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步一步走近,南漪拧眉护着南皖后退,呵斥道,“周师弟,你这是何意?”
少年面上很是无辜,笑着开口,“师姐,你这话是何意?”说到这,他语气一顿,继而开口,“我只不过是想同师兄问个好。”
南漪拧眉看着身后被吓得面色苍白的弟弟,语气不由得冷了下来,“我想方才应当就算是问过好了。”
其中拒绝之意却没让少年面色动容,甚至,周辛昂还十分愉悦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宛若在雨中一点,还未听清便又听少年愉悦至极的声音,“南师兄——”
“不知牵丝蛊的滋味如何……”
此话一出,俩人的面色均是一变。
好似达到了目的,少年眼中笑不达眼底,声音分明带着笑意,却比倒春寒的凉风还要冷上几分。
“我倒是没想到,师兄师姐在一起解了牵丝蛊后竟然还能当作无事发生,照旧姐弟情深。”
“我想,这姐弟也没有师兄师姐这般亲近的吧。”
少年的声音好似雨中琴声,泉水击打水面叮咚声响,此刻却好似冰川破裂,将两人埋入冰窟之中。
好半天,南漪才找回声音,“你究竟想干嘛?”
目的达成,少年的眸光在夜色中不明,极近愉悦的哼笑当中,少年素白掌心忽地出现一个瓷瓶。
——
“我要你们替我下蛊。”
“沈卿池身边有一位青年,这蛊,我要你们想办法下到青年身上。”
“无论什么办法。”
话音落,少年瞳孔在夜色雨幕当中不甚分明,寒光明灭。
*
盛明归的魂魄尚不全,眼下少了一魂一魄,能醒来已是属实不易。
他垂眸看着眼下乌黑的周辞,脑中一片混沌,只是心口冥冥中好似被什么东西指引——
他丢失了十分重要的东西。
他要去拿回来。
思及此,他又凛眉半响,直到窗外天空翻出鱼肚白,熹微晨光落下,半百天幕收了雨水,初春的嫩芽在寒风中颤颤巍巍,又迎风疯长。
是一年好春时节。
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竟是难得身体十分愉悦。
这是他盛明归离开人间不知多少年。
躯体中魂灵已归,但他的挚友却还不知所踪。
冥冥中,天幕中那一抹天色十分引人,同样春生时节,桃花满园开,街道依稀传来几个少年的呼喊。
那声音将盛明归的思绪拉进,又蓦地放远。
他想到,少年时,他曾有俩位挚友。一位是他的护国大将军,一位是他的宰相。
人做王位一日,便越发庆幸年少结交的两位挚友。
厢房旁边,此刻好似传来响动。
厢房门开合的声音十分明显,他微微一动,想到了周辞是同几个道友一同结伴而行的,当时他还未清醒,故而不大清楚那几位同行的道友。
但周辞为了护他魂火,守了大半夜,他心中猜测恐怕是那几位道友要来叫人,故而也不作他想,起身到了房门口。
“吱呀”一声。
厢房被打开。
面前是一紫衣青年,此番青年面上轮廓冷硬,错然且懵懂地看向他,他身边一身姿挺拔身穿玄衣的青年,青年面上冷然,目光却留有一寸余光在紫衣青年身上。
盛明归好似觉得脑中无数光景错落,他近乎颤抖着声音,面上一愣,眼眶微红,带着些哽咽声开口——
“找到了……”
天将大白,黑夜褪去,晨光涌入南坞,厢房门关处,三人相对。
此番见面,经久时光,好似错隔几个来世,但其中人,三人两不知,皆茫茫。初春桃花应正是开的恰到好处,少年不再少年,酒酿不在身,竟是不相识。
第54章 晚福之人无名鬼
陈时茫然地眨眨眼,眼下才记起这位是周辞的某位鬼奴。
“你醒来了?”这话半掺熟悉又有点生硬的感觉。身边的沈卿池下意识下颚一绷,看着面前如水墨画似的青年有些怔愣。
三人呼吸一顿,倒还是盛明归先开口,“小时,卿池。”
青年面上好似怔愣,浮现一个花落尘埃落定般的笑,只是笑意一刹那,下一瞬又见沈卿池同陈时好似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墨一般的眼眸,错隔几个光景,终归是物是人非。
“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
话音才落,盛明归忽地一顿,面上笑意不减,却说,“我在玉棺中其实可以听到一些话。”
“阿辞承蒙你们照顾,我对着二位也难免有些亲近。”
分明是笑着,陈时却莫名从青年眼中窥见几分失落,但那失落随着青年的笑一闪而过,好似当真是他们初相见一般。
心中虽然疑惑,但到底是将这疑惑全压下,回以一个笑,“言重了。小辞很厉害。”
沈卿池眼眸从青年身上一落,脑海中似乎有千丝万缕般的海潮汹涌,但记忆的封禁像一道沉重的枷锁,他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
他好似觉得自己应当去抚着青年,再说些什么,但到底是说些什么?
