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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有几个孩子？赫德森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的是修。
“你是说修吗？”他确认。
“如果你说的是那此时正在为你担忧的人鱼，是的；但它并不叫修，‘修’是人类的名字。而它是一位人鱼。”树叶轻响，赫德森的脑海里浮现出修的身影，它正倚靠在一个水下的暗礁旁，面容焦虑。
“它是个好孩子。”宇宙意识说。
孩子……又是孩子。这个自称“宇宙意识”的生物似乎要将所有生物都纳入孩子的范围内。赫德森的面色难看，他终于知道自己看见枯树时产生的依恋感是什么感觉了——那是幼年时躺在母亲怀抱中的安全感。
“那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的一大堆孩子，刚刚被你的孩子袭击，现在估计已经死了一大半了；另一堆孩子马上就要掉到这个星球上来，也要成为你的孩子的盘中餐了。你很乐意看见自己的孩子之间互相残杀吗？”赫德森的语气有些嘲讽。
“乐意？不，”声音变得哀伤，“我一直不乐意。”
“一直以来，自相残杀的不正是‘人类’这群孩子吗？”
“孩子们一直重复着互相残杀的故事。而直到走入太空，他们伤害彼此的动作也没有停止。”祂说。
“他们拥有智慧，却用智慧来压迫同类；他们拥有肢体，却用肢体来支配同类。一小部分孩子升高，大部分孩子下降。孩子们在我的版图中走得越来越远，最终遇上了我的‘虫族’孩子。这使他们短暂地团结在一起，而当我虫族的孩子在他们眼中失去了威胁，他们故态复萌。”
“统一的集体在踏入太空后不久就已分裂，名为‘帝国’与‘联邦’的组织掀起暴乱，走上旧时自相残杀的老路。”
“我不愿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孩子们这样下去，也不愿看见我的虫族孩子们被逼得无处可去，所以这是我为了维持‘平衡’做出的尝试。”
“那么，为什么你会变成‘橡树’的样子？我猜这不是你本来的模样。”赫德森说。
“你说得对，可惜我没有办法使用人类具有赞同意味的‘点头’动作来表达肯定，孩子。我不是橡树，我甚至无法在你们的位面中现形，而这只是我的意识凝聚成的有型集合。在人类的神话故事中，‘橡树’被视为与神沟通的纽带。我想，我应该相当于万物的神，那么我应当使用这种形态表达自己。”
“……不，”赫德森反驳，“这跟你前面说的有些矛盾。你说自己是万物的孩子，但始终在使用人类眼中的意象表达自己。你的存在局限于人类的视野之中。”
一阵轻轻的笑声从橡树传来。
“这并不矛盾，孩子。人类是我最骄傲的造物，我愿意使用他们的思维。”
赫德森依靠着橡树坐下，坐在雪莉的坟墓旁边，树皮的粗糙触感依旧真实得可怕。“那么，既然你骄傲于人类，为什么还要去否认、去毁灭他们的文明？”
“毁灭？也不对。你小看了人类的智慧和勇气，也并未理解我的用意；是的，孩子们创造的文明也许会被毁灭，但他们也许会找到新的方法，来战胜我的这次尝试，而更大的可能，是从此保持一种平衡的状态，也就是我意在维持的‘平衡’。”宇宙意识说。
……
空气沉默了一会。赫德森垂着眼睑，静静地思考。不久，他开口。
“好吧，假设你的尝试导致了人类文明的毁灭，之后的宇宙是一个属于虫族和人鱼的世界。虫族的智力极低，这一点我很清楚，但人鱼的智力大概与人类无疑。难道人鱼之间就不会掀起战争，彼此争斗吗？你不担心再出现一个‘人鱼文明’吗？”
宇宙意识回答得并不犹豫。
“这群孩子喜爱独处。除了需要共度一生的伴侣，它们厌恶与其他同类交流。它们不会主动攻击同类，这就够了。”祂说。
赫德森突然想到了修。事实上，在人鱼的话题上，能想到修并不意外。
“为什么修会选择我？要知道我并不是它的同类。”他问。
如果没有修，他这时大概已经跟雪莉一起飞离这个星球，去加入随便哪个虫族群体了。
“它在看见你的第一眼，就决定选中你作为自己终生的伴侣。在谈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更愿意将之称为一种‘爱情的选择’。”宇宙意识说，“不过，我猜你想问的并不是这一点。”
赫德森点头。
