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件事,殷无秽也很关心,他私下里和容诀讨论,“督主觉得,幕后黑手会是谁的人?”
容诀慵懒地靠在小榻里,品糕啜饮,只哂笑地:“谁都有可能。”
殷无秽蹙眉思忖,忍不住说了自己的见解,“虽然众人都猜是太子,可我觉得应当不是他,太子还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也太容易惹人怀疑。阿诀,你觉得,熹王此人如何?”
他没明说,容诀一听就明白了。
有时候不是看一个人做了什么,而是要看最终的结果他得到了什么。不过众人否认的也有理,大皇子还不至于做出这样蠢的事。
可如果,他要对付的人从始至终就不是安定伯呢?
关于这个猜测,殷无秽没提,容诀自是不会主动提起。他只笑笑,朝殷无秽一歪头,“殿下继续观望就是,至于幕后的人是谁,这重要么。殿下说,是也不是?”
殷无秽顿时心领神会,也笑了,“阿诀说的是。”说完,他坐到容诀身边,亲自喂他吃点心。
临近立冬,天气愈发地冷了,容诀不处理政务的时候就喜欢这么偎在小榻上,盖着厚毯,慵懒自得。而殷无秽在这个时候这样贴近容诀,有着厚衣物的阻隔,容诀对于他和殷无秽之间日渐亲昵的姿势习惯使然,竟一无所觉。
甚至有时为了方便殷无秽,他还会主动靠过去,由着殷无秽喂他。
殷无秽一低头,见容诀大半个身子都歪在了自己肩头,不由得无声一笑,愈发细致妥帖地喂他吃糕点,看那人像只准备冬眠揣起手手的猫咪一样,心中升起无限喜爱。
没有忍住地,伸手抚了抚他散落在自己肩头的顺滑鸦发,侧首嗅之。
直到子时,容诀该就寝了,殷无秽渐渐停下动作,将人轻柔打横抱起,容诀迷迷瞪瞪地主动搂住他脖子,任由对方将他放到床榻上,掖好被褥。
殷无秽又看了他睡颜一会,这才趁着夜色离开。
翌日,容诀醒过来,小豆子已经准备好梳洗的热水,伺候他起身,容诀揉了揉额角,开口道:“以后晚上你上点心,若是咱家不小心睡过去了,你叫醒我便是,莫再让七殿下做这样的事。”
容诀安慰殷无秽是一回事,可他随意将自己抱进床榻,无视身份尊卑,传出去于他也不好听。而且,容诀还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对殷无秽逐渐放下了警惕心,被他抱在怀里居然都心安理得的没有醒过来。
这对于险象环生里挣扎出来的东厂督主来说可不是个好苗头。
小豆子点头应是,心里却叫苦不迭,殷无秽在里面,他哪敢上前伺候,容诀睡着了他都不知道,又谈何叫醒。
不过容诀的吩咐他也不敢不听,只好下次警醒着点,免得再犯同样的错误。
容诀提了一句,这件事便揭过了,他又问,“派去调查安定伯遇刺的人选定了没有?”
这件事情小豆子知道,他顿时积极回禀:“定了,不是旁人,正是太子殿下。”
闻言,容诀神色一动。
果真,是太子,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出了这么大事,还牵涉到了太子部下,于公于私,于身份职责,都该由储君出面亲自澄清。
太子,从一开始便被人算计入彀了。
容诀眼睛一眯,旋即哼笑起来,“熹王。从前倒是咱家小瞧了这个人。”
第28章
却说太子亲自前往查案之后,容诀就撤回了东厂暗中盯梢的番子。心知肚明的事情,没必要浪费东厂人力,他更好奇的是另一件事。
暗杀安定伯的究竟是什么人?
能在戎马倥葱多年的安定伯和众将士手下全身而退,可见其实力不容小觑。从结果上来说,容诀知道他们的主子是谁。
这就更出乎容诀的意料了,那一位端的是礼贤谦逊,何时培养了如此厉害的狠角,东厂竟一无所察。
实力如此强悍,却能悄无声息,说明这些杀手有正当合理的身份,并不被人所注意察觉,那便不是死士,却又效忠于熹王。熹王长于皇宫久居京城,没有培养这些能人异士的机会,即使有,也做不到瞒天过海。这群人只能是宫里头出来的,或是跟皇宫脱不开利益干系的人。
“有点东西。”容诀坐在司礼监的交椅上一哂,手上把玩着一枚雕工精巧的小印章。
就是不知道,拥有此等实力又和熹王牵扯不清的高手究竟属于哪一拨人,是大内、禁军、羽林卫还是镇抚司的人。不过不管是什么人,既露了面必然会留下痕迹,就要做好随时被拔除的准备。
对于这一点容诀毫不担心。他起身,负手朝宣政殿悠悠然而去。
皇子争位的暗潮从未停止,殷无秽只被太子之事分心了一瞬,旋即便焚膏继晷地继续投身于汲汲营营的官场。
他最近在朝中积势遇到了瓶颈,朝中能拉拢的中立势力他几乎已经笼络完毕,其他立场的官员凡能通过利益交换往来的他也尽量结交了。
再多的,他暂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主要还是手上没有足够分量的筹码,缺乏同位高权重官员交好的契机。
殷无秽眉梢压紧,手底下的政务也处理地漫不经心,容诀从侧殿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面。
“殿下?”容诀走近,轻声唤他。
“嗯?阿诀你来了?!”少年蓦然回首,眉宇间的阴鸷一扫而空,一见到他就不自觉地心生欢喜,情绪高昂。
“嗯,殿下这是怎的了?”左右四下无人,便是有,也尽数是东厂和殷无秽的耳目,容诀无需避讳,直接一整袍裾在殷无秽身旁坐下。
殷无秽熟练给他腾出位置,说出自己所面临的困境。
容诀闻言,眼睫压紧,道:“殿下是想要结交那个位置的人?”
