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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站在湖边时，他看向自己的倒影，本应是耳朵的位置，已经失去了该有的正常弧度，仅仅像是一层似掉非掉的皮，掩盖着底下的位置结构。
而现在，那种感觉更明显了。
皮下的东西在生长，赫德森的手感受到了那种生命力，他垂下眼睑，开始感受它的动态变化，直到那尖锐的骨刺终于戳破了人类表皮的一角。
这像是一个信号，剩下的骨刺争先恐后挣脱出人类的躯体，与薄膜一起向外伸出，最终在赫德森的脸颊两侧舒展。新生的器官尚且带着湿黏的液体，赫德森的手离开耳侧，在眼前摊开。
银色的血液被暴雨冲刷去了。
属于人类的听觉器官迅速枯萎化作死皮，轻轻一拨便脱离了身体。
赫德森偏头。坐在一旁的人鱼正专注地看着自己。
“它是什么颜色的？”他随意地问，并没有指望得到回答。他没有教过人鱼大多数颜色的名称。
但是，出乎赫德森的意料，人鱼开口了。
“浪花的颜色。”它说，将脸凑了过来，亲昵地舔舐新生的、脆弱的耳鳍，试图清理残留的血液。
……是淡黑色。赫德森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薄膜上似乎存在着一些感觉神经，他感到自己的耳鳍在被一种湿而凉的柔软物体包裹，也能感到自己的耳鳍在受惊中闭合。但修没有停止，这只是让它舔舐的动作变得更用心，甚至开始轻轻吸吮。
赫德森的身体开始战栗。“停下吧。”他低声说。
人鱼停下动作。他们开始在暴雨中拥吻。
赫德森没有闭眼，他在这漫长的一吻中久久凝视着修近在咫尺的面庞。
他在今天下午再次启动了录音机，听完了里面的最后一段录音，这解开了他的一大半疑惑。还有一些……更顶层、更向上的东西，他还没有弄明白。
但这目前对他来说足够了。
他不打算回去，也不会对黑兹利特采取什么动作了。
一吻结束，修离开了赫德森的唇齿，将头埋进他的怀里，开始撒娇。它对抱着他的男人此时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
赫德森则看向那片漆黑的海。
在荒星上生活了几个月，他仍对这片海知之甚少，不过没关系了。
修会带他熟悉的。
如果推测没有错误，那么自己已经知道了半个真相。这使他的心脏落满无尽的疲倦和空虚，像是事物燃烧后散落满地的余烬。
他在荒岛上的一切徒劳无功的挣扎，在整个宇宙面前都像个笑话。
他拍拍修同样光裸的后背。
“做爱吧，”他说。
“来操我。”
插入的时候，赫德森发出一声闷哼，扣在修肩膀上的手更紧了些。
这是一次没有扩张的性行为，他能感到那根不断深入的柱体正在撕裂自己的身体。
即使是被强奸的那一天，赫德森也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痛楚……但这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痛。他的身体确实已经熟悉了修的阴茎，也确实迎来了转变。
赫德森低头，开始急促地喘气，把下身的阴茎又往里吞了一些。
他不需要再恐惧伤口了。他更需要的是痛楚中的清醒。
人鱼也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放缓了自己的动作。“你还在伤心吗？”它问，银色的发丝扫过赫德森的胸膛。
赫德森躺在雨水横流的草地上，身上的修为他挡去了大半暴雨。
“不，我没有伤心了……”他喃喃，“我早该知道的……在我拉下操纵杆的那一刻，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他猛地翻身，将修压在身下，开始晃动自己的腰肢，将修的阴茎吃得更深。
“舒服吗？”他在沉浮间喘着气问修。暴雨开始冲刷赫德森光裸的脊背，他能感到暴雨在他的脊背上肆意流淌，却并不在意；他捧着身下的修略带茫然的脸，开始冷笑。
“你也是这个星球的意志的一部分吗，在发情期时不找其他人鱼，而选择强奸一个无辜的人类？在喂我吃下那堆鳞片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
他贴近修的脸。
“……神也在看着我吗？”赫德森盯着它的眼睛，缓慢地问。
“什么意思？”修看着他，脸色茫然。
……
赫德森自嘲地捂住自己的眼睛。
