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把自己卖出去也没多便宜那该骂的爹娘。管事每天都要过来一遍,也不说别的,只让他们别随意走动和照看好自己的身子,别早死惹了晦气。李狗娃在他之后就呸了一声,今天没轮到他坐凳子,索性就盘腿坐在地上。
院子里除了石头就剩下些草,太阳挂在外面正烧得旺,也没有几个人愿意跑出去走动。论性子顽劣,里面还就李狗娃耐不住闲,每天在院子里坐上一遭,看着外面的下人干活做事。
他现在还不知道那木牌子有什么用,却也隐约知道管事总不可能任由他们吃白饭。但他享用起来每日端过来的肉汤的时候倒不会再想这么多了,只觉得自己吃上一顿就是白赚一顿,后面的事后面再说。
那天清晨管事推开门的时候,李狗娃还正在榻上横七竖八地酣睡着,被吵醒起来揉着眼睛站成了一排。抬头往外看的时候,发觉不知昨晚什么时候下了雨,一直下到现在,吹进屋里的风终于带了一股凉气。
管事一一查验过他们手中的木牌,再次告诉他们拿紧勿丢了才领着他们出了院子。李狗娃一直数着日子,那天刚好是第九天,再多一两天,就是他数不清的日子了。跟在管事后面出去的时候,他才知道主人家的宅院有多大,几乎快要比得上他们整个村子。
管事领着他们出了宅门,绕进巷中。天上的雨水还在不停地往下滴,长街上只有零星几人,均是撑着伞匆匆赶路。他抹了一把眼睛,揉掉差点滴进去的雨水,跟在管事后面进了新的院内。
一跨进去就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还有盖不住的——李狗娃没想到这是什么味道,只觉得跟鸡血味有些像,又像是混着肉,直冲鼻子。他握紧了手里的木牌,通过掌心的触感不断在心里勾勒着上面刻着的纹路,或者说是自己不认识的字,下意识咬紧了牙猜测着。
他向来都是胆大的那个,之前在村里野惯了,就是在山脚下遇到野兽也不带怕上几分的。但是此时此刻却有些莫名的心慌,只觉得寒毛都竖了起来。管事就站在他们前面,不知道在等什么。
李狗娃乱瞟着,管事前面的门闭得死紧,从屋檐滴落的水随着雨势溅落在地上。一滴一滴,仿佛预示什么一般,加剧着这种心慌。他又抹了一把脸,很快便知道,管事原来也是在等人。
那人一身黑袍,上面布满看不清楚的脏污,身上带了更浓重的药味。远比他们刚才闻到的味道要浓上许多,还有要用得上这么浓重的药味掩盖的,一股更难闻的味道。
李狗娃听着管事的吩咐,将木牌交给了那人。他想要仔细瞧一眼的时候,却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盯过来,平淡地像是在看一个物件。他就着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跟着那人走进那满是药味的屋内,将要看清楚那药味在掩盖的东西。
第三章
李狗娃是想不明白太多东西的,无论是之前被管事领进来,还是刚刚将木牌递出去,他都在闻着这股冲鼻的药味,能想到的最多的东西就是要帮忙宰杀牲畜。
前几日管事肯给他们端肉汤过来,说不定就是让他们休养好力气,今日过来试试胆,挑能干活的人留下进庖厨去。至于宰什么,长安的贵人家估计和村里不一样,他在村里唯一宰过的就是鸡和鱼,就是因为那次偷鸡,才被爹娘卖到这里。
这么一想他的胆子又好像回来了,虽然还是不想对上那双看着挺不舒服的眼睛,但也满足着自己的好奇,眼神开始四处乱瞟。当然,他也瞟不到什么。既没有看到这里有需要宰杀的活物,也没有看到除了和那人一样打扮的人之外的东西在屋子里。
只是那股药味混着奇怪的味道越来越浓重了,就该是从这个屋子里飘出来的。“躺上来吧。”
