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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别的事吗，上校？如果没有事的话，请允许我出去找点吃的，”他努力使自己挤出一个微弱的、自然的笑意，“今天我还没有怎么吃过呢。”
雪莉站起身来，一时间，她比坐着的赫德森高了不少。
赫德森抬起头，仰望她的脸。
而他见证了笑意从雪莉·黑兹利特面庞上缓缓消失的全过程。
雪莉开口了。
“说实话，中校。我确实是没有什么可说的话题了。”她轻声地、缓慢地说，盯着赫德森。
那种曾属于帝国上校的威严重新回到她的身上。
“……但是，你是否有一些话题没有向我提起呢？”
几乎是那一瞬间，赫德森明白了她想说什么。
“是那些零件吗，上校？”赫德森的大脑飞速运转，他知道上校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但他几乎没想到那种可能性：如果上校发现“应急箱内的零件少了”怎么办？
这甚至不在他的思虑范围内：按理说她已经远离了人类社会，为什么要去关心应急箱？零件那么多，她怎么能发现里面零件的数量不对？
赫德森开始流下冷汗，他注意到上校的眼神停留在自己身上。
“您知道的，上校，那条人鱼喜欢吃金属……我拿了一些零件，用来哄它开心。”他勉强说道。
上校的眼神陡然变得失望。
“你应该知道的，中校。在军部的时候，没有人敢瞒着我。”她说。
“那一天，你的眼神在应急箱上停留太久了。跟你分别后，我回去数了箱子里的零件。”
“你能想象到吗，中校？在你搬走以后，我又去看了一遍，发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事实。”
“零件少了。缺少的只有用于通讯器维修的零件。”
“应急箱内的零件在碰撞中混在了一起，我很佩服你，中校，你的能力足够将里面用于维修通讯器的部分挑出来。不过，这也杜绝了你是‘随便乱拿零件’的可能性。至于‘随手全部拿走’的可能性，你我都知道，这有些不太可能吧。”
“外面有暴雨，而且可能会被我碰见，所以你维修通讯器的地方只有可能在房子里。屋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床上也没有。”
“所以，它在哪里呢，中校？”
上校缓缓踱步，她又走回床边。
“……不用我把它从床底拿出来了吧。”她叹息道。
赫德森的肢体僵硬，脑内一片嗡鸣；他不敢相信上校居然猜到了整个过程，也不敢相信自己接下来的动作。他站起身，然后蹲了下来，取出那盒零件，在上校审视的目光中递给了她。
“我不是故意的……上校。我只是在尝试修好它，害怕如果它最终没有启动，会给您带来不必要的失望。”他缓慢地说，声音小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清。
上校接过了盒子，脸上重新出现温和的笑意。
“当然，我理解你的好意，赫德森。”
“但你也要知道，我是对通讯器维修方法了如指掌的，我更有把握修好它。”
“除此之外，中校。在军队中，不论出了什么事情，都要向上级报告，还记得吗？”
赫德森艰难地试图张口，从口中流出的声音变得艰涩。
“……是的。对不起，上校，我犯错了。”
上校满意地微笑。
“我接受你的反省，中校。我们毕竟在特殊情况中，一些失误可以理解。”她说，“我不会怪你。”
“这盒零件，我会带回去，将它修复成完整的通讯器。届时，我们便可以回到人类社会了。”
“感谢你为此做出的努力，中校。”
赫德森低垂下头，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他猛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上校已经走了。
膝盖突然失力，他不自觉地跪倒在地，随后歪在地板上；先是平躺，然后翻过身侧卧。
——赫德森的躯体缓缓蜷缩。
眼神渐渐失去聚焦。他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第二十二章 撕裂
漆黑的海，与夜间的阴沉海风相互交缠。看不清楚的礁石隐隐绰绰伫立在远方，遮盖在模糊湿冷的重重海雾之下。
只有浪花与海岸擦肩而过的轻微声响。
