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他正要去寻个安静所在,不料阿净先到了面前,屈膝行礼:“小妖诚念大人恩德,此生难忘。”
“你别急着谢。”谢逢野侧身避开她这一拜,“你们借我姻缘铺成婚,我只提醒一件。”
“承蒙赐教。”阿净低着头,静静地等他发话。
“你们钱还没结给我。”
俞思化:“……”
土生:“他是一直都不太会看气氛的。”
阿净闻言,却是隔着盖头笑了:“我和夫君残躯一双,大人若有用得着的,尽可拿去。”
“真有这么离不开他?”谢逢野问出了一直在嘴边打转的问题。
“不是离不开。”阿净说,“不过是恩情,他予我一份,我还他一些,来往间活的就是同一份命了。”
“同生共死而已。”
谢逢野鼻哼一声,兀自走开。
俞思化将阿净引到沐风面前,递出红棍的时候忽地心念一动,低声道:“经万般难,修福寿姻缘,前世定婚,今生牵线。”
说罢自己一愣,不晓得这些陌生的话语从何而来。
却见沐风郑重地接过红色木棍,感激道:“沐风谢过。”
月老亲念澄韵经,或许是这新婚良缘激了些成意上仙的记忆,沐风和司命还是第一回见到月老降福。
却没想是在这般场面。
经此,土生证婚热情高涨,他双手合十地放声高喊:“一拜天地!”
秋气高爽,喜气洋洋。
谢逢野没听着那句,他抱手在人群之外冷眼看着三拜成礼,在祝福声中一双红影进了姻缘铺,而天头乍亮明光,这是神官降世的征兆。
留给他们倾诉心声的时间不多了。
说起沐风这一劫,彼时谢逢野寻而不得,几乎发了疯,也因此被不世天那群抬着天道的仙官追在屁股后头念叨许久。
时间长了他也被念叨烦了,干脆一掐诀回了幽都。
翻过掌命簿,见过那群仙官的头头如今还在人间历劫。
又瞧他沐风需度这死劫一回,谢逢野便摩拳擦掌地准备等他到幽都之后收拾一顿,结果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再去看看竟是改了劫数。
此后命簿再无他姓名,便知沐风将来要么长活要么身死魂销。
那会谢逢野没太在意,即便日后再相见于不世天也懒得去深究这仙君在人间发生了什么。
当时谢逢野烦这恪守规矩的死板玩意,沐风也恨透了这四处惹祸的倒霉东西。
谁能想到,如此相看不顺眼的他们,如今会因这段缘分再碰头。
谢逢野还成了沐风的证婚人。
想着方才那句“同生共死”,谢逢野难以克制地烦躁起来。
什么蠢东西。
怎么敢当面说这话。
不知道有些人连同生共死都是奢望吗。
“干什么去。”谢逢野暴躁非常地拦住了落于面前正要进姻缘铺子的神官,先前被青岁压了所有法力,如今放血是不管用了,更别提隐藏身形。
旁人就只能看见他面色不佳地伸着手自言自语。
神官压着面上的不悦:“冥王似乎无权阻拦不世天行事。”
提到不世天,难免让他想起青岁。
这话终于给了谢逢野一个发泄口:“我还就拦了。”
说是一回事。
可怎么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是没了法力,可他是冥王,是世存双龙的其中之一,幻回真身带来的威压三界难抗。
心念一动,便是狂风催云。
他只是来等人的,不用徒增这些无劳之功;他只是情劫的另一个受害者,顾好自己就可以了;他百年来还特别看不顺眼这个装模做样的沐风,完全没有必要去多管闲事。
再说了,如今他灵力全无,拿什么帮他们。
只是,有些于外人不轻不重的飞鸿踏雪,已是局中人拼尽全力才留下的痕迹了。
如何能做瞧不见?
最后,谢逢野想,去他的冷静。
他睁眼凝气,彻底击碎神官们起的法障,推得他们急急趔趄。
“我说了不准进。”谢逢野微歪着脑袋,嘴角挑笑,“你们是不是当我在放屁?”
接着悬腕一招,风更大了。
土生被吹得差点当场起飞,急急地护住门板,正要吼问谢逢野又在发什么疯,却愕然地瞧见那谢逢野头上已经隐隐可见龙角形状,用不了多时旁边的一干凡人都能瞧见了!
