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御太监仔细回想,“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奴才将花名册送达昭王手上,即将告辞时那小娘子才过来的,动作熟稔地直接挽住了昭王的胳膊,送了昭王一捧新摘的芍药。再多的,奴才就没有看了。”
挽住昭王胳膊——
可容诀分明记得,昭王府并未和那小娘子家订亲。问题就在这里了,两府关系既如此亲近,缘何不结亲。
一直到下值,容诀都在琢磨这个问题。
那小娘子和昭王关系必定极好,都到了挽胳膊的程度能不好么,那为什么——
不对!
容诀乍然想起,连殷无秽那样黏糊人的性格都不会随意挽他的胳膊,何况昭王长于边关,性情更为豪迈,当不会做出此等小女儿家的举止才对。
容诀心中隐隐抓住了什么,可惜线索太少,他又没有亲眼所见,不好随意揣测,只能再循序细探了。
罢了,此事不急,容诀先回去凌虚阁。
殷无秽来时容诀还没回来,少年的一腔紧张激动顿时被泼了一盆冷水。他喜欢容诀不假,也十分急迫地想要见他,可那又如何,他这么莽撞地跑过来是要做什么,要容诀给他回应不成?
少年整个人冷静下来。
在原地无措了片刻,这才想到自己面临的是什么问题,不仅仅是要保护容诀,还想要得到那个人的回应。前者凭借努力尚且能够做到,但后者,他又该怎么做,这一点,难道容诀还会教他么。
殷无秽来回焦躁踱步,搓了一把自己的脸,正要去找小豆子,叫他先别告诉容诀自己来过,不想甫一出门,径直和回来的容诀撞上。
容诀看见少年也是一怔,旋即莞尔绽笑:“殿下怎的这个时候过来了?”
第25章
殷无秽登时被紧钉在了原地,面色赧然地一个字也说不出。
容诀见状,以为他是遇到了困难不好直言,愈发轻柔了声音,“殿下,用过晚膳没有?”
殷无秽一见他就怦然心动目眩神迷,实话实说了,“……还没。”
容诀抿唇一笑,眉眼弯弯,“那就留下和咱家一起用晚膳吧。”
殷无秽闻言,再说不出拒绝的话,干脆从了自己的心,点头应下,抓住每一个能和容诀单独相处的机会。
容诀命人在寝居外间布了膳,和殷无秽相对而坐。
“阿诀,”殷无秽低头攥紧了手中木筷,终于憋出一个合理疾来的理由:“兵部军费审批遇到了一些麻烦,我想解决此事,却苦于无从下手。”
容诀道:“兵部军费是积冗的老问题了,不碍事。何况现在国库空虚,户部便是签了字也拿不出钱来,和你没什么干系,用不着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揽。”
“嗯。”殷无秽听话应下。
借口说完,气氛陷入无言却并不尴尬的沉默中。
殷无秽给容诀夹菜,他总是挑食不规律饮食,身体底子一直养不起来,一生起病来反反复复怎么也好不了,殷无秽一有机会就想将人养结实些。
从前就在意这个问题,如今自己喜欢他,不由地更上心了,没一会儿容诀碗里就拱起了一个小山丘。
容诀:“……”
容诀吃饭本就不快,殷无秽夹到他碗里他才勉强吃了。眼下堆了这么多,一看吃起来就很费劲,他连那点想吃的欲望也没了,干脆搁下筷子。
殷无秽蹙眉:“怎么这就不吃了。”
容诀支颐望他,“你夹的太多,咱家吃不下。”
殷无秽见状只好把他碗端过来,扒拉进自己碗里,又另盛了一碗莲子银耳羹递给容诀,容诀接过这才慢悠悠喝了起来,殷无秽将他没吃完的菜三两口全吃了。
容诀正喝着甜汤,一抬眸见到这一幕,登时表情错愕,连嘴里的汤都异常烫口了起来,他不太自然地别开眼,“你怎么吃这个,桌上又不是没菜了。”
殷无秽随口道:“免得浪费,桌上的我也能吃完。”
他这样说,容诀就不说话了。少年的胃口一向很好,眼瞧着身高又窜了些,目测比他还要高出一截,欺近他时威压迫人,属于成年男子的压力顷刻就上来了。
容诀:“……”
殷无秽并未察觉到他这方面细微的情绪变化,容诀一碗汤慢悠悠下肚,殷无秽也几乎将桌上扫荡一空,他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嘴,道:“今日除了兵部的冗余军费外暂时没有新的政务汇总。”
“嗯。”容诀点头。
“还有,五皇兄的婚事,阿诀怎么看?”殷无秽心中已有想法,不过还未和五皇子说明,他也想知道容诀的态度,不论做什么都力求不要碍了容诀的事。
“唔……不怎么看,五皇子的婚事成或不成并不重要,这股大势已成定局。就算没有这桩姻亲,朝中想要站队五皇子的势力也会另想他法。”再说,姻亲一事,还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他为了探明五皇子为何不主动而做出的勘察之举。
成败与否,并不重要,他只在意背后的原因。
殷无秽一听放心了,原本担心自己的办法会干涉到容诀,既然不会有此影响,他也就无需顾忌。少年放松下来,暂时还不想那么快离开,于是提出和容诀下棋的想法。
容诀不置可否地应了,饭后整个人惫懒地很,他走向一贯斜倚的小榻,殷无秽立即跟上他。
小豆子命人将两人吃完的席面撤下去。
殷无秽取出容诀的棋盘,将其摆在黑檀小几上。
容诀随手选了黑子,态度慵懒地和他下起来。殷无秽瞧着他白皙的指尖和黑子相映成辉,又有点忍不住地心猿意马,心脏怦怦乱跳了几下。就这一晃神的功夫,他的白子刚开局就被容诀的黑子杀了一回,歼灭彻底。
殷无秽:“……”
他立即正襟危坐,不再看容诀,也不看他那双祸乱人心的手,只专心盯着棋局,终于勉强从容诀的包围圈中撕出了一条生路。
几经波折,容诀可能还给他放了点水,最终殷无秽以一个不算太狼狈的姿态输了这一局。
殷无秽垂首收整棋子。
容诀拿眼觑他,“殿下今日是怎的了,心情不好么?”