“所以我需要说的是，虽然人鱼和虫族是友好的朋友，但他们并不是彼此的最佳选择，而人类仍然在人鱼的择偶范围内。”祂解释，“因为能接触到人鱼的人类必定即将迎来‘回归’，孩子们下半生的爱情不会受到什么特殊的阻碍。”
“什么叫‘能接触到人鱼的人类必定即将迎来回归’？”赫德森皱眉，“如果有人鱼被捕获，送到帝都星贵族的卧室中呢，那群贵族这辈子都不会到你的星系中来。还是你有自信自己的“孩子”不会这么无用？”
“这就是我的意识集合该做的了。”宇宙意识轻轻笑了。
“我的每个集合体，大概能够影响一个星系。在范围内没有人类时，它们会陷入休眠状态，外表就是枯树的样子。而在恢复活性后，它会在孩子们身上留下意识的碎屑。承载着意识碎屑的虫族获得了我的祝福，力量会获得短暂的提升，外壳也会比往常坚硬许多；而意识碎屑在随着孩子在宇宙中四处飘荡之时，如果遇到合适的星球，它们会驻扎下来，长成新的集合体，也就是橡树。”
“所以，只要有人踏入这个星系，再活着出去，他的就会把你的意识播撒到其他星球？听上去就像病毒。”赫德森总结。
祂语气仍然很柔和，听上去没有被这种不太友善的说法激怒。“我想，这也许是个合适的比喻。”
“可是既然这样，整个宇宙应该都种满橡树了。为什么只有这个星系存在橡树？”赫德森问。
“我的本意并非在整个宇宙撒播集合体，孩子，这没有意义。我只在这个星系播撒自己的集合体，并期待着它是否能给孩子们的不平等现状带来一些微小的变化。而在今天，这个星系才首次迎来了大量人类。”宇宙意识简短地回答。
“两百年前的那群人类，也跟你这样交流过吗？”赫德森问。
“一位名叫‘贝克’的人类，它变为了人鱼。在我的集合体上挂上一个人类制物后，它与我进行了交谈。那个孩子现在还与自己的伴侣在海中生活着。”祂说。
宇宙意识说的应该是那位录音机的主人。很可惜，虽然赫德森已给此人取名叫"汤姆"，但他似乎却并不领情。
“我们都做过不知名的梦。这些梦也是你的影响吗？”赫德森又问。
“是的，进入星系后，你们已经在与我的意识交流了。而梦是我与你们接触的路径，梦里的我往往以你们最信任的形象出现，”祂回答，“只是因为回归的程度还不够，你们并不能承受住这份记忆。在醒来后，你们往往会忘记所有内容。事实上，我们早已交流过了，孩子。”
……赫德森闭了闭眼。
原来转变早就开始，只是他当时毫无察觉。
“我没有什么问题了。”赫德森说。
“好，我们有机会再见，孩子。”宇宙意识也柔和地道别。“大家都是我的好孩子，请记住这一点。”
橡树的叶子不再响了。
赫德森靠在树上，闭上眼。大量的信息冲击着他的脑海，他需要时间来整理思绪。
但通讯器没有给他歇息的机会。
转化后的雪莉似乎更倾向于先吞掉自己之前的肉体，在头颅被赫德森抱走后，它先是跟着赫德森走了一段路，但很快就停止了。它突然振起翅膀，消失在了天空中，就像是受到了某种指令。这导致通讯器还孤零零地躺在雪莉倒下的位置，而此刻，通讯器再次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赫德森叹口气，站起身来，去捡那通讯器。从里面传来慌乱的播报声，说是大概三分钟后迫降到这座荒星。
“雪莉上将，雪莉上将，您能听见吗？请尽快回复！”一个焦急的男声反复地提问，向着这片无人的草地——确实是一个人都没有了。
赫德森打开声音开关。
“雪莉·黑兹利特已经死了。现在拿着这个通讯器的是赫德森。”他平静地宣布。
通讯器对面突然诡异地不出声了。显然，他已经收到了“赫德森是研究资源”的消息。
“既然没什么要说的，那就这样吧，怎么样？”赫德森说。随后，他切断了这场通讯。
声音彻底消失了。但不久，通讯器居然又响了起来。
但这次是针对所有军用通讯器的统一播报。
“紧急救援通知：一艘大型殖民舰在某未知星系遭到虫族攻击，部分船员已乘坐紧急逃生舱登出。坐标已随讯息发送至附近的航舰，请收到讯息的航舰尽快前往救援……”
啊，大概是那艘在雪莉口中“被击毁”的大型殖民舰。
不知道救下船员们的航舰接下来回去的是哪座星球，但这对于赫德森来说不重要了。
他仔细地凝视着手中的通讯器，一种直白的欲望正从他的心底升起。
——他将通讯器送到嘴边，然后张开了口。
露出自己比以往更尖的牙。
远处的天边坠下巨大的、冒着黑烟的物体。人类制物的陨落总是深沉而震耳欲聋。不知过了多久，密集而令人不安的振翅声也从天幕传来，他抬起头，大片大片的黑影正在向冒起黑烟的地方降落而去。
