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天总是阴晴不定的,临近傍晚,厚厚一层乌云忽然从天际滚了过来,遮天蔽日的笼罩在城市上空,令人窒息的热意疯狂压榨着毛孔里的每一滴水份,让每一寸土地都变成了层层笼屉。
谢诚言望向窗外,阵雨随时可能降下,不知道能不能在下雨前赶到家。要是赶不回去,索性留在公司加班,等下过一阵,雨势小了再往回走。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接到了徐清秋打来的电话,“我路过宁安区,顺便接你一起走。”
“不……”谢诚言侧过身,压低了声音,“晚点我自己回去。”
在这个节骨眼,张立兴的眼睛几乎长在了他身上,恨不得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盯牢他,盯死他。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不可能放过,要是知道他和徐清秋之间的关系,还不知道会整出多少幺蛾子,万一再连累了徐清秋,那他彻底无法去面对他了。重重顾虑下,他还是选择拒绝了徐清秋。事实上他一点都不想把他们俩的关系藏着掖着,他巴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徐清秋是他谢诚言一个人的。
但他不敢冒险。
徐清秋听出了他的为难,选了个折中的方法,“我在中新西路,你坐地铁过来,5号口等你。”
在那站下车的人很少,尤其是5号口,挨着一个社区商场的后门。
“哦。”谢诚言乖乖地应了。
下班高峰期,地铁站里人头攒动,密密麻麻的人流蜂拥着过了匝道,快速地挪着步子往车厢里涌去,谢诚言是被前胸贴后背地挤上车的,他勉强挣脱出一只手抓住栏杆。
地铁发动了,在密不透风的车厢里,人潮晃动。这趟车会穿过市中心,因此下的人少,上的人多,越往前驶,车上的人越拥塞。渐渐地,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好在,即时响起的报站声拯救了他,谢诚言费劲地拨开人群走出地铁。
匆忙间,交通卡被挤落到了地上,谢诚言从纷乱的人群脚下抢过卡片,直起身来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向后踉跄了好几步,一阵晕眩来势猛烈,他扶着栏杆勉强站稳,往上再走几层就可以见到徐清秋了,偏偏这几步路怎么都迈不出去,他强撑着按开电梯,眼前黑一阵白一阵,气管像是被淤泥堵住了,鼻腔中发出阵阵急促而凌乱的呼吸,心脏突突直跳,脑子昏昏沉沉浑沌成一片。
徐清秋在地铁口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人,电话打过去没人接。半小时前收到信息,人已经上车了,过来左右不过十分钟,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没到?
徐清秋在车里坐了一会儿,还是不放心地找了进去。
下了楼梯,就见谢诚言艰难地扶着墙,蹲在拐角,摇摇欲坠,脸色白惨惨的。
徐清秋几步冲过去扶抱住他。
“没事,谢谢……”谢诚言稳住身体后,本能地想要推开对方,却在下一秒看清来人后顿住了动作,“徐……”
“徐什么徐,坐下。”徐清秋从他肩上扯下背包,挎到自己背上,扶着他在阶梯上坐下,“你怎么不打我电话?”
谢诚言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哪里还记得起打电话这回事,他嘴唇动了动,发出几个极轻的音节,想要解释,话没说出来,喘息倒越发的粗重。
“好了,别说话了。”徐清秋在他身边坐下,扶着他的脑袋,压到自己肩头,偏头看见谢诚言难受的皱紧眉,双眼紧闭,长而密的睫毛不停抖动,忍不住忧心道,“我们去医院吧?
谢诚言聚了聚力气,缓缓出声,眼睛依旧没有睁开,“不用……中午没怎么吃东西……不太有胃口。”
得知是低血糖,忧虑减了一半,徐清秋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湿冷一片,皮肤冰凉。
安保人员巡视过来,问他们需不需要帮忙。
一向以强势形象示人的谢诚言,不习惯在他人面前展露出虚弱的一面,偏头直往徐清秋怀里躲,几乎把整张脸埋进了对方的肩颈中。
徐清秋护住他,往怀里带了带,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脊安抚道,“看不到。”转而请对方帮他买一瓶含糖的常温饮料,将钱一并转了过去。
徐清秋从安保手里接过冰红茶,道了句谢,等对方转身离去后,把谢诚言从怀里捞了出来,“来,喝一点。”
谢诚言又晕又想吐,甜腻腻的口感加重了反胃的感觉,他喝了两口,推开瓶子,难受地摇了摇头,“不喝了。”
柠檬茶含糖量很高,又过了几分钟,谢诚言总算缓了过来,眼前的黑雾褪了下去,视线恢复了清明,不过还是有些提不上气,声音听上去比平时虚弱不少,“你把车停哪儿了?会罚款吗?”
