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秽余光关注容诀轻柔又小心给他上药的模样,眸光都柔和了许多。
嘴上却答:“哦?这就是你之前跟孤提过的,手段很厉害的幕僚么?”
颐州刺史道:“不错,正是他。”
殷无秽似乎来了兴致,顺口道:“能得刺史如此评价,想来这位先生确实能力不凡。正好,孤军中急缺一名军师,这个人,孤要了。”
容诀闻言,手指一抖,金疮药顿时洒了殷无秽小半片胸膛,他却一声也不吭,只问颐州刺史,“刺史,没问题吧?”
颐州刺史哪敢有问题,虽然他也很宝贝容诀,但这是皇帝指名要的人,他岂能拒绝。何况,以容诀的能力,迟早青云直上,他不该挡他的腾达路。
于是,颐州刺史十分肉痛地说:“没问题。先生以后……就是陛下的人了。”
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余地的容诀:“……”
不是,就这三言两语的功夫,他就这么被颐州刺史送给殷无秽了?!
如果不是确认这是他们分别了将近一年的首次重逢,殷无秽从始至终连余光都没落到他身上。
容诀简直要怀疑,殷无秽是认出他来了,蓄意报复。
“对了,忘记问先生,以后跟孤,没有意见吧?”殷无秽莞尔看他,似是笃定了他无法拒绝。
容诀幂篱下的脸孔皮笑肉不笑,恨不能把金疮药狠狠拧进殷无秽伤口里,疼死他。
但他最终也只是咬着牙回答:“没问题,多谢陛下赏识。草民以后就是陛下身边的人了,一切但凭陛下吩咐。”
第86章
殷无秽心情愉悦,眉眼一弯,“如此,便再好不过了。现在,继续帮孤上药吧。”
容诀闻言,心里又是一梗。
之前对殷无秽的小心轻柔全然不见,连手指都是抖着的,动作迅疾且粗鲁,好几次把药粉直接洒到殷无秽绽开的伤口上,惹得青年倒抽冷气。
本该勃然作色的帝王却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毫无反应,任由容诀为他上药。
容诀到底于心不忍了。殷无秽还要上战场,容诀可不想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害殷无秽伤口感染,他重又小心翼翼地给他涂药。
而殷无秽始终一动不动,用余光专注看着容诀。
一直到容诀为他上好了药,不放心叮嘱:“陛下伤势严重,还是请军医看看比较妥当。”
这一次,殷无秽不再拒绝,温声地:“嗯,等孤忙完,就叫军医过来。”
容诀没答话,话题就此终止。
三人间的气氛安静地落针可闻,明明是颐州刺史的房间,也是殷无秽过来问他话的,他却极为不自在,比那两人还要显得多余。
殷无秽没发话,颐州刺史也不敢擅自开口离开。
他就这么戳在原地,尴尬地偷偷抠手。
最后还是殷无秽发话了,“外面伤兵情况如何了,刺史先过去汇总一下人数,稍后向孤禀报。”
颐州刺史立即称是,忙不迭拔步跑了,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
不过,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
殷无秽不说离开,容诀就只能待在原地。时间久了,殷无秽也察觉不妥,开口道:“先生自去忙吧,晚些时候再过来,和孤……和众将领一并商榷接下来的战略筹划,还有本次作战复盘。”
“是,陛下。”容诀朝他一礼,转身离去。
殷无秽看着他急匆匆夺步而逃的背影,不由好笑,心里却无比充盈。他终究还是,回到了他的身边。
既然主动自投罗网了,往后也休想再离开一步。
殷无秽旋即也出了房间,正准备往另一个方向走,就见方才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容诀在前方顿住了脚步。
殷无秽走过去,疑惑地:“先生,你怎么——”
话音未落,容诀身体一歪,倏然软绵绵地倒了下去,被殷无秽眼疾手快捞入怀里。
“先生?先生!!你怎么了……阿诀,醒醒!来人!快来人,宣军医!!”
