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他问,“你召那些道童入宫的目的是什么?”
皇后闻言脸色微变,她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浮现出笑容。
“安儿,你如今果真长大了。”
张怀安并不接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这段日子我还怕你觉得太累,但看着你一步步往前走,母后当真欣慰。”
她一边说,一边端详着儿子的面容,脸上挂着自豪。
张怀安只说:“母后若有什么谋划,何不直接告诉于我?”
皇后似是有些不满他这么冷冰冰的态度,稍作停顿,还是说了出来:“安儿这是在气母后瞒着你?其实那些道童入宫,是为了遮盖本宫找的一个人。”
张怀安掀起眼皮,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些人里,谁有特殊之处吗?”
皇后笑道:“安儿可还记得当时为你治病的道人。”
张怀安点头:“我记得。”
“那位道人本事通天,又看你因伤病而损命,这才出策让我找一个人的命格来为你换命。”
张怀安听到这里,缓缓抬起头:“您是说,我现在的命,是用别人的换来的?”
“非也。”皇后没有发现太子的异常,继续说:“时候未到,那道士需要在丙午日做法,将那人的命格换到你身上,如此一劳永逸。”
说完,她还算了算,又说:“算起来,马上就到我们约定的日子了,不过月余时间。”
“所以。”张怀安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你就去找了那些道童?”
皇后没能从儿子脸上看出半点喜色,她终于意识到张怀安情绪不对劲,严肃起来:“安儿,你现在这个位置,是我花了大力气保下来的。”
“保?”张怀安忽地笑了,“母后怕是忘了,我为何会生病。”
谁都知道,若非当时的户部侍郎也就是皇后兄长为了敛财更换药方,才导致瘟疫。
哪怕之后血洗了他们一族,唯独保下皇后。
但谁会相信此事同皇后没有一点关系呢?
皇后脸色骤变,她难以置信地站起来:“安儿!你这话是在怪罪我吗?”
张怀安也跟着缓缓起身:“我没有在怪您,因为这是事实。”
他目光如炬:“您这么做,不仅会害了一个无辜的人,更会毁了我。”
皇后惊怒交加:“你在说什么糊涂话?我是为了你好!”
张玉庄眸光坚定,姿态冷静:“从今天起,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会着手派人去围追那个道士,找到他之后,我会杀了他。”
皇后震惊地看着他,喃喃道:“你这样,倒是很像那贱人的儿子。”
对于张玉庄,她向来不在言语上避讳。
“母后。”张怀安说,“你应该改改自己这个毛病。”
皇后气得发抖:“你怎么敢如此和本宫说话?”
“六哥有观星只能,足以让我们应对灾害时占据先机。不仅如此,他至今提出那些方案让很多省份收益匪浅,他关心百姓疾苦。”
“说句忤逆的话,或许您和父皇都不如他关心百姓。”
皇后听完这番话,震惊之余眼中闪过一丝怒火:“安儿!难道你不怕他抢走你的位置和身份吗?!”
张怀安平静地看着母后,嘴角上扬:“原来,你们都觉得我用计杀了太傅又杀了三哥,是因为我想保住这个位子?”
皇后瞪大了眼:“不……不是吗?”
“当然不是。”张怀安
“太傅死,是因为他早就被三哥盯上有意陷害,他入了死局,我只能让他死得其所。至于三哥,这些年利用身份之便造了多少孽,想来,您应当有所耳闻。”
张怀安深吸一口气,最后说:“您一直教我明礼知义,但您没做到,所以我请求您,莫要再犯错了。”
“我是您的孩子,希望您明白,无法正视自己的生母是一件痛苦的事。”
这场母子夜谈冰冷收场。
皇后久久未能从张怀安离开的方向收回视线,直到身后传来动静,她才如梦初醒缓缓坐下。
“娘娘,切莫伤怀。”
阴影里,一袭黑袍立于角落,藏在灯火界限之外。
他用黑巾半遮面孔,只露一双眼,在夜色里闪烁寒芒。
“太子心地醇厚,一时接受不了实乃正常。”他循循善诱,“但如今看来,他受六皇子影响之深,恐怕他自己都没能意识到。”
皇后皱眉:“这话什么意思?”