粗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狗娃被吓着抖了一下,才看清离自己最近的……比床榻要小上许多的椅子,上面散乱着布条。
他正想摇头,又想到前几日喝的肉汤,于是听着那人的话躺上去。自己再不济也是主人家拿钱买回来的,亲自在布上按了手印,要是平白出了什么事,那天见到的大人不会不理的。如果今天要做的事就是那位大人的意思,自己摇头算得上什么,被打一顿可得不偿失。
李狗娃这么想着,难得乖顺下来躺在椅子上,睁着眼睛看绑着布条的那人。他确实没有想到,散落在椅子上的布条是拿来绑自己的。于是不可避免地挣扎了几下,却惹得对方绑得更紧了。
他总算知道自己刚才的心慌是因为什么,但是以他现在的脑子,在事情发生之前是绝不可能想到自己即将遭遇到什么,如今只能被绑紧在椅子上抻开了身子,直挺地躺在屋里。
和他一起跟进来的两个孩童也被一样绑在了上面,他想转头去看一眼旁边跟自己一起躺着的人,嘴里却被塞进一块厚实的麻布。好在是洗干净了的,上面的药味还没有那人袖间的味道重。
他咬着嘴里的麻布,感觉自己摇不动头,眼睛就直直看着那人取出来刀。跟他之前见过的刀不一样,拿在那人手里显得又细又长,分明是开了刃的。
李狗娃开始有些发抖,即使再胆大遇到这种事也还是害怕的。他只当是要开肠破肚,或是割口放血之类的,用尽力气想去挣脱束缚。
他的眼睛也被布条蒙上了,现在只能闻到让人不舒服的药味。在心里骂着那人,也骂着管事和主人家,什么好日子,之前天天喝肉汤还不是要把自己养肥了,估计是做些炼丹修仙的勾当,只连说晦气,早知道自己应该趁着没人看管的时候提前跑了。
他那便宜爹娘估计也想不到,七百五十文真把自己卖给人随便杀随便割口了,也不知道他们看到这一幕会不会后悔因为一只鸡把自己卖掉。
李狗娃的脑海被这样的思绪所占据着,因此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身下的麻布被割开了。直到感觉到刀面贴在腿间的时候才发觉出来,他已经放弃了发抖,只当自己命该如此,长痛不如短痛,放血也好割肉也好,总该跟杀鸡一样先砍脖子吧。
砍了脖子之后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反正应该跟杀鸡差不多,鸡不会叫了那就是不疼了,自己也应该不会疼了。他胡思乱想着,口鼻间萦绕的药味越来越重,觉得那人磨磨唧唧的,不如给自己一个痛快。
所以当生不如死的疼痛蔓延到全身的时候,李狗娃咬死了嘴里塞着的那块厚布,几乎要晕过去。他无法形容这种疼痛,跟从树上掉下来或者被刀划两下完全不一样,他好像只能感觉到疼了。
这样的疼又不是一瞬间的,只恨自己不能跟鸡一样立马死掉任人生火烤了吃。一阵接着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让他流下豆大的眼泪,当然,他自己是无法察觉到的。
李狗娃快要将嘴里的厚布咬透了,他现在也闻不到那股子苦涩的药味了,只想着下身的疼痛,感觉不到刀在割着哪里,也闭上了眼睛。浑身出了冷汗,身上也疲软着。
他突然又想笑,自己才过上几天好日子就轮到这样的疼,还不如一直在商人手里任人打骂来得好。越来越剧烈的疼痛快要让他昏过去了,但是老天似乎专门作对一般,偏偏他又没办法昏过去,即使眼睛闭得再紧,连牙都快要咬碎了,他还是清醒着。
清醒着硬生生挨下这样的疼痛,不知道手脚上的束布什么时候被解开了,也不知道那人的动作什么时候结束了,就连自己的伤口被上了药也毫无感觉。他依旧死死咬着麻布,继续受着这样的疼痛。
那人擦干净了刀上的血,叫人把他们抬了出去。李狗娃如今也只能任人摆弄着,稍微一动就感觉透骨的疼要换地方一般,又觉得这样的疼已经是人间极疼,就连扒皮抽筋,穿骨砍头都不过如此了。
