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时默了几声,从沈卿池的怀中抬起头来,声音闷闷地开口,“一定很辛苦吧。”
沈卿池抱着人的动作一顿,垂下眼眸,两人的视线相对。
良久,陈时听到沈卿池道,“还好。”
“找到你,就不苦了。”
陈时埋回沈卿池的怀中,鼻息间青年的冷香不断吸入,他安心地点头,心中莫名觉得庆幸。
一切都还来得及,一切都不算晚。
沈卿池见陈时面上没有特别难过,心中缓缓松了一口气。
此番,天际边已经有了别的变换,霎时间云雾袭来,周遭都陷入无尽雨雾中。
两人忽地谨慎看向四周,但却什么都没看清。
下一瞬,空中传来一道沧桑声音,与沈卿池那日对话的声音如出一辙,“你们来了。”
这话,两人在秘境中听了不少,如今确实头一回在一起时听到这样的话。
这感觉倒有些奇妙。
接着,又听那声音道,“曾有故人托我,赠与你二人遗物。”
“遗物?”陈时凛眉,忽地想到幻境中看到的那个面容不甚清晰的先皇。疑惑中,他已开口询问,“是那位先皇?”
那声音停了几息,又接着道,“是。不过你们曾经不这样称呼他。”
“此去一行,你二人便可知了。”
稍息后,两人在原地消失。
再睁眼,面前一道洞天石扉,接天通地,散发着淡淡紫气。
在那石门上,赫然一道浑圆的双龙戏珠,内里分为两极,皆是刻着一个掌印。
空中那声音在俩人身后响起,“滴血开门。”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走近,沉吟片刻,朝手心一划,空中霎时间传来淡淡的血腥气。下一瞬,两人的掌心印在那双龙戏珠的掌心上。
刹那,洞天石扉俨然崩开,一声震天的“轰隆”声响动。
两人随之走进,此处竟然是一座墓穴。
那声音余音绕梁,石室内封闭,传到两人耳中,“是那位先皇的墓室。他将墓室与往生镜合葬了。”
陈时甫一走近,看到石室内叠放着一箱箱的物什,他走上前翻开其中一个箱子,内里千金满箱;翻开第二箱,珠宝一箱;第三箱,史册一箱;第四箱,竟是一箱陈酿……
酒坛像是放了许久,坛身上贴的字条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但隐隐还可窥见其中字迹。想来可能是往生镜的缘故,才让这字条没有彻底腐败。
只见那字条上字迹穹劲有力,宛若游龙,写着——
赠小时、卿池桃花酒,以当合卺酒。
陈时面上闪过一丝红晕,忙把那酒坛子放回远处,心中不由得嘟囔,这先皇未免太不正经了吧。
沈卿池见他慌张放了酒回去,面上还带着粉意,心中好奇,在陈时朝着另外一个地方走去时,默默走到那箱酒坛前。
撵起酒坛,目光触到那破旧字条上,面上已然,心中却有几分酸楚。
这石室内的物品不像是陪葬,反倒是,像君王赏赐给臣子的物品。
一件件,一桩桩,陈时越是走到里面,心中越是多了几分酸楚。为被迫忘记的前尘,也为这位君王与他和沈卿池之间的情谊。
如若那位十分挂念他们的先王知道他们俩忘记了,不知道到底会有多难过。
石室走到尽头,是一副画作。
陈时却怔愣了半响,葱白指尖微微颤抖,才碰到画纸旁,硬生生忍着抖动的指尖将这副画看进去。
这是一副饮酒图。
而饮酒图中的人物不言而喻,是他们和那位君王一同饮酒的画作。
身后,沈卿池走近,吐息打在他的耳廓边,“这是明归。”
“明归?”陈时茫然地开口,识海中分明汹涌,心中涌起熟悉的感觉,但始终不记得。
茫然间,他感到心中一阵酸楚,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板上。
沈卿池垂下眼,替他擦去眼泪,“明归就是先皇,西岳十一年薨。”
陈时垂下眼,不愿再去看那个令他难过的画作。
但沈卿池却拿下了那副画作。
陈时疑惑地抬眼,看见沈卿池摁在石壁上,下一瞬,竟是出现了一个格子。