他这样不管不顾地暴露真身,纵着狂风立于两个神官面前。
“冥王狂妄!你以为你能拖多久!”
谢逢野哼笑道:“那要看你们能抗多久。”
天道规矩不听,神官办事敢拦,幽都言说冥王要反,原来是有依据的……
这个说了一万遍“不管”的人,总是最先顶在前面的。
只是当面见着他如此不管不顾地出手相助,还是难免有陌生之感。
土生总觉得,每一天都像重新认识了一遍冥王。
忽起的狂风吹得满河花灯乱舞,明暗闪烁之间,凡人自是瞧不见神官,但已有稚子好奇地指着谢逢野头顶发问:“妈妈,那个哥哥头上为什么有角呀?”
土生听得心惊胆战,心想手指冥王这种行为可不兴做啊,又不禁担心起来——冥王不能在今日现形吧……
他慌张地去看谢逢野,就见他头顶隐约可见的幽黑龙角……瞬间消失了?
于此同时,周围一同风静月明起来。
那母亲揉着孩子的脑袋教训道:“不许胡说,哪有人头上长角的?妈妈怎么教你的,怎么能用手去指别人,多不礼貌!快给哥哥道歉。”
“……哦。”小孩不清不愿地过去,“哥哥对不起。”
他刚刚明明就看见了嘛,只是大人看不见而已嘛。
孩子委屈而去,而谢逢野尚在愣怔,没能对这段小插曲做出反应。
眼看着局势就要一发不可收拾,剑拔弩张之中却响起一声轻笑。
谢逢野的龙角龙威,呼吸之间就被压了下去。
才想着是不是青岁回来了,不觉身后何时凝出浓雾一团。
深灰缭绕中,一声调侃响起:“你这小疯子,大晚上变龙吓人啊。”
谢逢野皱皱鼻子,忽然低头笑了:“你这老东西,还是这么爱迟到。”
第16章 结缘
昆仑君真的在今夜淑月而来,就为了庇护昆仑虚一对痴男怨女。
这有情有义的令人陌生啊。
“要来早来啊。”谢逢野黑着脸避开那团灰雾好几步,嫌弃道,“非得赶着压轴谢场。”
浓雾往前了些,朦胧不明间露出一角精致面具,又被迅速包裹住。
“哈哈哈抱歉,太久不出来,一时寻错了路。”
土生又惊又喜,都要跪下了……
这就是传说中那位无所不能的活传奇昆仑君吗?
只是,怎么感觉如此……不着调?
稍远处,几个来抓人的神官见此景仍不肯放弃,纷纷上前来:“我等奉天道之名……唔!”
他们这是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就飞了出去,就像迎面撞上个十分了不得的东西,然后化作秋夜几颗流星,尾音惨淡淡地划破天际。
相当迅速。
“——天道是个什么东西。”昆仑君声音懒洋洋的,常带几分笑意。
灰雾中伸出一手,指如玉竹,谈笑间送人远走千里之外。
光凭一指就能惊艳秋月,再眨眼已见不着了。
“小黑龙,做生意好玩吗?”昆仑君开始唠家常。
“我生意兴隆,好玩得很。”谢逢野转头指了指自己的姻缘铺子,又说,“你们昆仑虚还真是出情种。”
“谁说不是呢。”昆仑君在雾中感慨,细细听来,竟然带了几分沧桑 ,可没能正经片刻,他又调笑道“只是……最大的情种不就是你吗?”
“什么?”
“听闻你去了趟情劫,回来就发了疯!”昆仑君朗笑起来,声音如清风夜渡松林般清润,可是半句人话都不会讲,他笑得越来越开心,“哈哈哈哈!我怎么就教出你这个小废物,好不容易成了亲还把人弄丢了。”
土生目瞪口呆,也就是昆仑君了……可以这么当面嘲笑,还能安然无恙的。
上一个敢说这话的神仙,好像至今都在药仙府里躺着。
听闻冥王自小受教于昆仑君座下,算是昆仑君看着长大的小龙。
如今看来,冥王对于昆仑君这般,也算一种别开生面的孝顺吧。
之后沉默半晌,谢逢野才忍无可忍地问:“你没就没有半点想说明的吗?我先告诉你,青岁白天就来过了,你别说跟他一样的废话。”
“哪能啊。”
他这话说得轻快,叫谢逢野一时分不清他是想否认自己不会和青岁一样,还是不会说废话。
“我且问你,如今不世天丢了掌罚仙君,还要丢一个司命,接下来是谁呢?”昆仑君说,“小黑龙你再多忍耐一些时间,说不定真能打了不世天。”
谢逢野不耐烦:“小黑龙恶心谁呢?”