“张玉庄乃是修行之人,使些手段扰乱心绪轻而易举。”
“你是说,是那妖人施法操控了安儿?”皇后又惊又怒,“他怎么敢!”
“娘娘。”黑袍道士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你想想,六皇子来找您说他无心储君之位,可那大权在眼前,他怎么可能忍得住?想来,不过是想你放轻警惕罢了。”
“再说,太子平日里何等温厚孝顺,若没被操控,怎么会有今日这些言行?”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随即下定决心:“道长你说该怎么办?”
那人双眼弯了弯:“马上就到丙午日,贫道需要抓紧布阵,如今张玉庄四处派人抓我,连太子刚才都说要贫道性命,恐怕这之后,只有娘娘能护住我了。”
“若中途有什么损失,没能换了命格让太子因病而早逝,贫道万死不能抵过。”
“早逝”一词砸进皇后耳朵,她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本宫自会护住你。”
夜色深沉,月光寒凉,恍若刽子手悄声抽出来的杀人刀。
自那日之后,皇后尤爱去后花园,身边陪着一个老太监,身形佝偻。
仪架走走停停,旁人只当皇后是出来散心。
没人晓得是那道士隐匿踪迹扮做老太监在布列阵型。
这些日子以来,皇后总想起太子当晚的话,心中惴惴不安。
“现在布阵,会被发现吗?”
那道沙哑的声音立时回道:“娘娘,为了不引起注意,小人这阵法直到丙午日那天,才会显形,除非他们挖地三尺把整个御花园排查一遍。”
“那就好。”皇后抚着心口,但脸上的不安未能消除下去。
她心思不宁地往前走,这是一个她平时从未来过的角落,也因为僻静,所以远处假山后头的窃窃私语才显得清晰。
“他也太狗仗人势了,当日得六皇子相助,如今拿着那块令牌就敢作威作福!”
“就是!昨天他还去御膳房点菜,拿着那块牌子仗着谁都不敢还嘴!”
“听说这阿福本来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怎么突然就攀上六皇子这棵大树?”
“嗐,就当时六殿下在御花园见他伤了腿,发善心取了令牌给他,让他去太医院找医师给看看。”
“后来他也没把令牌还回去,现在谁都知道他是六殿下的人,上赶着巴结呢。”
皇后听了几句,悄声离开了。
那道士低声道:“娘娘,此人或许可以利用一二。”
走出那片地方,才朝身后招了招手,被要求留在十步之外的宫女躬身上前。
皇后吩咐道:“把那个叫做阿福的宫侍给我找来。”
*
那日将宁恙关进归星殿,稍晚一些,张玉庄收到张怀安派人递来的密信。
信里说皇后预备做什么,准备在丙午日动手。
看完信后,张玉庄在窗边站了许久,心中思绪万千。
这封信如同巨石,重重砸进湖里。
张玉庄欣慰于张怀安的成长,但是,他在这个时候递来密信,实在让人怀疑。
但好在信中内容是否真实,丙午日就能见分晓。
他派人把归星殿围了里外三层,若当真如信中所言,只要那日宁恙不现身,不接触任何人。
那么阴谋自然瓦解。
宫闱看似平静如常,但几方势力暗中较着劲,连风都紧绷着。
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监督那老人的村子里再无消息,那道士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眼看着临近丙午日,侍卫汇报称那老人病了,询问六殿下可要干预?
张玉庄沉思片刻后道:“去请医师。”
侍卫领命而去,不久后却带来了更加严重的消息。
“殿下,太医去看过了,说老人病得很重,怕是……”
*
马车在夜里飞驰,张玉庄乔装打扮坐在里面,他不断地思考着各种可能性。
他至今没和那道士交过手,这老人是唯一的线索,有些话,他一定要去当面问。
推开老人家的门,屋内昏暗,药气浓厚,一盏微灯闪烁摇曳。
床上老人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已是命悬一线的样子,他察觉到门口的声音,艰难地转过头来。双目浑浊。
“你也是,来,来找他的吗?”
张玉庄走近,轻声问:“你说的那个‘他’叫什么名字?”