也有不少背甲漆黑的虫族降落在他身边，落地后向坠毁航舰的地方加速赶去。赫德森站在穿行的虫潮间，静静地看着那个方向，脚下并没有挪动半分。
但他的身后传来了水花飞溅的声音。
他于是转过头，一只银发的人鱼正在费力地爬岸。它先是在峻峭的岸边露出个脑袋，随后是上半身。
“我告诉过你，在听到我的呼唤之前，不要从深海里出来。”赫德森批评人鱼，但他的面容终于重新染上点笑意。
他向岸边走去，把依然在与自然环境搏斗的人鱼抱了上来。
“我听到这里有动静，所以我来了。”修说，脸上带着焦虑，“我害怕你有危险。”
“而我目前毫发无损。”赫德森挑眉。他调整了一下人鱼的姿势，用两只手臂分别托住它的脊背和鱼尾，并将它的胳膊环在自己的脖颈间。他抱着修向房屋走去。
“那边发生什么了？”修问。
“没什么，也许是一个文明的短暂失利。”赫德森避开了重点。“想要做爱吗？来吧，小伙子。”
修有些轻微的不赞同。“那里可能不太安全，有事情正在发生。”但它的眼神仍旧信任地停留在赫德森身上；在得到赫德森“真的没事”的答复后，那种不赞同也消失了。
赫德森的手臂撑在修的腰侧，而他的阴茎顺着那道缝顶了进去，不出意料，得到了人鱼愉快的鸣叫。
“你觉得我的鱼尾什么时候才能长出来？”他贴近修的耳鳍，低声问。
人鱼的尾巴在赫德森持续的动作中享受地拍打。“应该不远了。”它猜测。
赫德森短促地笑了一声，带着点鼻音。他低下身体，倒在修的胸膛前。
他将修往自己的怀里搂紧。
“我只有你了……”他缓慢地重复，闭上眼睛。
“我只有你了。”
潮湿的空气终于来到临界点，第一滴雨从空中落下。
荒星的又一场暴雨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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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好难写啊（死鱼眼）
但是终于回收标题了！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赫德森与“月桂”这一意象紧密联系。第一章 的章名“达芙妮的暴怒”，实质上也是赫德森的暴怒。写完番外后我应该会单独出一章关于赫德森的人物解释，讲一下我赋予他的月桂特质。
《月桂与橡树下》说白了就是赫德森在橡树下。我本来想起名叫“橡树下的月桂”，又觉得两棵树叠在一起有点奇怪，然后又想能不能叫“橡树下的月桂叶冠”，但这个名字又有点长了，思来想去，保留了这版名字，乍一看还挺文青的。
第二十七章 尾声
没有暴雨的日子里，上岸简直是一种折磨。赫德森能够理解修先前只在暴雨天来找自己的行为了，换作是他，他也不会在阴天来看岸上的修一眼的；更何况这个星球的陆地已经被虫族占领。除了暴雨天，它们基本都在地上爬行，只有在雨天，他们才会暂时离开星球，那些暂时没有战斗能力的幼虫就集体爬上树，忍受风吹雨淋。每到这个时候，树上密密麻麻全是黑色的虫子。
老实说，赫德森仍然保留着作为人类时的审美，看见那群在树上来回摇曳的幼虫时，他感到由衷的倒胃口。修对虫族的反应倒是不大，它甚至能趴在岸边，很感兴趣地围观幼虫们与母虫在暴雨来临前的亲密互动。
“我想拿一只玩，好吗？”修问。它最近学会了不少量词，现在正是它卖弄知识的好时机；但它很快收获了赫德森的反对。
“你知道我不会同意，就算你能够控制它们也不行。”赫德森说。
这是三天前的一个意外发现。当时下着暴雨，赫德森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尝试着发出人鱼的声音——事实上，在那艘殖民舰坠毁后的半个月内，他的双腿快速地转化为一条泛着冷光的漆黑长尾，上面鳞片密布。除了稍短的头发，他现在看起来已经跟一条天然的人鱼毫无区别。修告诉他，人鱼的歌声能够影响除人鱼之外的一切生物，他并没有在意，直到自己发出了表达“过来”的声音。他惊悚地看见大片的虫群向他飞来，那一刻他亲自体会到了人鱼的游泳速度——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海底，旁边是茫然的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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