容诀晕倒前脑中最后一帧画面是他被殷无秽接住,在殷无秽喊了一声先生后彻底失去知觉。
他身体本就在病中,强撑着来外一城已是强弩之末,又接连遭遇决战险情、紧急指挥、两头奔波,和被殷无秽要去当军师的忐忑,终于支撑不住,一出房门就头晕脑胀,随即失去意识。
因此,也错过了殷无秽最后呼喊他的不再是先生,而是,阿诀。
容诀被殷无秽打横抱起,一路抱进了自己房间。军医也在同时赶至,在看到殷无秽胸口一片殷红时登时目眦欲裂,“陛下,您的伤……”
“不用管,你先看看他,怎么好端端地晕了过去。”殷无秽面沉如水,手臂都隐隐颤抖,目光漆深地盯着容诀。
他们才刚见面,容诀要是在他面前出了什么事——
殷无秽呼吸急促,手掌都紧紧攥了起来。他真的,不敢去想,方才还感到愉悦的心情此时一阵抽痛。
军医看他神色,也不敢耽搁,连忙去为容诀探脉。
越诊断,眉头蹙地越深,连胡子都要纠结地打绺了。
殷无秽也很紧张,一瞬不瞬观察军医神色,生怕错过了容诀的任何情况,等军医诊完脉后第一时间询问,“他怎么样了?”
军医拱手回禀:“回陛下,这位先生不过是感染了风寒,身体恶化,本不是什么大毛病,奈何……臣观他脉象,先生内里虚空,身体底子败坏完了,当一直精心调养,方有转圜的可能。可这位先生忧思成疾,操劳过度,这才一病不起,晕了过去。臣给他开一副方子,好好将养,万不可再忧思操劳,慢慢地,情况应当会有所好转。”
殷无秽心不在焉地点头,很是心惊。容诀身体不好他早就知道,多年来任东厂督主的经历亏空了身子,下狱后又遭重刑,几乎奄奄一息。
但是,他已经出宫了,按理来说获得了一心想要的自由,他不该放松宽心么,怎得还忧思成疾了。
他在忧什么,又在思什么。
殷无秽从来都搞不懂他,这人真是,竟然把自己搞成了这幅样子,还不如留在他身边。
等军医开好了方子,派人去煎药,殷无秽也顺势让军医给他看了伤口,清理干净重新包扎。
他身上大大小小多处外伤,最严重的是胸口那处横贯刀伤,险些刺入肝脏,军医都吓了一大跳,忍不住斥殷无秽胡来,怎么能随便上点金疮药,还上的如此杂乱。
殷无秽悻悻,没多说什么,命军医退下了。
军医想到这两个人,简直头都开始发疼,指指点点地下去配药方了。
殷无秽重新包扎了伤口,里衣也换了一遍,坐到容诀的床榻上,动作轻柔地摘下了他的幂篱。看着那张熟悉、此刻却苍白得面无人色的脸,他心疼得几欲滴血。
情不自禁伸手抚上:“这近一年的时间,你都在思念什么,是否有过一刻怀念曾在皇宫的日子,也,想过我……”
殷无秽的声音轻地微不可查,当然,他也没指望此刻仍在昏迷的人能给他回应。他只是,想要问问他,更想要那人给他一个答案。
可他也知道,容诀不会给。
所以,他只在容诀听不见、也察觉不到的时候问上一句。
执过他的手,轻轻抚摸那张日夜肖想的面容。殷无秽专注地望他,不管他之前在想什么,经历了什么,他都会把他养回来的。
他深爱的人,要长命百岁,顺遂无虞。
如果也能爱他,就最好不过了。
殷无秽在床边陪了容诀一会,少顷,一名将领过来请他商榷战略事宜,殷无秽这才把幂篱重新给容诀戴上,脚步轻轻离开了房间。
容诀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了,他神智回笼,登时紧张地伸手触及头顶幂篱,确认遮挡还在,心里微微放心。
起身一览他所在的房间,看到案桌上的奏折以及门口的侍卫,他心下了然,原来是殷无秽的房间。
容诀心里也闪过一丝疑窦,殷无秽怎地把他安置在自己的房间。
不过他旋即又想到,事出突然,这里没有提前给他准备的房间,又恰巧碰上殷无秽,他那么忙,应当就是顺手把自己放到了这里。
礼贤下士,看来他确实很需要军师。
容诀自然也清楚,朝堂文武百官中鲜有这样的人才。
他自己将殷无秽的行为逻辑自洽了,再次离真相远了一步。
容诀放宽心,起身去寻殷无秽,他没有忘记殷无秽之前说要他过去一同商榷战略筹划。
正好,他也想知道目前的军营将领配置。
容诀往军营集中的地点走,一般将领商讨战略都在那里。
不过他似乎去的迟了,迎面碰上几个将领从里面出来,还在两眼放光地回溯今日战况。
“嚯,你是没看到,我率军队过去的时候陛下正单挑车代的额日勒,那把大刀足有一人多长,和陛下的长枪击在一起,简直教人头皮发麻,旁人完全插足不进去……后来那刀砍中了陛下胸口,陛下不退反进,就着大刀刺入皮肉的动作上前,一举刺穿了额日勒的脖子,额日勒大概死了都想不到。陛下真的,太猛了,好强。”
“是啊,我也看到了,我的天,我现在想起来还心惊肉跳,陛下是真不怕那刀刺入心口啊。”
“不管怎么说,额日勒和巴温图已经死了,少了两个劲敌,大获全胜,我们之后的战况会顺利很多。”
“这倒是,陛下居功至伟,下一战我也要砍下他们将师一名人头!”