似是感到自己快要灯枯油尽,所以老人不再多问这些人为何来家里,虚弱地说:“那是一个可怜的孩子,我发现他时,浑身是血。”
张玉庄没有出声催促,静静等他说完。
老人咳嗽几声,才继续说:“我不忍心看他就那样死在路边,就把他带了回来,他,那孩子醒来后,狼吞虎咽吃了很多东西。”
“你。”老人喘不上气,缓了半天,他想撑起身子,但手脚都没有力气。
张玉庄见状,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你若是见到他,替我,告诉他,莫要再拼命给我送那些金银,让他好……”
最后几个字被淹没在门外喧嚣里。
先是叮呤咣啷一阵砸,而后侍卫急呼:“你是谁?站住!”
来人没有说话,随之打斗声起,张玉庄顾不得多想,立即冲出门外。
借着月光,他瞧清了在人群缠斗之中的那个黑影。
他一身宽大黑袍,双眼似寒刃,狠戾地盯着每一个持剑靠近他的人。
在看到张玉庄从屋内冲出来那一瞬,眼中恨意瞬时铺天盖地。
他嘶哑地质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张玉庄不做回答,缓缓拔出腰间佩剑,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那人。
侍卫们直到六殿下在司天台上每日练剑修行,但平时见他向来都是端庄冷峻的模样,哪里见过他真刀实枪上阵。
他们刚想出声提醒殿下小心,但很快就发现完全没有他们插话的余地。
黑袍人双手在空中虚虚画了一道,随即便有黑气从他掌心呼啸而出!四有生命一般冲向张玉庄面门,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紫光。
周身空气骤然变冷,分明是初夏时节,但仍然让人觉得寒意直侵入骨。
张玉庄眼疾手快,长剑横扫,剑气如虹,将冲天黑气生生劈断。
两人瞬间交手,刀光剑影绞着诡异妖气。黑袍人动作迅速,招招奔着命门,对比之下张玉庄却稍有留手。
——他还要留他一命来问话。
“借星。”打斗之间,张玉庄低声念诀,左手凭空画符引力上剑,顿时自他指尖涌出无色光芒。“聚灵!”
他口诵法诀,持剑刺去。
黑袍人连忙后退撤身,但躲避不急,手臂还是被剑光擦破。
他怒极大吼,双手合十,低声念了几句,身体便开始急速变大,撑破了衣袍。原本人形的轮廓逐渐扭曲变形,随着咔嚓作响的骨骼错位声,他身体瞬时拔高到三丈有余。
月光之下,妖影撼天,他背后有双巨大蝠翼,随着怒吼而晃动,他高高扬起爪子,携着妖力拍打下来。
“今日!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张玉庄眸光一寒,闪身错开那劈天一掌,那块地面被砸出一个大坑,尘土飞扬。
妖怪眼瞧一击不成,立时就要再次发难,未料手臂却忽地悬停至半空。
待尘土落地,他才看见是自己刚才受伤之处居然被几根极细的金线拉扯着,而这些金线的另一端,就握在张玉庄手里。
张玉庄猛地收力,那些细如发丝的金线瞬间绷直,竟爆发出惊人力量,将庞大妖身硬生生拉得踉跄不稳。
那怪物赤红双目瞪过来,又怒又惊,似是没想到这个看似弱小的人竟有如此手段。
他怒吼着试图挣脱,但那金线却越缠越紧,铺展开来,勒进他血肉之中。
张玉庄持剑纵身,利落干净地斩断妖怪手足,最后将剑尖悬停于他眉心前半寸位置。
尘埃小心翼翼避开,月光下六皇子眸光泛寒,身不染尘。
“现在,我有话要问你。”
妖怪面容上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为什么费劲心思要杀宁恙?”张玉庄沉声问,“还要大费周章去找皇后?”
“他之前在道场,我进不去,之后我妖力见竭,只能等到大凶之日吸取邪力。”妖怪回答得很快。
“为什么是他?”
妖怪听到这个问题,沉默片刻才开口:“因为他不死,我活不了。”他的声音沙哑,若不细听,几乎难以分辨他在说什么。
张玉庄眉头微皱:“什么意思?”
妖怪苦笑一声,却问:“能不能放我进去看看他?”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恳求:“求你,让我进去看看他,就一眼。”
“你夺我那么久,现在出现就为了看他?”张玉庄质疑道。
“他……对我好。”妖怪低声说。
“在说什么?”张玉庄没有听清。
177/211 首页 上一页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