赫德森在岸边坐了一晚上，望着远方；那双眼并没有聚焦，也可能在望着其他地方，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他躺在床上，强迫自己睡觉，但眼睛仍然徒劳地保持着睁开的状态；他翻过身，床单也跟着滚起凌乱的褶皱。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发现自己坐在了岸边，浸泡在冰凉的风中。
恍惚间上校的面目出现在自己眼前。笑容有时消失在她的脸上，有时又重新挂起；有时张开她的口，感谢自己为帝国做出的贡献，有时又表露自己对赫德森的深切失望。
她为什么要感谢自己？又为何对自己失望？——赫德森无法回忆这些，他好像突然想不起来任何事。为什么？他正在想什么？
……
修……修。
空旷而满盈的大脑中，突然挤进一个状似陌生的东西。
……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
一个银发的面庞出现在脑海，极快占领了自己的全部心神。
赫德森如幽魂般缓缓站起，踉踉跄跄离开岸边。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他不受控地持续回忆那个名字背后代表着的东西，这使他感到莫名的安心和快慰。想要持续得到这样的感觉，他想，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跪在湖边，自然地发出了一声鸣叫。
这是……呼唤的声音。他又有些出神了。
湖里几乎是立刻冒出那个身影，那个充满他的脑海的生物。它高兴地发出了回应似的轻鸣，但在察觉到面前人的情绪之后，也不做更多动静了。它歪着脑袋，荧荧的绿眼珠安静地看着他。
赫德森的脸颊一片冰凉。他迟钝地发现自己开始流泪。人鱼游了过来，揽住了他的脖子。
“怎么了？”它也低声问，专注地看着他，好似在看自己忠诚的、永恒的爱侣。
赫德森……赫德森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白天的记忆如潮水般回笼，淹没了他最后的挣扎。
被发现通讯器后的三天后，也就是今天下午，上校再次来到了自己的房子里。赫德森走进屋时，她正端坐在椅子上，面带微笑；但那笑意又不同以往。赫德森能看出来，那是发自心底的愉悦，因为那回归人类社会的希望。
“知道我是来通知什么好消息的吗，中校？”上校眼睛微弯，眼角漫出细纹。没等赫德森开口询问，她便接了下去。
“通讯器起效了。我联系上了军部。”
赫德森的心跌到谷底。
“定位已经跟随信息一起发送，这里离军部实在太远了，只能支持文字信息的传递，不过好在也没要太长时间。我在昨天上午发出了信息，今天下午就收到了回复，”上校接着说，“军部对这个新宜居星很重视，当然，也不排除它存在矿石，能作为殖民地的可能性。为了更多地勘探信息，军部派了两艘殖民舰过来，一大一小。”
“那艘大型殖民舰的舰长与舰长助手位置尚且空悬，军部指派我们在殖民舰到达后立刻接手职务。这是我们戴罪立功的机会，中校。”
“殖民舰到达这里大概还有半个月，我们还有半个月就能脱离文明的孤岛了。”她笑着说。
“……”
赫德森沉默着，看进了上校的蓝色眼睛。他从里面看见一种名为“憧憬”的事物。
在异星的荒岛上孤独地生活了数月，突然寻见回归的火光，所谓“希望”一词，不过如此了。
上校注意到了赫德森情绪的不对。她从兴奋中短暂地冷静了下来。
"怎么了，"她问，“你有什么顾虑吗？”
“……不，没什么。”赫德森说。
上校不再笑了。她看着赫德森的眼神渐渐带上了忧虑。
“你在想那条宠物该怎么办，对吗？”她问，但没有从赫德森的口中得到回答。
但这已经是回答了。
上校的面部表情变得很复杂。
“我理解你在孤岛上生活了几个月，把一个有智慧的生命体短暂地当作了自己的伙伴，中校。但你是否有想过，它本质上是异星生物，也确实会吃人？”她问。
赫德森低下头。
“我清楚这个道理，上校。”
上校叹了口气。她站起身，拍拍赫德森的肩膀。
“你知道的，‘人鱼’很可能会成为这座星球的代表性资源。我已经跟军部说明了这种生物的奇妙特性，派来的殖民舰上也会有装载生物的液体舱。看在你的面子上，我隐瞒了这里有条人鱼的信息。”
两个人类的距离很近。赫德森看见了她的怜悯。
那是在看一个即将失去重要事物的可怜人的目光。
“趁还来得及，跟你的人鱼告别吧，中校。”
“警告它逃进最深的海底，永远不要再靠近人类的造物。”
他抱住眼前的人鱼，也许是抱住了自己最后的流连；他想起了自己在录音机中听到的那段留言，来自两百多年前的告白。
“我爱上他，也许爱上的是枯竭之井底仅剩的水，悲凉的命运之河中自身的倒影。”