“没什么。”他说，“是我错了。不，也许我既没有错，也无力改变任何事情。我只是顺应了人类的命运，我是人类中的一部分，你的祖先也曾是。”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好男孩。你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我或许还应该感谢你。”
赫德森亲了人鱼一口，这有效安抚了修的情绪。它不再带着那种含有些微惊怕的无措表情了。赫德森持续着，吞吐着人鱼的阴茎，直到撕裂的痛感渐渐变为快意。
3（噪音……）
（噪音……）
我的耳朵变成了鱼鳍。
我们几个人的身体多多少少发生了异常的变化，几乎在同一天内，都长出了鱼鳍。杰里昨天受伤了，流出银色的血。
我们决定去找巴利，告诉他我们的异变……也许就是矿石改变了我们。
但我们找遍了整个岛屿，都没有（噪音……）
巴利不见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看见了一只虫族。当时我们吓坏了，以为它要吃了我们，但它看见我们，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它的腹部诡异地鼓胀。
露西说……她觉得巴利正在里面。虫族吃太饱了，吃不下我们了。
虫族震动翅膀。它飞上天空，身影渐渐消失了。
（噪音……）
我费尽了最后力气，才爬上这棵橡树，它地势很高，不会被淹。为了防止被暴雨淋湿，我用了防水布。
这是我最后一次使用这个录音机了。
我已经长出了鱼尾，就像那种荒谬的童话一样。这就是我爬树如此困难的缘由。
陌生人，如果你找到了这个录音机，是误闯荒岛的人类，或是误以为这里是个宜居星球的殖民开发人员……
请赶紧逃离这座星球。
趁还来得及。
第二十四章 剖心
殖民舰到达前的第五天，雨停止了。
天色刚刚转入昏黑，雪莉·黑兹利特躺在床上。在陷入睡眠之前，门口传来均匀的敲击声，她在顷刻间完全清醒。
她打开门，外面站着赫德森——除了他，也不会有任何人了。
“出来谈谈吧，上校。”男人说。
火堆再次燃起，两人相对而坐，而雪莉率先看出男人身上的不对劲。
即使有半长发的遮盖，仍然有着奇怪的黑色棱角从那里伸出。
对面的男人从坐下后就一言不发，好似这场谈话的发起人是雪莉而不是赫德森。她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开口。
“中校，恕我直言。你的耳朵是怎么回事？”
然后，她看见这个男人在今夜露出的第一个微笑。
——古怪的微笑。里面带着兴奋，还夹杂点淡淡的悲哀。
他拨开自己耳侧的头发，淡黑的耳鳍随之展露全貌，在金红的火焰中泛着莹润的光。
雪莉的瞳孔在惊惧中紧缩，一时说不出话来。
但赫德森并没有给她更多反应的时间。
“如你所见，上校。”他说，"我快变成人鱼了。"
“这就是我今天想告诉你的。”
“你……这是怎么回事？！”上校震惊地走到赫德森面前，蹲下来查看他的耳鳍，而赫德森并没有挣扎，任她在震惊中拨弄自己的耳鳍。
然后上校发现了耳鳍下的裂口。
“鳃……”雪莉说，“你已经长出了鱼鳃？！”
赫德森颔首。
“也许我很难离开这座星球了，上校。”他看着雪莉，“如果我变为人鱼，人类社会是没有我的位置的。”
“不……”雪莉犹豫着，摇着自己的头，神情带着疑虑，“你可以上舰，然后接受帝国研究院的治疗，会有机会扭转回来……”
她沉默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里面看到了相同的东西，所以他们默契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赫德森不觉得雪莉在说真话，而雪莉恐怕也知道他对自己的谎言心知肚明。
他们就像在演一场虚假的戏，站在舞台上，装作投入地翩翩起舞，可是台下没有观众。不会有人为双方演员的默契而鼓掌。
作为一个绝佳的研究样本，赫德森可以确信，一旦自己被殖民舰上的人发现，就会立刻乘上那艘小航舰前往帝都星，以一个实验品的身份。运气好的话，他会很快死在研究台上，而如果机缘女神堤喀没有发挥神力，他的下半辈子大概会在液体营养仓和研究台之间来回切换，身上的器官在大量切割与重生的循环中重复，最终他会变成一个可悲的疯人——不，他已经算不上人类了。
赫德森还可以确信的一点是，自己的异常会在今夜后被雪莉立即上报。