枷锁被天道禁锢,他的过去已经是尘埃尘封永难靠近之地。
继而要走向前方,去找寻他的爱人。
百年已过,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他只能依稀知道,他曾无法入道,苦求天道求来一个机缘。
但他竟然也笑了,对着眼前陌生而又有些亲近熟悉的青年道,“兴许是一见如故。”
这下,三人都开始笑了。
屋外的晨曦今日格外明亮,雨水被收到了春天的溪水中,草木欣欣向荣,好似还是少年赤忱的日子。
几人虽然心中都存在几分不明的心思,却都默契的不再提这个话题,好似这默契浑然天成。
只有盛明归倚靠在厢房门口,好半响,才收回目光。
等周辞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接近,厢房内昏昏沉沉,耳边时不时传来街道那边传来的人声。
起初他撑坐起来,发现屋内并无人影,他的鬼奴、皓文和骨生都不在。
几乎是瞬间,他从床榻上跃起,乌黑的发散落,身上只留了一件中衣,甚至连外袍都忘记穿了便往外跑。
厢房的门“啪”的一声便被推开,还没来得及合上,少年人影便消失了。
这一声推门声震天响,在楼下倒茶水的小二还没反应,忽地手中茶盏都被打翻了,然后摸不着头脑地左看看右看看,好半天,才吐出一口,“什么玩意?”
那客栈管事就坐前面算账,算到一半抬起眼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门口,淡定的开口,“没事,算账上,等下有人赔。”
那小二一听来劲了,“哎,那不是那个穷鬼修吗?他哪有钱赔?”
管事的修为在金丹期,生的普通,却又一双鹰隼般的眼,他瞥了眼傻傻的小二,边笑边叹气,“哎~傻人有傻福。”
“那鬼修是个晚福的人。”
小二还是懵懵的,弯下腰去收拾一地残渣,只是不知道管事的在说他还是在说谁。
他不由得嘟囔,傻人有傻福。
屋外的天幕,红霞漫天,弥漫了整个南坞的天空,红似烧云,又宛若流光满布。
周辞是个狗鼻子,鼻子一酸,跑出了街道。
今日因着天晴,出摊的商贩很多,周辞绕过人来人往的街道,被人挤着这推一下那推一下。因着人特别多,被挤过的人群时不时被人骂上俩句话。
周辞充耳不闻,只是鼻头更酸,急得忘记自己是个修士,可以传音也可以问人了。
才挤过几个人,又被人推了一下,他脚下一滑,差点跌在生硬的地上。
但才稳着身子,身边被挤着的人便朝着他瞪了一眼,“哪来的乞丐!晦气!”
这人是个没修为的凡人,眼白都差点翻天上去了,周辞却有些恍恍惚惚。
好似十五岁之前的那些年,他只是一个没名字的乞丐,四处乞讨,被人冷眼唾骂。眼下被人唾骂,他也傻傻地站着,好似没回神。
霞光落在他身上,少年面上有几分无措和委屈,那人见他这样,又骂,“有娘生没娘养的狗东西!呸!”
俩人的动静引来不少人看,周辞迷蒙地抬眼,只觉得眼前一片茫茫的人,他什么也看不清。
隔着老远,一个头戴围帽的女子注意到两人的动静,她的目光落在少年尖尖的下巴和落魄的样子,可怜巴巴地就像一只小狗。
“莫要欺辱人小孩?”那女子拨开人群,手中拿了一把秀气的剑,只是女子疾驰而来时动作也颇有风范,身上虽然朴素,瑶瑶一看宛若池中睡莲般,分明是个谪仙般的人物。
众人纷纷怕惊扰了不知打哪来的谪仙般的人物,纷纷退出一条道。
“哎,你?!”
女子走近,隔着帷幕众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女子举手投足都赏心悦目,连先前骂骂咧咧的男子也止住了声音。
“我……我…我”那汉子望着面前如谪仙般的女子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话。
倒是那女子莞尔一笑,扭过头来,声音若清泉,带着令人静心的声音响起,“近来城中瘴气忽起,这位兄台应当是最近气闷烦躁,难免多有燥郁,这位弟弟也不是故意的。”
那男子忽地也觉得心中沉静下来,看了眼面前呆呆的少年,也生出几分的不好意思,“啊,这位仙君说的是。”
人群就这样四散而开。
倒是女子隔着帷幕遥遥看了眼天幕,接近雾山城的边拓,竟然是瘴气弥漫。
周辞好似这才回过神来,呆呆地抬头看面前的女子,磕磕绊绊地开口,“谢…谢谢姐姐。”
少年嗫嚅开口的模样实在乖巧,帷幕之下,云霏霏笑弯了眼,摸了摸少年翘起的发。“这般匆忙,是去找谁呀?”
