带而过,作为观阅者的林鸿瑜却无法做到——
叛离诚洲、带领同门弟子欺辱【林鸿瑜】、歪曲事实使得【林鸿瑜】失去见父母最后一面的资格、在那之后甚至将【林鸿瑜】重伤并恶意放血、还将【林鸿瑜】推入必死无疑的秘境中。
虽然在苏桓的推动之下,【林鸿瑜】甚至还借机获得了举世无双的力量。
可林鸿瑜无法忘记苏桓他更是作恶多端的始作俑者。
尤其是在二十多岁的林鸿瑜重新看到十五岁的【林鸿瑜】被苏桓所坑害的时候,那种强烈的情感让他恨不得将苏桓凌迟。
不是受【林鸿瑜】影响,这是林鸿瑜的主观念头。
虽然苏桓万死难辞其咎,可这一世的林鸿瑜与他的矛盾也只是【造谣林修逸已死】之事。
虽不会主动去找苏桓的麻烦,可见一次打一次对林鸿瑜来说也是相当合情合理。
可惜这发生的一切易洪宇看不到了。
他在易洪宇灵魂中穿梭时曾感受过那种荒凉,生死爱恨都化成荒坟上的土,林鸿瑜路过,带动衰草凄凄,被那些难以言喻的死寂裹挟,林鸿瑜只是经过都觉得寸步难移。
他想否认,这不是林鸿瑜,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只是前车之鉴仍在播送,他的内心掀起了莫大震荡。
易洪宇坐在荒冢之上。
再看相连的梦境里那些凹凸起伏的地面,原来尽是一座座坟堆……
人生在世,林鸿瑜自认为所求不多,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可惜林修逸只有一个。
出神的功功夫,已经随宿炎彬到了岐山。
一路上随口应付着,也不知二人都说了什么,林鸿瑜忽然想回去了。
他抽出了佩剑,看着剑柄顶端的感应石上那浅淡的红色能量凝成一缕丝线,遥指着诚洲方向。
心中泛起无限思念。
而宿炎彬见他忽然抽出佩剑顿时一惊,直接撒腿跑了十多米。
隔着老远距离他心惊胆颤地回头看了一眼,见林鸿瑜抚摸着剑柄像是在思索什么,周身的气场也是温柔和缓的,才缓慢地掸了掸长袍上的褶皱。
宿炎彬深呼吸,压下心头狂跳的惊惶,心有余悸地看着林鸿瑜与他的那把剑——
他亦是对煞气极为敏感之人,林鸿瑜在握上剑的一刹那,周身冲天而起的煞气几乎要隔着护身灵力伤到他。
要不是十分清楚林鸿瑜的立场,宿炎彬几乎就想立即激活护山大阵请求增援了。
他本就惜命,又哪能不惧——
宿炎彬想发作,却怕把这魔头似的人惹急了做出什么,只能小小地“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府邸。
宿炎彬的居所装潢得精美,到处都飘着淡淡的草药香气,不像燕弘新那黑洞洞的守旧派石室,这里的布置明亮又温馨,充满着宜居气息。
宿炎彬进门并没有带上房门,等林鸿瑜跟过来时就听见宿炎彬正对着燕弘新说着什么“小心”“凶险”之类的话。
等宿炎彬见到林鸿瑜的到来,表情有一瞬的不自在,随后就拍了拍燕弘新的肩膀转身离去。
二人对望。
燕弘新在最初的记忆中拥有一张红润的、气色充盈的慈善面容,现在他的脸颊已经变得蜡黄消瘦而又松弛。
这是自然的,维持阵法的开启运行就非一般修士能够做到。
这么长久的消耗下来,燕弘新所作的牺牲不可谓不大。
林鸿瑜双手圆拱,如抱鼓状自眼前长长行了揖礼。
若说林修逸是能将无与伦比的绝望彻底泯灭的神,那燕弘新则是维持着希望大门开启的极限之人。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林鸿瑜对他都是无比感激。
燕弘新一怔,随后几步上前搀扶着林鸿瑜。
待看清林鸿瑜这张与林修逸别无二致的脸,燕弘新不由想到故人,缓缓叹了口气道。
“早些年头,修逸还让乔茂催着我勤加修炼——当时不解其意,现在想来,你的兄长是正确的,反倒是我,太过松懈了。”