离殖民舰到来还有五天，殖民舰上搭载有信号中转装置，拥有传递讯息和增强信号的功能。不出意外，通讯器目前已经可以支持实时通讯了。他能感觉到上校看向自己的眼神在发生变化，从一个“有用的下属”变为“可以献给帝国的重要样本”，但他不在乎了。
有些人有自己的特别橡树，他们就是那橡树下站着的神明的亚伯拉罕。为了维护自己的信仰，他们可以献出一切。
“你会上报这个消息吗，上校？”他说，“我不想躺上帝国的研究台，那太痛苦了。”
他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尽管已经知道答案。他想听听上校的回答。
雪莉皱着眉，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讲话。但最终，她还是像下定某种决心一般开口了。她又变回了往常的温柔神情。
“……你知道的，我不会逼迫你，赫德森，”她慢慢地说，平缓的语气似乎有一种说服的魔力，“但想想你与人类社会的联系吧。想想人类目前做出的璀璨成就，想想宇宙中人类的足迹。与其放任自流，忍受下半辈子远离人类文明的痛苦，为什么不试一试帝国最先进的医疗技术呢？”
她突然转移了话题。
“你见过烟花吗？”
雪莉抬头看向已经一片漆黑的夜空，眼中带着怀念。
“当我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我站在家里的露台上，看着远处绽放的烟花。这是一种在地球时代就非常流行的庆祝行为，每当节日来临，漫天的色彩在夜空中喧闹地绽放，绚丽夺目。”
“但不止如此，赫德森。比起那转瞬即逝的色彩，我更喜欢的是这种社会的感觉。我知道有烟花的出现，就意味着有燃放它的人，当然，更有驻足观赏的群众。大家即使离开了地球，仍然拥有着集体的记忆和温度。”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社会里，享受人类的发明进步带给我们的惊艳瞬间，同时我们自己也在为社会的发展做出努力，这就是文明的力量。”
她低头，看向赫德森。
“我知道治疗完好的可能性很渺小，毕竟你应该是唯一一个发生异变的例子，治疗的过程肯定不会太好受，赫德森。但你真的舍得吗，哪怕是那一点渺茫的希望，重新回到文明中去的希望，重新拥有集体记忆的希望？”她轻声问。
微不可见的苦涩笑容在赫德森脸上停留了一瞬。他看向雪莉的目光带上悲哀。
上校不知道的是，他没有见过烟花。
他在殖民地中出生，能够被征到军队是每个殖民地人的毕生梦想，而他幸运地成为了其中的一员。之后他踏上军舰，在冰冷的宇宙与战火间生活了十四年。
殖民地没有烟花，而军舰里更不会有烟花。
如果人类社会需要燃放起巨大而璀璨的烟花作为某个里程碑的庆祝，那么他只会是被装在烟花桶里的燃料。
但赫德森并没有说出这些。他换了个话题。
“上校，”他说，“如果是你。你会选择痛快地死去，还是以另一种形态活着？”
“后者。”雪莉没有犹豫。
赫德森的眼神复杂。
上校是否是把这句问话当成了一种“换位思考”，借此劝他安心登上殖民舰？
但这也不重要了。他只问一次，而这一次也是出于对上校的最后尊重。
他又改变了话题。
“上校，其实我跟那条人鱼是伴侣关系。”他说，“我跟它在一起了。”
“我猜到了。”上校平静地说，“在看到你的耳鳍时，我已经有了这个猜想了。”
“……也许是到了这一步，反而有些不敢置信吧，上校，”赫德森说，“我已经有些怀疑这一切都是场梦了。你有想过人类的寿命为什么这么短吗？虽然目前的医学技术已经把人类的寿命延长到了极限，但人生还是只有短短的一百五十年。”
雪莉闭了闭眼。“人类的寿命已经不可改变，但不可否认的是，即使是拥有这样短暂的躯体，人类还是前仆后继，创造出了一个伟大的文明。”
如果正是因为人类创造的脚步太快，所以寿命被限制在一百五十年呢？
赫德森这样想着，也没有说出口。
只剩火堆在两人间静静地燃烧。
第二十五章 文明
航舰即将到来的当天，空气承载着雨前的沉闷与寂静。
跃入漆黑的海洋之前，修看了人类最后一眼，动作有些犹豫。
“去吧，好男孩。躲进最深的海底，如果没有听见我的呼唤声，不要再出来，也不要再接近任何人类了。”赫德森轻声劝导，尽力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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