录音机的主人在绝境中爱上了身边的同伴，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赫德森有些茫然地想，可如果离开了这孤立的境地，他还会和那位名叫“杰里”的男人相爱吗？
他并不恨上校，他知道上校是天然属于文明的贵族军官，自己没有截断一名活生生的人类回到帝国、效忠文明的生路的权力与资格。他只是有点恨自己。
恨自己空前的懦弱无力。
他知道上校根本没有强行违背自己意愿拿走通讯器的能力。他的身体发生了异变，足以勒断她的脖子；就算他不忍心亲自下手，只要一个命令，修也能将上校直接吞进肚里。
——他只是默许了上校的动作。
默许她替自己做出了抉择，好似这样他就能声称那份名为“亲手伤害修”的责任并不应该由自己承担。
在达芙妮号上果断拉下操纵杆的那名军官似乎已经跟现在的赫德森判若两人，他甚至有些回忆不起那个遇事果决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离开了战场，原来自己就是一个如此软弱的人吗？
巨大的茫然与痛苦撕扯着这名曾经的人类军官，他开始胡乱地思考；为什么人类文明有权力殖民宇宙中的星球？即使文明的延续需要劳力来延续，但难道殖民地的人类就不配成为公民吗？一个文明的延续，必须以毁灭“万物平等”的文明为代价吗，殖民地群众的疾病、困苦、暴乱，不值得被看见吗？
难道人鱼或虫族就不是宇宙中正常生活着的生物吗？为什么宇宙的一切都要为人类文明的延续让路呢？
怀中的脊背微微颤抖，修有些不知所措。
……它想起搬来这片荒岛之前的生活。
人类以前对自己发了不少脾气，它有时能清晰感受到他心中的怒火。
但他……从来没有像这样悲伤过。
“绝望”，人鱼想。人类教给它的词汇，它在以前并不懂。但在这一刻，它好像突然明白了这个词语的意思。
它想起人类攀在自己的背上时，弹了一下自己的耳朵，那时的他笑得很开心。
这样，就能让人类不再悲伤吗？修有些迟疑地想。它贴近赫德森的耳侧，开始轻轻地舔舐。
而人类也随着人鱼的动作，摸上了自己的耳朵。
他怔住了。
棱角的形状隐藏在耳廓之中，似乎随时会挣扎而出。
他又摸到耳朵下方的皮肤。
——摸到了两道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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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一天时间看完了《穿越abo》，哭了一顿，心情非常不好，写出来的东西可能也有点带情绪。果然看不了np文，里面往往充满高位者对低位者的压迫，权力与金钱带给人性的侵蚀，强行改变低位者身心的痛苦，每次看np文都哭得抽抽。
不过这也给我带来了一些灵感——番外不会再有一人一次了，我会把它们转移到正文，取而代之的是一篇if线番外：达芙妮号没有坠毁，赫德森获得公民身份后在帝都星的故事，修的身份暂时保密。至于具体剧情如何，有没有车，还没有想好😢
我再也不看np文了😭😭🏳️
第二十三章 人鱼
殖民舰到达前的第八天，暴雨如注。
赫德森和修看了一夜的海。
暴雨从天幕倾泻而下，在他平静的面孔上淅淅沥沥地流淌。
但赫德森感觉不到冷了，即使是在脱去作战服后。他静静地将自己赤裸的身躯浸在暴雨中，一言不发。
暴雨没有将那头灰金色半长发打湿，只是在微微颤抖的睫毛上留下水珠，随即滴落脸颊，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但随即又被其他滑落的雨水遮盖。
他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进化，抑或是“回归”，并没有随着远离橡树而停止，甚至在加速。赫德森能感到自己的躯体在一天天脱离人类的范畴，每天的变化都比前一天更加显眼。从不知何时起变得平滑的皮肤，到增强的夜视能力，再到如今即将长出骨刺的耳朵；这让他想到了癌症，当人察觉到癌症给自己躯体带来的明显变化时，它已经在体内暗暗地蛰伏太久了。
赫德森发现自己开始喜欢上雨，尤其是这样的暴雨天，雨水流过皮肤的感觉舒服得令他想要叹气。
他回不去了，这点赫德森已经心知肚明。他再次摸上自己的耳朵。
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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