他不问殷无秽政事了,想也知道不可能是这个原因,应当是少年那点小性子又上来了。眼前这少年总是如此,心思比青春期里的小姑娘还更敏感。
殷无秽被他问的心脏重重一跳,难不成,容诀发现了?旋即这个想法又被自己否决。应当不会,容诀若是知道自己喜欢他,不会是这种反应。
“没有。”少年避而不答。
容诀目光如炬地盯着他,显然并不相信。殷无秽在他仿佛看透一切的注视下无所遁形,少年终究败下阵来,站到容诀身前,亲近蹲下,伸手环住他的腰抱了抱,又把脸埋在他膝头亲昵贴蹭,却不肯言语。
容诀无声叹了口气,并不阻止他。
反而包容了这少年脆弱的、感性的一切情绪。
殷无秽埋首在他腿上,鼻尖被熟悉的暖香包围,整个人都被充盈熨帖了,觉得这样就是最好。他喜欢容诀却不一定要得到对方的回应,他能够在容诀身边占有一席之地,和他相知相伴已是最大奢求。
是他狂悖僭越,不顾纲常地喜欢上了男子。
容诀未必如他一般。
得不到他的喜爱不要紧,但万万不能失去和容诀现在的关系,或许将来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他终能够打动容诀。而在此之前,他要做的就是守住这个人,叫他不要喜欢上旁人。后者他并不担心,这么多年,从未见容诀身边出现过女子。
如若容诀不喜欢女子,那他的机会就更大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他不会错过。
想着,殷无秽有几分势在必得。
收臂将容诀抱紧,头几乎贴在了他柔软的腹部。容诀本来不在意这些,直到他被殷无秽越抱越紧,几要喘不过气,这才伸手去推埋在他胸口的少年。
“殿下,你抱太紧了,松开咱家。”
殷无秽眷恋不舍地松了手,仰头目光乌润地看着容诀,他专注的目光在一豆灯光下隐有细碎光芒闪动,容诀和他四目相对,心口倏地一跳。
只觉少年的视线实在太深邃蛰人了,几要穿透两人之间的咫尺微距。
这视线让容诀下意识想要躲开,可看着少年饱含期待的眼神,他若是躲了保不齐殷无秽会更加受伤,于是忍下没躲,主动抬手抱住了他。
“殿下,这样可以吗?”容诀的下颌抵在了少年肩头,避开了那道过于炙热的视线。
“嗯。”殷无秽情绪不仅没有平复,反而愈发喑哑。
容诀在脑中思忖了一圈,实在没想出个所以然,便松开少年等他自己恢复,再多的他也做不了了。
这一晚,分明没有政事要谈,殷无秽却在容诀这里逗留了许久。临近夜半,他这才心满意足又眷恋不舍地离开了。
·
翌日,宣政殿。
彼时正在处理政务的人只有殷无秽和五皇子,五皇子还在饱受姻亲的困扰。原本容诀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丝草蛇灰线,但因为殷无秽对他的骤然亲近,让他灵光一现的线索断了。
相较于殷无秽失意时对他又抱又黏人的动作,挽个胳膊,实在不算什么,每个人习惯不同罢了。
因此对于五皇子的婚事容诀不再上心,暂且放下了。
殷无秽想出的办法便是既不答应也不拒绝,以拖解决,事缓则圜。从接触,议亲再到最后落定,这中间的过程可长可短,恰逢此紧要关头,这些官员在挑选五皇子,五皇子也在他们之中反向挑选,而这也给了这些官员慎重选择的机会,一举两得。
中间缓和出来的时间差他们照样可以向五皇子投诚,不影响什么。
五皇子若不愿娶亲,大可再拖延一阵,等到明岁守孝,届时便能彻底摆脱这个麻烦。毕竟,他等得起,那些及笄的闺中秀却等不起。
五皇子纠结的问题就这样迎刃而解了,他喜不自胜,对殷无秽愈发青睐有加,也对自己之前的眼光笃信非常。
那个在心里盘亘许久的想法终于有了实行的打算。
而关于旁人在心中盘算的这一切,殷无秽一无所知。或者说,他对自己的能力判断存在了误区,对自己要求过高,不说他办事的风格隐隐和一直教养他的容诀一脉相承,单就他在这段时间里质的成长飞跃,众人都看在眼里。
而最先做出反应措施的是大皇子。
