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倒是出乎容诀的意料,他以为殷无秽会心软,或是至少表露出一点复杂的情绪,没想到他接受地这样快,这样平静。
殷无秽看懂了他的眼神,解释:“我说过的,都听阿诀安排。”
容诀看着他一挑眉,言简意赅“嗯”了一声,唇角掠过一丝满意的笑意。
殷无秽看见,心脏热了热。
他忍不住去捉容诀的手,捉到晃了一下再轻轻握住。少年在夜色之下的手这样不老实,面上却赧然地扭过脸去,十分正色地道:“那我们先去吃饭,一路舟车劳顿赶到督察院,又在录房听了这许久,还没有歇过呢。”
“嗯。”容诀也是这样打算。
只是,殷无秽牵着他手做甚?小孩子吗,跟同伴得到了一样的思考答案,开心地要抓着手以表意思,就连吃饭也要一块儿。
殷无秽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本事见识渐长,心性却愈发幼稚,这难道是快速进步的副作用吗?
容诀心里猜测地想,却没有把手抽回来。
这样,也好。殷无秽似乎越来越离不开他了,他之前的心血没有白费,虽然离不开的方式略偏离了方向,不过,问题不大,容诀有信心控制。
就这样,一路上殷无秽都牵着容诀的手,直到临近两人的房间,有随从在门口侍候,殷无秽这才一本正经地松了手,若无其事跟他进门。
被握住的那只手有些温热,往常这个季节容诀的手脚都会温度偏凉,方才一直被殷无秽包裹在手心里,少年的体温火热地惊人。
容诀指尖蜷缩进掌心,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不自然。
殷无秽一无所察地进了门,他命人准备好晚膳,退下去将门关好,又是亲自给容诀布菜又是一番贴近于他。
往日容诀心安理得地受了,如今在督察院的地盘,怕自是不怕,只是那些曾被不经意忽略的东西在陌生的环境中毫无遮掩纤毫毕现。容诀从未有过这样清晰的别扭感,还是背着众人,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在心里揪了一下。
“殿下。”他喊了声殷无秽。
殷无秽便抬眼看他,等他说话。
容诀一看那双专注不设防的眼睛,就又忍不住软和下来,无奈放弃道:“没事。咱家只是想提醒殿下,明日等徐通凉搜到信,殿下亲自去呈给左都御史。”
殷无秽道:“我都晓得。阿诀,先吃饭,公事明日再谈。”
容诀看着殷无秽继续给他夹菜,压下那种感觉,还是照单全收了。
自己教养出来的,也是一番好意,容诀再无法拒绝。
第31章
翌日一早,徐通凉从太子心腹留下的些微踪迹中寻到了密信。信中内容和容诀猜测地大差不差,只是一些措辞略有不同,其中关于安定伯的野心以及不怀好意大肆描写,并提醒太子安定伯会以摔酒壶为号,发动袭击。
难怪太子心腹护主心切直接攻了出去。
安定伯不小心摔了酒壶怕也是有人设计好的,其目的就是让太子没有反应时间,等太子心腹主动出击后就算意识到这是个圈套,也没有退路了。
激化矛盾殊死搏斗是必然。
一封密信,加上本家来人故意营造出不怀好意的氛围,便轻易离间了两边的人,让他们互相揣测。大皇子高就高在所有发生的一干事中从始至终都没有他的影子,将自己摘地一干二净且达成目的。
容诀瞧着染了血的信,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旋即把信给殷无秽,“殿下知道该怎么做。”
殷无秽和他一起用过早膳后,前去请见左都御史。
左都御史这时候才腾出空来亲自招待他,本想命人再备一桌早宴,殷无秽莞尔拒了,在书房和他谈论正事。
左都御史也不指望殷无秽能帮他什么,只管将人好生招待交差。
殷无秽瞧见他眉宇间的郁色,寒暄之后即刻进入正题,“昨晚大人审问的过程本宫都听了,特此前来为大人呈送证物。”
说罢,将染血的密信交给左都御史查看。
御史接过,大为惊诧:“殿下是怎么——”
殷无秽话留一半,莞尔道:“当日情况混乱,太子心腹早在保护主子的途中就失去了音讯,他的尸身更是杳无踪迹。不过许是他自己提前意识到会遭遇不测,将证据保留了下来,坚持到宫中来人,宫里自有宫里追查的办法。”
至于东厂如何详查,殷无秽就一句带过不说了,他和容诀的关系也不便为人知。
左都御史是个懂分寸的,殷无秽含糊其辞的内容他当然不会细问,反而感激涕零地:“殿下帮了本官的大忙啊!!”