他就着平躺的姿势,不知道自己被抬进了什么地方,被放下来的时候总算不会牵扯到伤口再添疼痛了。这才慢慢松了牙关,想要睁开眼睛看一下,稍微张开一条缝又立刻觉得头脑发昏,好在,他终于耐不住生生被阉的疼痛,就这样昏睡过去。
李狗娃也没有机会睡着太久,再醒来的时候下身的疼痛依旧不减半分。他不得不睁着眼,想要看看四周分散注意力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脚依旧被绑在身下躺着的木板上。
于是只能大口地喘气,想要恢复几分力气来逃避这样彻骨的疼痛,却都是无用功。过了快一刻之后,李狗娃意识到这样只会扯到伤口之后又停下了动作,缓过来刚才更深的疼痛。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在这样的疼痛中死去,也不明白经受完这样的疼痛接下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屋外的雨水还没有停下来,他能在满屋的寂静里听到雨水滴落的声音,闻到屋内浓重的药味,就好像……是从自己身上传出来的一般。
逐渐地,李狗娃能慢慢转过头,旁边也都是和自己一样的人,他们还在因为疼痛昏睡着。他能隐约瞟到他们身上盖的白布上沾染的血迹,想必那就是药味掩盖不住的味道。
他塌下了肩膀,任由自己疲软在木板上,身体在逐渐习惯着这样的疼痛,所以再没有能让他昏过去的机会了。
这样的疼痛并不缓慢,李狗娃觉得每时每刻自己都在忍受一遍又一遍刀割。他回过劲儿来,自己还是没有办法想明白这样是为了做什么,被绑在这里只会加剧他的心慌,怕自己再经历第二遍疼痛。
门外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了,李狗娃听着他们抬了一个又一个人进来,刚刚好八九个,再多一点他就算不清了。屋内没有人点灯,随着窗外太阳落山也同样昏暗下来。
他听到细细的啜泣和哭声,自己却开始心烦,在心底一个个数过导致他变成现在这幅样子的人,挨个骂过去。疼痛掩盖了暂时的饥饿,也剥夺了他能睡过去的机会。
李狗娃闭上眼睛,再醒过来的时候才觉得下身的疼痛轻一些了,那也只是轻了一些。屋子里依旧黑着,他转头的时候什么都看不清,洒进来的那一点月光还不如没有。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一些害怕,疼痛和饥饿混在一起,每时每刻又都能闻到那令人恶心的药味。
即使等到天亮,还是没有人推门进来。他已经开始习惯疼痛了,然后就是蔓延上来的饥饿。在每顿都有肉汤之后,他是第一次饿了快一天一夜。李狗娃开始回味起肉汤的味道,粥的咸鲜,还有飘在汤上的油花。
“有人吗?”他实在受不了了,忍着下身的疼想要挣开绑着自己的麻布,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也不给饭吃,是想要他被活活饿死吗?那何必再给他来上这么几刀,动作间血淋淋的皮肉被扯得生疼。
李狗娃咬了咬牙,再重复了一遍,几乎用尽了他攒出来的所有力气。能回应他的只有叹气声和粗哑的哭声,一阵又一阵。
那是第二天的白天,到晚上的时候,他连叫喊的力气也用尽了。还是没有人过来,屋子内逐渐有了腥臭味,他甚至觉得,已经有人死在了屋子里。
李狗娃睁开眼睛盯着横在屋内的房梁,他可以不要肉汤了,就像那些商人一样,给现在的他熬点野菜也行,甚至不用野菜,路边随手就能薅起来的杂草煮进水里他也爱喝。可是,今晚也没有人过来。
他在极度的饥饿里还保留着自己的意识,如果,如果没有人想让他死掉的话,那明天,明天总该会有吃的吧——他已经可以忍下刀割的疼痛了,但是他受不了这般空荡的饥饿,就好像自己整个人都是空的,需要数不清的血肉来填满。