是一个暗格。
陈时呼吸停了一瞬,身旁,沈卿池催促他,“拿出来看看。”
像是预料到这里头是什么。沈卿池垂着眼眸,情绪并不高。哪怕很细微,陈时也能感受到他的沉闷。
陈时拿下那暗格中的匣子,打开时发现,里头竟然是一封信。
“是先皇留的信。”
这时,陈时的手有些发颤,他抑制住心中隐约难过的情绪,抖着手,颤颤巍巍打开了那封信。
那信件上的字迹如出一辙地宛若游龙,但字迹却有些抖动,能看出写这份信时状态十分不好。
只见那信中写道——
小时,卿池,见字如晤。
西岳十年,敌军败退,我军大获全胜,举国欢喜,特因此昭告天下,西岳皇室后代,不可忘功。但因疾呕血数日,孤当先去,再难相见。
故留此信,挂念爱卿小陈将军、卿池宰相。
西岳十一年,孤疾重,呕血为常,不日应寿阳耗尽,驾鹤西去。卿池平定西岳后辞去宰相一职。我知他心急寻你,故不挽留,放君离去。
事事有因果,西岳被伐,在所难免。幸在我西岳有小时与卿池,国在,民安,孤无遗愿。但久而愧之,小时举家灭门,孤无力,积劳成疾,念念难安。
十年过之如浮云,近日我常念及少年小时初相逢,少年郎,桃花酒,西岳春常在,少年情谊难相忘。
若君见信,孤恐成白骨,尘封石室,再难相见。
如今念往事,也常忧郁,少年时嫌酒多日长。如今忆往事,只觉遗憾。
国师卜之,孤耳闻恐仙人难,卿池追你而去,踏仙途,求仙缘。孤无仙缘,也无仙意,但求死后作孤魂,庇佑小时与卿池早日相逢。
如若久当不见,好来祭孤。孤甚念君。
陈时终是没忍住,眼泪早在不知不觉间滑落,染湿了眼睫,面前已是无法再看清。一滴一滴的眼泪没完没了,陈时却觉得心中一阵彻骨的疼,好似心脏被撕裂般,生生的疼,闷闷的难受。
沈卿池将他纳入怀中,两人一时之间都出不了声。
陈时间歇,不时发出呢喃,“我……我……我当真不记得……”
泣不成声,沈卿池垂下眼,已然眼眶中满是红色血丝,忍得眼眶微红,一滴泪也无声掉落。
他开口,声音沉闷,却也难成完句,“是我们的君王。他是个好君王。”
“也是挚友。”
陈时将脸埋进沈卿池怀中,哭声断断续续,不时哽咽。
衣袍被濡湿,两人几乎低落到说不出话。
石室内,方才说话的声音静若木鸡,一字不敢说。
好半天,他才憋出话来,“其实……还没死透……”
陈时的哭声一顿,沈卿池拧眉看向声源处,分明是没有实体,那声音却有种被盯得背后发虚。
好半天,他支支吾吾开口,“人死了,不还有魂体嘛……”
“如今他好着呢……”
“你们不是见过了吗?”
这下,连陈时也错愕地抬头,“我们见过?”
“什么时候?”
那声音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半天,才开口,“原来你们都是哑巴啊……”
“没一个靠谱的……”
沈卿池却死死盯着那生源处,声音冷下,“你知道还刻意把我们引来这里?”
这话的意思是,人都在,你还刻意让我们看遗书?
那声音自知理亏,呐呐了半天,才吐出声,“盛明归很快就来。”
俩人声音都是一顿,两人眼下都是眼眶微红,一副狼狈样子。
但终归是没说什么,静候片刻,石室内已然再次传来动静。
“哎,这是你说的那个石室吗?”
竟然是周辞的声音。
两人顺着声音看去,周辞走在前头,面上状态不错,身后跟着一面容矜贵,脸上含笑的青年。
这时,盛明归走近,目光落在陈时手中的那封信,笑着问,“小时可是看了这封玩闹的信?”
分明是调笑的话语,陈时却说不出话,怔愣地看着来人,鼻尖一酸,眼眶红了下去。
他呐呐道,“原来,是这个意思……”
找到了。
是他们的君王找到了故去的臣子,是挚友重逢,难以抑制的心酸。
还是病故期待却没有见到的最后一面。
第68章 往生镜
“什么找到了?”周辞视线在几人间徘徊,扫过陈时发红的眼眶已经沈卿池也有些怪异的面容,他啧了一声,走到陈时身边,“哥哥你哭了?”