昆仑君:“恶心你呢。”
谢逢野:“……那个红仙,他能操纵听夏花妖行恶,还能设法恢复沐风的记忆,甚至操控命盘更改百安城的死劫,他是谁?为什么青岁要掩盖下这件事?”
“是啊,他是谁呢?”昆仑君声音中带着几分玩味,好似这是一个多么有趣的谜题,他反问道,“小黑龙,你觉得呢?”
谢逢野咬牙切齿:“我要知道我还问你干什么。”
“自然是为了多听听本君的声音,怎么样,有没有想我?”昆仑君为老不尊地笑道,“你现在是不是特别烦闷,感觉就自己被蒙在鼓里,甚至不知所措呀。”
他这上扬的尾音,就和他深埋浓雾中的身形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谢逢野皱眉:“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吗?”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昆仑君轻笑道,“我们小龙长大了,总要自己去寻答案。”
“我就问你,这事都是冲我来的,有人要拿我那场情劫做什么。”谢逢野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心中的烦躁,“我说对了吗?”
“这是一个秘密,你能守口如瓶吗?”昆仑君忽地压低声音。
谢逢野一听有戏,自然连连点头:“我的品格你还不知道吗?”
浓雾中招招手是以他过去。
谢逢野凑近耳朵,便听那老怪物压着笑意说:“巧了,我也是守口如瓶的人。”
“……”谢逢野笑得脸都僵了,“你和青岁是不是觉得这样逗我特好玩。”
“可不是嘛。”昆仑君坦诚不已。
谢逢野自认这会栽他们手上了。
“我懒得跟你吵,快把你的人带走。”谢逢野回想往年每次想打这个老神仙,最后遭殃出丑的都是自己,而且最近的一次被剃光了头发,生生长了千年才出来,于是艰难地忍下动手的冲动,“我……我问你,他们去了昆仑虚会如何?”
昆仑君语调飞扬:“你管得着吗你?”
“他们还欠我恩情没还。”谢逢野嘴硬道。
“欠了你的恩情,不豁出命怕是难偿。”昆仑君分析道。
对此,谢逢野还以默认。
昆仑君接着说:“那既然是迟早都要死的人,你还关心他们作甚?”
谢逢野一字一顿道:“我没关心。”
昆仑君果断回:“你有。”
“本座没有。”
“你这个不说真话的倒霉孩子。”
“啊,我倒是真想起来一样。”昆仑君突然收敛了玩笑的态度,“沐风当年历劫时进昆仑虚,是为了寻青获草。”
青获草……
这不是当时月老纵俞思化之身来送的药吗?
难道,早在沐风历劫之时,月老就想着要给谢逢野送青获草了?
“为什么?”
“谁知道呢,或许是你体虚得多补补。”昆仑君一本正经地说,“听闻你去砸人姻缘府,连人家法障都没打破。而且,这么丢脸的事,你一干就是一百年。”
“青获草只是增长修为的吗?”谢逢野忽略这些打趣,直接问,“还有其它效用吗?”
“我想想啊……”昆仑君思索着说,“好像还能治失心之症吧,你不就把心玩丢了?”
谢逢野不能理解:“这么说,月老还是在关心我了?”
“约莫是可怜吧。”昆仑君笃定道,“也没见谁丢了老婆还丢了心的,上天入地,独你一个。”
谢逢野耳边充斥着老怪物不加收敛的笑意,他却深感疲惫,想气,又觉得累。
最后只是五味杂陈地看了看天,问道:“那红仙,把自己老巢设在月老庙里,月老又用仙气来近我身送药,却百来年不肯见我说明缘由,我是不是和他有什么恩怨?”
“谁知道呢。”昆仑君语焉不详。
谢逢野撇了撇嘴,瞧一眼那浓雾,试图穿破这些裹挟了老怪物多年的阴森暗云中瞧瞧他此时究竟是什么神色。
无果,遂放弃。
他又问:“你昆仑虚上那么多妖怪,只有阿净生了禅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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