第四章
不知道天边的月缺了多大的口,李狗娃再醒过来的时候,只剩下一股快要消散的恨意了。既然要让自己去死,那就不应该多余让自己多活几日饿成这幅样子,再慢慢地,他连恨意都快提不起来几分气力了,只希望自己再闭上眼睛就不会再睁开了。
他受够了日日夜夜身下所传来的疼痛,受够了屋子里浓重的药味,也受够了这股饿意,快要将他逼疯的饿意。就算是之前在村里,他也可以嚼着野草果腹,哪里会让自己饿成这幅样子。
他顺着束布瘫在木板上,费劲地转头去看和自己关在一起的人。他们大多都闭上眼睛,不知道是睡过去还是死了。
李狗娃突然生出几分羡慕,无论是睡了还是死了,总不会面对这要人命的饿意,还有肚子的胀意,以及满屋子的臭气。他已经喊不动有没有人了,却滋生出一种冲动来,想要挣脱绑着自己的布条,想要推开自己头顶正对的那扇门,想要走出去,摆脱自己没有办法的一切。
又都化作了一声叹息,难得会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声叹息——与其说是说出来,倒不如说是硬挤出来的一声叹息。
他开始期待了,期待自己昏睡过去不再醒来,而且觉得那个时候马上就要到了,或许再等上几个时辰,马上,就不用承受这样的痛苦了,就当和之前那几天的好日子相互抵消,转世投胎后当只会每天打鸣的公鸡好了。
谁爱当人就谁当吧,他真的已经受不了了。
却忘记了挨骂的老天总不会让人万事如意,当李狗娃觉得自己即将要睡过去,或者说死在这个屋子里的时候,他头顶的那扇门开了一条缝。
他呢,也被咯吱一声吓到了清醒,清醒过来继续感受着身下已经麻木的疼痛,无力地想把手指缩起来。
“这次还是跟以往差不多——让我数数,能活下来几个?”李狗娃没有听清这个声音是谁发出来的,但总觉得自己一定听过。
来人蹲下身挨个抹了一把他们的眼睛,“不过三个,还不如上一批。瞧把屋子弄得都发臭了。”
他闻到熟悉的药味,那股难闻的味道就是那个雨天的味道,这个声音,就是他遭受这一切痛苦的源头。冤有头债有主,他努力握紧了拳,转动着眼珠要将这个人的面目刻在心底,就算自己死了,他也别想好过。
之后他又觉得自己可以暂时放过这人一会儿,来人好歹拎了一壶温茶,即使是硬灌进自己嘴里的,那也缓了嗓子眼的渴意,连带几分想要生吃自己的饥饿也被暂时平息下来。
李狗娃闭上眼睛,当作被吵醒之后的休养,不断舔着嘴唇品着残留下来的一点味道,一点茶叶渣子的苦涩,用牙细细嚼碎着,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等耳边的动静完全结束的时候,李狗娃想估计那人就该走了,只留下能活下来的人继续呆在发臭的屋子里,又希望那人能解开束布,哪怕让自己只喝一口粥,就一口也足够了。
老天仿佛听到了他的恳求一般,李狗娃察觉到那人重新蹲下来挨着木板,往自己手里塞了什么东西。他正想睁眼看清楚的时候,下身却传来新的痛楚,甚至比那日还要更厉害几分,觉得有什么东西被生生拔出去了,至少,下身的伤口又裂开涌出一滩又一滩血,重新浸湿他身上贴着的麻布。
他想挤出一句恶毒的咒骂来,张开嘴也只是叫刚咬出来的血倒流进喉咙里,于是开始不断呛咳起来,边咳边牵扯着裂开的口子。
那人将东西塞进他们手里就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少费些力气吧,瞧你们这几个活下来的,马上就都能过上好日子了。”低哑的笑声回荡在房间里,随着房门再次被合上的声音一起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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