“没关系,就算把车拖了,我们也能打车回去。”徐清秋宽慰他。
徐清秋把肩上的包换到手上,半蹲在台阶前,把他拉到自己背上,“上来。”
“你背得动吗?”
“就你?”徐清秋笑了笑,轻松背起他,又问,“肚子会不会难受?”
谢诚言摇摇头,两只手搂紧了徐清秋的脖子,“不会。”
徐清秋绕到一旁的电梯前,按下上行键,背上的分量过轻,比想象的还要轻,谢诚言的骨架不算小,可身型总是薄薄一片,即使有肉的时候看着也比旁人修长许多。
徐清秋愁的眉头拧在一块儿,纠结成一个深深的川字,而某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当事人”正趴在他肩上笑得很欢畅,甚至还有闲情凑过去闻了闻他领口烘干片残留的香味。
天空灰蒙蒙的,厚重的墨色云层滚着白边,缓缓吞噬着日光。空气沉闷,没有半点风刮过,枯⻩的稻草从漆黑的栅栏中探出半截,直挺挺的耸立在路边。
走到车旁,一张明黄的罚单压在雨刮器下,徐清秋去拿,谢诚言也伸出手去够。
徐清秋瞥见他的动作,抬起雨刮器,微微俯下身,方便他拿到。
谢诚言抽出单子,“我来交。”
“你交。”
谢诚言开心地把单子折进口袋中,放好。
叠放的整整齐齐方形的小纸片,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靠在他的胸口,谨慎的模样不像是对待一张罚单,反而更像是珍藏了一封可慕已久的情书。
对他而言,这张罚是张通行证,在禁止通行的领地,他被放行。原先寸步不允许踏足的大门,而今敞开了一道口子,允许他的重新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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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最后通牒
谢诚言坐到办公桌前时才发现背包的前袋鼓鼓囊囊的,打开一看,里面多出来许多零食。巧克力、糖果、饼干,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谢诚言的眉眼一瞬间柔和了下来,嘴角克制不住的上扬了一小下。他抽出一条榛子味的巧克力,碰了碰隔壁桌的方晓辉,递了过去。
沉浸在幸福里的人总是抑制不住一颗想要分享的心。
张立兴在休息时间找到了在茶水间和同事聊天的谢诚言,他插着兜,站在门口,朝谢诚言看了一眼。
谢诚言收到眼色,找了个借口结束话题,随他一起上了露台。
张立兴点了支烟,夹在粗胖的指尖,呼出一口白烟,“今天下班有空不?隔壁那条街上新开了家拉面馆,去尝尝?”
呛人的烟味顺着风,直往谢诚言脸上飘,他皱了皱眉头,走到露台的另一边,拒绝的话说到嘴边转了一圈,咽了回去,答应了下来。
他对张立兴本就没什么好感,更何况他可不认为这人就是想简简单单和他吃顿饭,不过也想弄清楚这老头究竟存了什么心。
木筷子抵着瓶盖,粗糙的手掌用力向下一拍,金属盖子落在桌面上转了两个圈,绿色玻璃瓶稍稍倾斜,淡黄色气泡不断上升,细密的白色泡沫顺着塑料杯壁缓缓下滑。张立兴立刻凑上前,用嘴啜去,一点也舍不得浪费。
他拿起谢诚言的杯子,谢诚言摆摆手拒绝。
“今天你不用去照顾你妈了?”
张立兴摇摇头,“真不喝?”
谢诚言指着面前的碗说,“我吃面,还有文件没处理完,改天吧。”
张立兴端起酒杯,一口干了半杯,捡了两颗免费赠送的炒花生丢进嘴里,“我妈搬回家了,她躺床上,不能动,吃喝拉撒都得人管,给她请了个护工。现在家里都是一股怪味儿,我是一点都不想回去。”张立兴也不看他,嫌恶地皱了下鼻子,苦笑了一下,自顾自地说,“老太太脾气大得很,成天骂人,从早骂到晚,前两天一脚把尿盆踹到了护工身上,淋了人一脸一身,那护工当天就走了。走之前说,你妈伺候不了,您另请高明吧!”
谢诚言对此不做评价,只说,“生病了心情难免会不好。”
张立兴压抑久了,也不避讳家丑不可外扬这一套,就想一吐为快,他挠了挠在这几个月中迅速花白了一半的头发,挑起眼看他,“她年轻的时候就很彪,十里八乡都有名,你知道干什么出的名?”