云霏霏的声音十分亲切,周辞不由得红了耳尖,垂着头有些低落地开口,“找…找哥哥……还有鬼奴。”
“哦~鬼奴呀?”云霏霏看了眼面前纤细单薄的少年,眼中漫出一丝心疼,声音也跟着更轻了些,生怕吓到了面前的少年,“原来你竟然还是个鬼修。”
鬼修大部分都是残魂怨念很重,迟迟不能离开人世悟得机缘才能修炼的苦主,且修炼也是保留生前的样貌。
她心中软得一塌糊涂,帷幕被风微微吹起,她的眼睫也跟着颤了颤。
如若当真如此,那少年这般,才不过少年的年岁便离去人世。
云霏霏说话时像是在哄着少年般,这话听来好像是在夸奖,听在周辞耳中好似在说:这个鬼修好厉害呀~
他红着脸,点头,“嗯!”
云霏霏被这少年孩子气的行径逗乐了。她闷声笑着,又忍不住叮嘱,“这位厉害的小鬼修,日后可要好好保护自己呀,最近瘴气诡谲,可别中招啦。”
周辞错愕抬头,那名路过的仙君就要转身离开,这一幕好似唤起了周辞记忆深处的某些记忆,他几乎是瞬间就开口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云霏霏闻言顿在原地,漫天霞色披在她身上,她一身素白衣袍,在霞色下飘飘若仙,回头时,帷幕被风掀起,帷幕下是一张温婉可人的脸。
周辞抬起头错过面前云霏霏的盛满笑意的眼,还未回神,又见帷幕落下,云霏霏如是道,“云霏霏。”
周辞猛地点头,面若霞色连着脖颈都红了,像是眼眶微红,他颤着声音开口,“姐姐!我叫周辞!”
这句话语穿透街道,好似隔着无数个漫无目的跟着女子行走的游魂日子,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的话。
当时他没有名字,鬼魂也只剩一缕孤魂。
周辞曾经是个无名鬼。
他没有坟,尸体被丢到了乱葬岗。后来,好像是过去了不知多少个时日,一位好心的医修姐姐替他挖了坟。
他在雨夜看着那医修姐姐徒手挖了一座足以埋葬他尸体的坟,又见那医修姐姐沉默地在雨夜落下了滚烫的泪。
他当时应当是很贪恋人的温度的,但鬼魂感受不到,他只能怯怯地在一旁,一声一声地喊,“姐姐不要挖了……”
但他是游魂,医修姐姐也听不到她的话。
游魂没有坟便神志不太清醒,故而他一边喊一边哭,血泪流了不知道多久,总之是没有那位医修姐姐的流的泪烫。
他的血泪是冷的,医修姐姐的泪是滚烫的,他好像凑过去替那姐姐擦眼泪,又垂头看自己脏兮兮浑身是血的魂体止步不前。
那日雨夜兴许真的很冷,他后来哭不动了,空荡荡的一双眼,看着红透眼眸的医修姐姐挖了坟,最后埋他时,他清楚地看见医修姐姐温柔地替他擦了脸。
他看的不清楚,眼前朦胧一片,只能感到自己的魂体好似也感到了一丝丝回温。
这是游魂安塚归家的指引。
黄土埋尸骨,游魂归家处。
天大地大,他有了坟,但还没名。
医修姐姐离开的背影深深刻在他的神魂里,方才与云霏霏的背影交叠,他竟是怔愣喊出了声。
这一次,好似天道给了个好天气,灵蕴若天道,往事若尘埃,经久难忘,故而再相见。
云霏霏怜惜地摸了摸少年的头,只回头,洒脱地道,“弟弟,有缘再见。”
周辞愣愣地看着人远去,好半天才回神,苍白的肤色上红晕褪去,只余下泛红的眼。
“阿辞。”身后忽地响起一道声音,周辞回眸,眼眸内闯入陈时、骨生还有他那一大早不知道跑哪去的鬼奴。
他还没回神,下一刻盛明归走近将他抱起,周辞鼻息间满是梅香,被人托抱在怀中,发脾气般,嘟囔道,“你去哪里了?!”
盛明归闷笑出声,将少年禁锢在怀中,轻轻哄,“给你买吃的去了。”
“叫花鸡和桃花酿,还给你买了糖。”
陈时在身后看着周辞,眉眼弯弯,骨生倒是憋笑,心里倒是想,这是哪门子的哥哥啊,还不如当他的弟弟!还没他成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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