数句感激殷无秽的话从肺腑中发出,这确乎真心实意。左都御史心里也门清,即使宫中亲自派人探查也免不了他的罪责,除非查出幕后真凶,让宫廷自己内部争斗,他最多只担一个失察不利的小过,届时他的老师再提携他一把,也就没事了。
但宫里人既然在这里杀了太子,那不正表明了要找人背锅的意思,幕后元凶又怎可能轻易抓获,太子心腹的尸身他也派人寻访许久,却始终都没有头绪。殷无秽这可真是及时雨,他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细问。
不过,待送走了殷无秽后,左都御史倒有另一番感慨。
这位七殿下哪里像众人所以为的那样,无权无势,平庸不起眼,这分明是个手段厉害的,能在宫中备受忽视排挤的环境下长成这样,已经十分了不得。
宫中皇子将来的发展,瞬息万变,谁又说得准呢。
左都御史心中不禁对殷无秽高看了几分,不说刻意攀结,但该有的礼遇尊敬他必要做到最好,务必给殷无秽留下个好印象。
殷无秽没想左都御史心里是怎样看他的,但至少对方的表面功夫做地不错,不过这也改变不了御史圆滑世故的事实。殷无秽不主动提,对方就决口不说信中涉及到的宫廷争斗,以退为进,殷无秽说一点,他就接一点,永远不令自己出错。
案子要想推进,还得要依靠宫里来查,左都御史的态度很明确了。
不过,那有什么关系。
正和殷无秽心意,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事情他既插手调查了,左都御史就欠了他这份人情,往后他通过这个人联系内阁,再没有任何阻隔。
殷无秽唇角轻轻提了一下。
他今日要和容诀出门调查击杀太子的元凶身份,这个,才最棘手。
据太子幸存下属说,最后攻击他们的人招数和刺杀安定伯的一样,应当是一伙人。他们原就没有调查出这些人的身份,现在殷无秽他们要顺着这条线索继续深查下去。
不过这一次,遇刺的人是太子,对方终于暴露出了草蛇灰线。
太子在浙州受了伤,再愚笨的人也该想到此地不宜久留,那么他从宴会上逃亡的路线必然是赶往官驿,回京再行彻查。可惜,太子没能赶到官驿就被半路截杀了。
容诀和殷无秽换了寻常便服,一路从太子可能逃亡的路线探访。
浙州商业繁茂,夜间还开放了草市,来往小贩络绎不绝。太子既是要逃命,定然不会往偏僻人少处走,反而会选择软红十丈的商道赶往官驿,那些杀手再是胆大包天,也不会在闹市杀人。
如此一来,就方便地多了。
容诀和殷无秽沿途逛下来,最后来到一处距离官驿极近、富丽堂皇的酒楼。这家酒楼地理位置精妙,楼上的包间不仅能够窥测到驿站门口的情况,还能俯瞰整个浙州商市,容诀和殷无秽对视一眼,举步走了进去。
他二人甫一进去,便有店小二上前招呼,“客官里面请,两位是吃饭还是住店?”
容诀道:“先吃饭。”随手抛了一块银锞子给店小二。
“我们要楼上包间,景观最好的位置。”
“好嘞,客官请随我来!您二位一看就是有身份的雅致人。我们这里啊,别的不敢说,位置是顶好的,一到晚上,这里的夜色全部尽收眼底,美不胜收,许多客人包下包间就是为了一揽美景。”店小二边带路边给他们介绍。
容诀也应和他,待进了包间坐下,这店小二又殷勤地亲自给他们介绍菜品。
容诀直接将他们这的招牌菜全点了一通,那小二脸上简直笑成了一朵花,巴不得就在他们这伺候,再不下去了。
容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莞尔一笑,主动挑起话头,“你们这里确实是风水宝地,想必来往的官员也不少吧?”
“哎呦!二位也是大官么?我就说,您二位一看就气度不凡,这通身的气派简直令我们酒楼蓬荜生辉呀!”店小二佯装不知惊呼一声。
他早在两人进门时就瞄见了,这两位郎君腰间挂着的玉牌都不是凡品,倒像是,宫里头出来的,旁边那位郎君手里拎了大包小包,都不是寻常物。
一看,就是身份地位显贵的人。
容诀笑望小二一眼,从善如流问:“你们这里还有什么大官来了?”
小二忙朝两人绘声绘色道:“什么大官……这,小人也不认得啊。不过那几位,腰悬佩剑,姿态巍然,就连握剑的动作都如出一辙,一看就是训练有素身份不凡!喏,就像这样。”
那小二说着,拿肩头布巾在腰间比了个动作。
容诀一见,瞳孔微缩。
殷无秽也是同样表情,他问,“这几位大官是什么时候来的?”