“嗯。”殷无秽在他面前从不隐瞒,坦然地:“只有内阁,才能真正触及大周的权力核心,图谋更长远的发展。”
他既问了,容诀为他分析目前内阁的形势,“内阁和旁的官员派系不同,他们是真正手握重权的存在,不像其他官员稍有不慎便会左支右绌,陷入困境,需要通过互相联结来发展势力。内阁本身就是旁人攀结的对象,朝廷各部都分布着他们的学生和势力。殿下的愿景值得褒奖,只是要想做到,难哪。”
殷无秽也知道这很难,现在连容诀都这样说,他的一微希望也落了空,登时有点沮丧。
容诀见他失落,不由替他经略道:“殿下莫要忘了,这朝堂之中左右出不了‘利益’二字,饶是内阁,也会因利所驱。只不过内阁即是利益权柄本身,要想打动他们,普通的政治权益是远远不够的,必须牵筋动骨,真正动摇到他们赖以生存的根系。”
容诀话锋一转,继续道:“内阁固然厉害,其结构却不是一成不变的。每一任内阁阁员大都自上届内阁官员的亲近门生中脱颖选出,他们才是互相影响根深蒂固的关系。就说当今的郑首揆,也早早培养了下一位接班人选,他的得意学生,浙州都察院左都御史。”
“浙州……那不是?!”殷无秽眼睫骤抬。
容诀颔首点头,“正是安定伯下金陵途经遇刺的地方,太子前往浙州查案,现在应当见到那位左都御史了。”
·
与此同时,浙州,都察院。
太子夜以继日地赶路,一刻也不曾耽搁,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都察院。
彼时大理寺卿,安定伯及其随行部将,左都御史,还有负责审查此案的太子拥趸官员,皆聚集在此。那位调查官虽是太子的支持者,却和太子并不甚熟悉,只是忠臣不侍二主,他除了继续扶持太子外别无选择。
此番太子前来,他主动为其介绍详情,助太子破局。
太子了解情况后,和安定伯表明了自己必定严查的态度。安定伯也不是蠢人,他心里其实也不相信是太子安排的刺杀,不愿被人当了枪使,因此十分配合。
太子稍稍安了心。
在查证上各方都在极力推进,只是关于杀手的身份,始终没有头绪。杀手武功高强路数捉摸不定,不像是江湖组织,也并非寻常死士,再追查下去很难有进展,反而入了幕后主使的圈套。
太子和安定伯借机重修于好,并于两日后于左都御史府举办一场宴会,一是为太子的到来接风洗尘,因为查案拖延到了现在;二是为安定伯践行送别,安定伯的旧伤再次复发,不能够再拖了,这方面五皇子催促地紧。
安定伯谈及外孙,总忍不住埋汰他唠叨,可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神色中全是骄傲之意,这外祖孙俩关系好着哩。旁人家里都是上阵父子兵,到了安定伯这里,外孙比儿子更合心意,谁听了不称赞一句。
浙州官僚之间的气氛一片祥和,融洽无间。
消息传回宫里,容诀正在和殷无秽下棋,他闻言眼皮都没掀一下,倒是殷无秽,不由地肩膀一耸。倒也不是失望,只是在得知左都御史是郑首辅的得意门生后,自己却无缘结交,心里难免遗憾。
不过每个人的运势不同,他再想别的法子就是了。
如今的他已不会再像从前茫然无措。
“殿下,该你了。”容诀一手支颐,姿态慵懒地瞧着棋局。
殷无秽回神,落下一子,专心和容诀对弈。
下棋如朝局,稍有不慎便会输的一败涂地。历经磋磨的殷无秽已经能在容诀手底下走好几遭而不输了。
他再一次从容诀其貌不扬却暗藏杀机的黑子下险中逃生,容诀手一顿,抬眸淡淡睨他一眼,却不是生气,反而神色中尽是褒奖之意。
殷无秽趁胜反击,从多个方向一举将他包抄围攻。
败势愈显,容诀随意执子落盘,他懒地和殷无秽继续纠缠,干脆放水摆烂,由着殷无秽的白子将自己的黑子贯穿到底,撕碎吞吃入腹。
容诀输了,他歪进小榻里眯着眼睛,懒洋洋使唤人,“不下了,咱家要吃糕点。”
殷无秽会心一笑,坐到他身侧亲自喂他。
此时,被容诀叮嘱看顾他的小豆子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门外,有殷无秽在,他根本进不来,只能放任七殿下抢去自己的活,坐在门口百无聊赖地托腮望月,借着月光数门槛上一道道日久摧折的划痕。
五日后,太子调查无果本应及时返回京师,然而一早宫中收到急递。
太子心腹在左都御史宴上行刺安定伯,安定伯没有防备当场被袭,造成重伤。太子的人和安定伯部将打地不可开交,同样也没落着好,在混乱中受伤失去联络。
这场宴会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鸿门宴,查不到元凶,因为太子就是元凶!