大皇子同样关注五皇子的婚事,他甚至预估了五皇子可能会和朝中哪些重臣结亲,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五皇子竟然没有和这些官员进行政治联姻;更出乎意料的是,五皇子和他的七弟相处融洽。
那两人成了一路。
大皇子自是不在乎殷无秽和五皇子的结交,便是那两人合作,也撼动不了他。但有一点,终究还是妨碍着他了。譬如,太子的存在。
太子名义上始终是储君,家族资源即便更倾斜于他,明面上还要做的好看,他不可能什么事都能毫不顾忌去做,导致许多时候行事只能私下进行。
凭什么,明明他比太子资质更优,就连通政参知都更加认可他。
凭什么,庶出就要被嫡出压住一头,他不甘心。
有些绊脚石,是时候该除去了。
第26章
大皇子在宫中积势已久,一直以来的诸多行动都是低调进行。
虽说众人心里门清熹王的势力正在不断壮大,但碍于明面上依旧是太子监国,大皇子从未有过僭越之举。而在最近一次大朝会上,大皇子主动提出和驻扎嘉峪关的将士签订入京畿卸武装的守和协定。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举不仅戍守边关的将士义愤填膺,他们原就该进京,何须要签订什么协定才准进;就是原本支持大皇子的官员也沸反盈天,他们分明占尽先机,怎能弃大好之势引狼入室。
而对于此举的解释,大皇子是这样说的。
边关将士也属京畿人士,总将人束缚在嘉峪关禁止入京不合适,再关键的朝局也断没有让人三过家门而不入的道理,大周一贯讲究仁政,朝廷如此令行禁止,那成什么了。
这样一说,众人渐次缄了口。
而对于原本戍守边疆的将士,签订守和协定卸下武装也是为了防止陛下昏迷时期宫闱生变,事急从权。倘若不这样,他们就只能继续驻扎在嘉峪关了。
此谏出来当天双方一片反对之声,然而渐渐的,有些思念亲人的将士熬不住了,他们本就没有异心,行得正坐地端,也不怕卸去武装回京和家人团聚,势头渐渐往同意的方向一边倒。
通政参知对于大皇子此举也是同意的,甚至颇有赞赏之意。从长远来看,大皇子有仁者之风君子之义,此谏充分彰显了他的气度,届时必会有更多明事理的官员向大皇子靠拢,此子前途不可限量。
通政参知对大皇子愈发满意,也就对太子愈加失望,这本该是一国储君思虑的事。
不过事已至此,都不重要了。
左右大皇子是个中用的,有他在,至少可保家族三代荣宠不衰。他作为一族之长,见此盛状,足够了。
至此,大皇子提出的守和协定顺利推行,大朝会上诸位官员反馈回的也俱是好消息,文武百官更是对大皇子交口称赞。
朝会散去,容诀不疾不徐地走在众位官员后头。
他在思忖大皇子此举目的为何,不过从目前各方的正向反馈来看,大皇子确实是在为驻扎嘉峪关的将士考虑,容诀都险些信了,如果他不知道当初这些将士驻留在嘉峪关也有大皇子一份功劳的话。
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让众位将士禁止入京的是他,把人放进来的也是他,这些将士可不会感念他的恩德,那他这是想做什么?
饶是一贯工于心计的容诀一时间也没能立刻想出缘由。他边走边思忖,前边的官员已经悉数离开,轩敞的宫廊就连服侍下人都寥寥无几,剩下来的也几是东厂耳目,就算不是,也是畏惧东厂的存在,并不需要在意。
殷无秽正是这时出现在他身边的,“督主。”
他一喊他,容诀应声回了头。
殷无秽熟练走到他身边,和他同行,道:“阿诀,大皇兄这是要明着笼络各方势力了吗?”
殷无秽神色认真,问的也是政事,容诀便不假思索地:“嗯。不过他应当还有下一步的动作,咱家尚且不清楚,还在观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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