小二答:“就前几天吧,一共六个人。”
“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帮我们看看菜什么时候上来。”容诀下逐客令,小二十分有眼色地走了,去给他们催菜。
待人离开,包间门关上,殷无秽道:“就是这里。”
容诀问他:“那店小二的姿势你看清没有?”
殷无秽点头,“看清了,有一处很明显的拇指下压,是宫里握剑的标准姿势。而且,太子正是被轻剑刺中心口,一击毙命的。安定伯那边的部将也说,之前同他们交战的人使用的正是轻剑。”
太子尸身仵作细细验过,每一道伤口他们都了然于心。宫里的军队习惯用重剑训练,方才店小二比的动作正是重剑惯用姿势,除了一个拇指下压的动作,但如果换成轻剑,就都解释地通了。
杀手不用宫中重剑杀人正是为了隐藏身份,可他们多年浸淫军中的习性没有改掉,换成轻剑之后再用同样姿势佩剑,剑尖容易上翘,他们便会用拇指压下,来保持和佩重剑时一样的姿势。
不想,更快地暴露了自己身份。
容诀道:“看来击杀太子的现场就在不远处,咱家这就让徐通凉去查。还有殿下买的这些东西,也一起捎回去吧。”
殷无秽看了眼自己买的这些东西,道:“不用,我稍后自己拿回去就好。”
容诀便没再说什么。
殷无秽却有些反常地赧然起来,一时间罕见地变得沉默。
容诀狐疑看了少年一眼,“怎么了?”
殷无秽小心开口,间或觑他一眼,道:“那些,是买给你的。”
容诀:“??”
下一瞬,他回想起少年方才都买了些什么。他们一路逛过来,少年看见颜色靓丽的尺头,质地莹润的玉冠,漂亮的珠玉宝石,当地的特色点心全买了下来。总之,各种零散东西买了不少,还都不便宜。
容诀还以为少年是鲜少出宫,难得来到浙州,见识到各种的新奇小玩意感兴趣,就没管他,不想少年竟是买来送他的。
不过再一想,也不是无迹可循。
少年首次出宫,当时的颍州城同样富庶繁华,殷无秽也是这样在乎自己,都没买什么东西留作纪念,现在又怎可能突然转了性子。
“殿下,你真的是……”容诀哑然失笑。
少顷,容诀又有些好奇地道:“咱家记得,殿下的例银没有多少吧,这些东西,怕不是把殿下几年的家私都给花光了。”
殷无秽立刻:“没有花光,我还有家私。这些年在宫中攒了不少,给你买东西还是绰绰有余的。”
容诀闻言好笑,支颐揶揄,“殿下把钱都给咱家买东西了,日后成家就不怕夫人呷醋么,这么挥霍无度,可怎么过日子?”
殷无秽被他说的面颊发烫,小声道:“不会的。”
容诀没听清,问他,“什么?”
殷无秽摇摇头不说了,只道:“我们回去的时候我给你拿回去。”
他直接这样说,也是怕容诀拒绝。
容诀没注意到少年这些小心思,随口笑道:“好啊。”
反正,就算殷无秽把自己的家私全花光了也不妨事,左右这宫里还有好些个贪官没抄,到时随便抄几家,让他自己去东厂库房里拿就是了。
殷无秽不知道容诀这么大方的想法,他闻言一喜,兴致勃勃地和容诀说叨,“我刚才瞧见一块纯色的银狐皮,正好冬天可以给督主做件比甲;还有尺头,可以做加厚的罩袍和直裾,督主穿这种绛红最是好看……”
“好。”他说的话,容诀都笑吟吟记着了。
一直到菜上来,殷无秽才停下絮语。容诀陪他一起吃了饭,少年的情绪始终都很高昂。
不多时,徐通凉也回来了,他向容诀禀告:“督主,属下查到他们的行凶之地了,已经通知了都察院。那边也派人过来,说案情有重大进展,请督主回去商议。”
容诀眼睫一抬,声音无波,“知道了,咱家这就回去。”
第32章
几人回到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以及四名镇抚司钦差已经在场了,就等容诀和殷无秽回来。
“案情有什么重大进展?”容诀迎面进门,视线从几人身上掠过,开门见山地问。
“督主,殿下。”左都御史先是朝两人一礼,旋即将审查的进展说出,“四位钦差将仵作验尸的结果八百里加急连夜送回京畿,请专攻此道的人勘验,有重大发现。太子被长剑贯穿的伤口从力道和招式来看,十之八九是宫廷手法。”
左都御史说完,惴惴不安地垂下首去,他后背都洇出了一层冷汗。
储君之死干系甚大,一个弄不好仕途都有可能尽毁,连累终生,必须缉拿真凶方能脱罪。可如今却查到了宫廷,那个地方水深不见底,就算查出真相,他也不确定会不会被人当作筏子,背锅替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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