事实摆在眼前,文武百官炸开了锅。支持太子的官员不可置信,太子怎会在此时和昭王撕破脸面,定是有人蓄意陷害!其他官员一听不乐意了,谁会去陷害一个没有争位希望的太子啊,急递上可说的清楚,是太子的人率先挑起争端,他们可没有这么大的脸面能策动太子心腹。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这件事殷无秽也一直在紧张关注,关于两边官员争论的缘由,确乎都有一定道理,殷无秽也看不分明了。总之,这中间一定出了他们都不知道的变故。
殷无秽决心去打探清楚。
关于急递内容,最先呈递进了内阁,内阁掌握了全部内情,现在听到的消息渠道都是从内阁传出来的,殷无秽打算从各方不同角度再去暗探一番。
然而,不等殷无秽梳理出一个所以然,当日下晌,又有一封八百里急递送进宫里。这一次,不仅是内阁,整个皇宫都惊动了。
这封急递可谓是石破天惊,极大的惊诧之后众人被这消息震惊地戳在当场,连争论都瞠目结舌地反应不过来了。
急递内容是,太子在混战中失去联络,等再找到人时,已经重伤薨逝。
“!!”殷无秽也用不着费心探查了,这次浙州暗杀的对象压根不是安定伯,从始至终,这个局针对的都是太子!
殷无秽趁乱去找了容诀,力图深究出背后的原因。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再讨论的,事已至此储君薨逝,整个宫闱都乱套了。心思浮动的文武百官比殷无秽动作还要迅疾,已经亟不可待去找自己的主子,商榷下一步的计划了。
最饱受催折的是浙州当地的都察院,大理寺,还有刑部,储君之死,他们有推脱不掉的干系。三法司被迫拧成了一股绳,当即派人请示内廷,势必亲自勘察太子之死。
第29章
三法司俱派了人昼夜疾驰赶到宫里,真真是一刻也不敢耽搁,眼皮子都不敢阖一下,生怕晚了一步太子薨逝的责任就扣到他们头上了,活生生跑死了两匹千里马,腿软地像发酵过头的面团,这才及时入宫,在内宦的搀扶下即刻请见内阁,面商解决之法。
三法司有此举动,也在意料之中。
为官者向来功过相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可现在出事的人是太子,还是在他们的地盘上,这个责任就推卸不掉了。
偏偏太子涉足宫廷,又是在皇子争位的节骨眼上,这种事他们是万万不敢随意插手的,只能由内阁主动票拟,凭旨办事。
“储君之死是国事,关系国祚,内阁必会慎重处之。按照惯例,本该由皇帝亲自指派人前往调查,可如今——”容诀不过犹豫一瞬,便肯定道:“咱家估计内阁会命镇抚司诏狱的钦差和三法司共同审案,东厂暗中调查。”
殷无秽闻言了然,心里有了底。
不过他依然心存疑惑:“能击杀太子的,会是什么人?太子无缘无故和安定伯部下冲突交战,这其中又发生了什么变数?”
容诀靠在软榻上悠哉地呷着酽茶,他手执杯盖轻轻撇去浮沫,闻言,眼睫轻抬了一下,却并未答殷无秽的话。
好在殷无秽也未要他回答,只是发出自己的困惑。
殷无秽心里其实不是没有猜测,只是疑点太多,他不敢妄下定论。他也不像容诀能够精准地识透一个人,这方面的世故和经验殷无秽还欠缺地多。
不过这也侧面说明了一个问题,大皇子的手段着实高超,他的君子人设立地相当成功,即使他是最终的利益获得者,也没有几个人怀疑到他身上。一切都是太子作茧自缚庸才误几,从始至终都没有大皇子涉及的影子。
容诀眉梢压紧,眸光骤然一暗。
殷无秽好奇的问题,他现在也有几分好奇了,大皇子究竟是如何不着痕迹地暗中击杀了太子,看来这一趟浙州之行是非去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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