陈时这厢被周辞盯着倒有些羞赧,不曾想这般失态的样子会被他人看去,他躲了躲周辞的目光,声音都低了几分,“方才风吹的。”
周辞虽是个愚钝的,但到底没再问,只是说,“风好像不大啊……”
但下一瞬又被盛明归拉入怀中。
两人姿态亲昵,周辞习惯地被盛明归圈着,倒是仰着头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面前二人,“你们刚刚是在打哑迷吗?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们是我的故友。”盛明归低下头,含笑的目光自带几分春风得意,倒让周辞看愣了。
他垂下头,耳朵尖红了个透,早把几人刚刚说的话丢在了脑后,全然是盛明归那张矜贵迷人的脸。
陈时被周辞这番反应逗弄出几分笑意,问他们,“怎么只见到你们两个,骨生和皓文他们呢?”
他记得几人当时是一块的。
周辞闻言有些闷闷地踢了踢脚下不存在的尘土,不大开心:“骨生自个跑出去了,一声招呼也没打。皓文追他出去,但当时秘境已经关了。”
“这样…”陈时大概猜到了什么,见周辞一脸不高兴,猜测他估计是生气骨生这个弟弟什么都不同他说,“他应该是魔域了,秘境结束我们去寻他们便是。”
周辞情绪不算高,但还是没那么生气了。
盛明归笑了笑,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这时,石室内方才那道声音再次响起,“竟都到了,那便歃血引阵吧。”
沈卿池抬眸,三人视线相对,下一瞬,血腥气漫开,几人手上都见了血。
盛明归眸光含笑,抬起手,血顺着掌心一滴滴滑落。
直到三人的手想握,他们的血一同交汇落下。
分明是陌生的,但这个动作近乎出于本能。
再回神,石室内已经有了别的变换。游龙惊凤,虎啸龙吟。
三人之间忽地萦绕一股浓郁的灵力,那灵力绕过几人,方才落下血迹霎时间自圆形成一周天,继而引成一个诡异绝妙的图案。
不过片刻,以三人为中心,空中忽地闪现出一股浓郁紫气。
就在这时,秘境中昏暗天际忽地明亮,云消雾散,风清月朗。
周辞本无聊托腮看着几人,忽地感到招魂幡内有了几分动静,像是想起什么来,他忽地瞪大双眼看向三人中出现的那块巴掌大的铜镜。
铜镜闪现,陈时伸出手,那块铜镜就稳稳落在他的手心。
指尖抚摸了一下铜镜,陈时掂量了一下手中有些沉甸甸的镜子,出声道,“还有些重。”
沈卿池垂眸看了眼镜子,不大感兴趣。
倒是周辞几步上前挤了进来,兴致勃勃地盯着铜镜,“让我看看!”
陈时瞧他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便将手中铜镜递给了他。
周辞接过,声音低低地呢喃,“这就是往生镜吗?”
“我师父曾和我说过,我以为他信口开河呢……”
三人皆是一笑,陈时眼中多了几分温柔。
周辞还不知道,夏长赢与他和沈卿池认识,但他却早早的对周辞有了几分怜惜。
可能是周辞天生招人喜欢,没由来地惹人怜爱罢了。
周辞看了几下,指尖摸了一下镜面,忽地认真地抬头看向盛明归,“我感受到了…你还有一魂在这个镜子里。”
陈时闻言诧异地看了一眼盛明归,倒是沈卿池有些了然。
往生镜有温养魂灵的灵效,因着许多年前的记忆被天道压制,他也忘记了个中原由,但恐怕盛明归早年早早过世和这往生镜也有些关联。
这一魂被往生镜收取,恐怕也是为了保全盛明归的魂魄。眼下盛明归修了半生道,恐怕是当年夏长赢的主意。
只有鬼修才需要魂灵不散,继而修半生道。
盛明归对上盛明归探究的目光,开口解释,“早年我病体缠身,已无力回天。是那位夏前辈出了主意,留了一魂一魄在往生镜内,保全魂灵不散,日后可能还能修半生道。”
“但是没成想,我魂魄还未散时,几十年前被阿辞捡了去,也就提前保住了魂灵。”
“那你为何不早说?!”周辞气鼓鼓地瞪了一眼盛明归,但还没气又被那人抱住了,气没起来又去了几分,再开口,气势又弱了几分,“别打岔!”
“我…唔…”还没再开口,脸就被盛明归掐住脸颊,瞪得溜圆的眼睛毫无气势,还多了几分娇憨。
盛明归堵了他的嘴,又接着说,“早些年醒不来,后面醒来了意义也不大了。”
“如今不也是你的鬼奴,顺利修了半生道嘛。”这话中多了几分温柔,带着轻哄的意味。
周辞被盛明归明晃晃的帅脸引去了注意,又听他说了好话,等盛明归将手松开,魂去了大半,再说话也乖乖的没了气,“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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