谢诚言摇头,他没有兴趣了解别人家的私事。况且,他们是敌非友,找谁也不该找他来拉家常。
张立兴似乎是一点没注意到谢诚言不冷不热的态度,精神亢奋的说,“骂街出名!哈!好家伙!那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啊……你是不知道,她能搬张凳子坐在门口和人骂上一整天。我老婆早就受不了了,老太太病了之后脾气更上一层楼,她就跟我离了,法院判给她30万。”说着呵呵笑了起来,像是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躁动的情绪又说,“30万,也是应该的,毕竟给我生了个儿子,还跟了我半辈子。”可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却和他口中的心甘情愿没有半点关系,更像是在怨愤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要是你妈真像你说的那样……狰狞……”谢诚言想了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你爸怎么还会和她在一起。”
“嗨……”张立兴搓了搓腿,手臂上的肌肉紧绷,又笑,“我没爸。”
谢诚言筷子一顿,缓缓停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一个没妈,一个没爸,这还真是……
两个人要不是在同一家公司,又是在对立的局面下,能成为忘年交也说不定。
张立兴嗦了一大口面,含糊不清地说,“可她是我妈啊……不管怎么样她都是我妈,这辈子都是改变不了,我总不能不管她。”
是啊,不得不管。亲情就是,他们什么都不用做,都会安安静静的流淌在他的血液里,挣不脱,斩不断。
电话的震动打断了谢诚言的沉思,他翻开手机,是徐清秋打来的。
昨天的事让徐清秋心有余悸,公司高层有个饭局,他作为股东之一也在被邀请之列,虽说他是个只拿分红,没有实权的小股东。饭局不知道得到几点,他有些放心不下,中途寻了个空,出来给谢诚言打来了电话。
谢诚言掐灭铃声,不着痕迹地把手机倒扣向桌面,心不在焉的搪塞了张立兴几句,又拿起手机发了条信息。
很快,界面上接连跳出三四条回信。
由于谢诚言的设置,桌面上看不出具体发信人,只能看到新信息提示横幅。张立兴眼尖,在他掐断电话时就捕捉到了来电姓名,在他的印象里那是个样貌、能力、家世样样出众的年轻人,另人过目难忘,“舍友吧,你就住他那儿?”他笑了笑,往空杯子里满上啤酒,筷子把凉拌牛腱中的香菜扒开,夹了两片沾满红油的酱肉,塞进口中。
谢诚言呼吸轻微的停顿了下,表情顿时警惕了起来,看向他的目光带着怀疑,“你怎么知道?”
张立兴笑了笑,“他之前来找过你。”
谢诚言盯着他,想从他的表情中辨别出他究竟知道了多少,顺势带着试探开口,“有东西忘他那里了……”跟着补充道,“早就搬出去了。”
老张目光闪了闪,这两人的说辞倒是如出一辙,几个月前,那人火急火燎的跑来办公室找人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他看似随口一问,“不好相处?”
谢诚言暗自松了口气,张立兴知道的还不多,只猜出两个人之间可能存在某种联系,至于是过节还是别的,还不得而知。不过张立兴的话让他莫名的不爽,他是个格外护短的人,听不得诋毁徐清秋的说辞,任何人,任何情形下都不例外。眼下他又不好表现的太过明显,轻轻皱了下眉头道,“那到没有,是我不喜欢麻烦别人。”
张立兴不置可否,转而问,“你刚来公司那会儿,说是找人,是不是就是找他?”
谢诚言握着空塑料杯把玩,他挺困惑的,张立兴为什么忽然对徐清秋产生了浓厚兴趣,他平时谨言慎行,为的就是尽可能不让人抓住他的话柄,和徐清秋有关的事情压根没有透露过半个字,到底是什么地方引起了他的怀疑。
谢诚言百思不得其解,他将心头那点纷乱的情绪压下去,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以前他帮过我忙,签到的时候看到他的名字,就想看看是不是同一个人。”
这个回答滴水不漏,但是问题就出在答案太过缜密,思考太过慎重。张立兴一时无法分辨这两人的关系到底是敌是友,他不露声色地点点头,“来,吃菜。”
一顿饭在表面平和,实则暗流涌动中接近尾声。
张立兴拦下谢诚言,摆了两下手,让他坐下,转身去买单。这也算还清了谢诚言那回在观月楼替三人付的帐。
小饭店里人渐渐多了起来,挂在墙上的白色风扇来回转着,呼啦呼啦的吹着风,谢诚言抽了张纸巾蹭掉脸上的汗水。
两个小孩打打闹闹的从门外进来,你推我一把,我打你一下,饭店里瞬间被小孩子高分贝的尖叫玩闹声占据,后面拎着他们扭扭车的妈妈忍无可忍地大吼一声,小孩们玩得正嗨,压根没理,其中一个孩子没站稳,膝弯一曲,朝着谢诚言跌去。
谢诚言下意识护住肚子,却在下一秒松开手,转而扶起孩子。
张立兴结完账,扭过头,正好撞见这一幕,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谢诚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细想又没什么反常的地方。
眼前的年轻人,身姿挺拔如松,背脊笔直,除了稍微清瘦了些,旁的无从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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