“好!算我一个!”
“……”
他们说的兴致勃勃满腔热血,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容诀过来。
容诀听他们说的亢奋,完全可以想见当时殷无秽激烈斩杀敌军的情形,怪不得受了那么重的伤。
当时的他,不顾一切斩杀敌将,心里想的又是什么呢?
容诀陷入沉思,这时那几名将领注意到他,纷纷和他打招呼。容诀安顿后方,并成功拖延时间等到他们支援一事将领们也清楚,更知道这位以后就是他们的军师了。
都对容诀很尊敬,颔首称道:“先生。”
容诀朝他们弯身行了一礼,“作战会议已经结束了吗?”
“嗯,结束了,不过陛下还在里面研究战术,先生可以过去。”几位将领说完先行一步,他们要去吃饭了。
容诀目送他们离开,独自走进作战会议室。
他站在门口,禀了一声,“参见陛下。”
殷无秽侧首,“先生醒了,过来吧。”
容诀走到他身边,在看殷无秽布置的沙盘上我军战略点。
“这是……”
“我军此番大捷,成功守住颐州城,占据先机,接下来不用孤出面,由其他几位将领分别带军逐一击破,这是初步的作战位置,先生以为如何?”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殷无秽和他说话时格外专注,容诀有些不太适应地:“没问题。陛下经才伟略,我军定能很快取得胜利。”
殷无秽莞尔:“那就好,借先生吉言。既然战事没有问题了,先生陪孤一道去用膳吧,正好,孤可以借机多熟悉先生风格。”
容诀点头,“是,陛下。”
殷无秽又问,“先生身体可好了?”
容诀道:“好多了,谢陛下关心。”
殷无秽听着他疏离的话语,总觉得不得劲,不过也不能太冒进,省得又把容诀吓跑了,他好不容易才把人找到,还是循序渐进为好。
“嗯,那就好。饭后军医煎的药也会送过来,你一并喝了。战争关键时期,军师的作用很重要。”
容诀本来觉得殷无秽的态度过分亲近了,听到他最后一句,重又变得合理。
不过一年时间,殷无秽倒是进步神速,知人善任礼贤下士做地淋漓尽致。
就是,如果对象不是他就更好了,容诀心感戚戚。
这段时间他也想清楚了,既然要跟随战争行进,就必须要有一个合理的身份,军师之名就很合适。
再之后,他可以借此换一个名头生活,既不脱离朝堂,继续过他得心应手的日子,又可以摆脱过去的桎梏。
一举两得,倒也快哉。
前提是,殷无秽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不过这也不难,他连说辞和怎么易容都想好了,对东厂督主而言,伪装轻轻松松。
而且,看殷无秽神色,应当也不知道是他。
或许,殷无秽根本就不知道他还活着,以为他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那就更加无懈可击了。
容诀顿时十分自信,看来他早就忘了玉璧的事。
以全新的身份和殷无秽相处,没有过去的龃龉,也没有雌伏人下的不堪,只做一对君圣臣贤的君臣。
简单明晰,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甚合容诀心意。
第87章
晚上,四仙桌旁。
容诀和殷无秽一道用晚膳,一眼望去便知是宫廷的手艺了,而且大多都是他爱吃的。和殷无秽相处的时日久,许多他爱吃的菜殷无秽也喜欢。
两人口味相合,连带他也沾光,大抵是行军路上最大的好处了。
自容诀出宫以来,自己做的饭姑且不提,那就不是人吃的,顺带一提,狗都不吃。饭馆里的菜勉强可入口,但味道还是差了些,日日吃十分腻味,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容诀去颐州当幕僚为止。
所有口味一对比,到底是宫廷菜色最得他心,吃惯了那个味道。
容诀很久没有这么食指大动过了,隔着幂篱,殷无秽都感受到了他的馋急,青年压下唇角笑意,“吃吧,先生尝尝看喜不喜欢。”
容诀执筷,正要夹菜吃时忽然想起他还带着幂篱。
殷无秽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道:“先生这个要摘下吗?”
容诀忍住馋,矜持地收回手,头轻轻垂下道:“不摘。草民相貌丑陋,粗鄙不堪,恐惊了天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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