林鸿瑜沉默听着。
林修逸自然不会出错。
“我的实力有限,跨洲传送阵可能无法再维持开启状态太久。”
这事林鸿瑜也清楚,在前世【林鸿瑜】挟持燕弘新开启阵法过后,没多久跨洲传送阵就关闭了,维持传送阵的开启所消耗的灵力是难以计量的。
可全世界能够驱动传送阵法者本就凤毛麟角,更何况是跨洲传送阵。
除了他之外别无二人。
燕弘新必将作为阵法大师,成为这个世界的修真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请您再坚持一下。”
林鸿瑜想到在诚洲耕作的林寻松,努力那么多月收成仍是微末,这会儿关闭阵法那些留存的原住民就只有死路一条。
倘若燕弘新无法维持跨洲传送阵,那林鸿瑜就得尽快带足了食物回去——林修逸要镇压邪魔,他不会离开诚洲,林鸿瑜也不愿离开林修逸。
那些在寸草不生的地狱里播种的诚洲原住民,即使再不愿离开,也得尽快放下手中活计到另一方地界来。
林寻松也得好生劝慰一番,他中年丧妻,老年俩孩子却不能承欢膝下。
林鸿瑜心下黯然,即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还是说着——
“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但凡我有的,必倾尽所有。”
“——诚洲,承蒙燕道长关照,不胜感激。”
燕弘新摇了摇头。
“我没什么需要的,这也不单是诚洲的劫难……”
“倒是修逸,他一介凡人之躯,又能在魔窟撑多久呢?”
对此林鸿瑜也不清楚,他觉得林修逸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却又深知世上本不会存有【无所不能】。
林鸿瑜想起林修逸所说的【让一切都结束】,【凡人之躯】镇压邪魔已是极限,林鸿瑜并不敢奢求更多。
他捏着那块因为林修逸不再入眠而无法连接上梦境的玉佩,边缘冰凉的硬质触感隔着手掌。
不见牵肠挂肚,见了也是担惊受怕。
那个拘于魔窟边缘的,独属于林鸿瑜一人的神。
现在仍是昼夜不休地清除邪魔。
林鸿瑜惊觉自己从未问过林修逸累不累。
“……我的身子骨虽说不复当年,却也能再撑个三年五载的。”
“在这期间,你要是能帮我把乔茂找到并送回来,那我就是死也无憾了——”
燕弘新的话传入耳中,林鸿瑜抬头。
“乔茂?”
“对——”燕弘新点头,他看向窗外。
——宿炎彬的居所阳光明媚有山有水,这里一切都好,就是没有那一群活泼好动的弟子。
“我最后的一个弟子,乔茂,已经失踪快半年了。”
乔茂失踪?
此事汤越池并未主动提起,二人的关系密切,汤越池不该不知道。
想起汤越池所说的【倘若有什么事尽管来找他】,必然是知道些许实情的。
林鸿瑜点头应下。
第108章 牢笼
乔茂失踪一事林鸿瑜并未从汤越池口中探听到更多的消息。
——最后一次见到乔茂,是他下山前来这里道别。
汤越池回忆着。
“后来我也试过差人去寻找,可惜并未找到他的踪迹。”
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突然失踪呢?
“乔师弟失踪,我亦是心急如焚,可这么多日过去,急也没什么法子。现在天色渐晚,不如你就在这儿休整一夜,明早再忙也不迟。”
汤越池看向林修逸曾经居住的地方。
林鸿瑜则是不这么认为——与其睡林修逸多年之前的床褥,倒不如尽早处理完这些事儿,就能更快动身前往林修逸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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