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你对我嘴贱那么多回,我也就打了你这一顿,白家狐狸,我一向想告诉你,像个男人一样解决问题,你先前有怨有气都是打过,如今……”谢逢野不想再同他说曾经,“今夜若我能活着出去,再找你算账。”
白迎瑕闻言,忽地摇头笑起来,眼里不知何时蓄满苦泪。
他是真的很想笑。
冥王,那恶名昭彰的神仙,若非当年虚妄一场,白迎瑕如今也听不着月老说谢逢野不一样。
今夜哪里是冲着山蛮子。
今夜只为了他循私仇了断月老而已。
白迎瑕嘴里腥咸一片,竟不知细细算来什么事情最为绝望。
是柴江意倾心山蛮子吗,还是当他惊心布下死阵之后寻浮念台灵气而来,发现月老便是柴江意。
还是,冥王当面说要放他一条生路。
抑或是……
“千万年前。”白迎瑕忽地开口。
谢逢野拳一紧:“我让你说法阵,我没让你往前倒那么多年给我说故事。”
白迎瑕却不理会他,接着说:“有个神仙他犯了大错,就得受罚,天道罚他永永远远停在出错的地方,不能走,也不能动,罚他做一棵无悲无喜的树。”
谢逢野凑近了看他,用回霜鞭柄去摇白迎瑕的脑袋:“你真的要在这种时候,说些我听不懂的故事吗?”
白迎瑕被他晃得摆了摆头,嘴却不停:“不知是过了多久,久到那棵树快要失了本心,却忽然得了一只龙的心头血续命。”
“冥王,我记得你们龙族,心头血这么珍贵的东西,只能凝出一滴吧。”白迎瑕说着说着,吃吃地笑了,自言自语道,“所以,即便没有情劫……”
“难怪,原来你和他的缘分是从那里开始的。”
救命之恩,即便没有情劫,那棵树也会义无反顾地拿命护着冥王啊。
他笑得猛咳了好几声,才气喘地问:“你可知,可知月老真身,是什么?你的心,那颗存于良家的心,当真是完整的吗?”
谢逢野猛地停了手,正正地盯着白迎瑕。
怒而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冥王可还记得自己幼时之事吗?”白迎瑕自问自答地说,“三界都知你幼时失了千年记忆,堪堪在昆仑虚才养好命。”
他摆着头,“救不救的,父神时常说与我和姐姐听这个故事,意欲告诉我们不要犯错。”
“可我只记得,那个罪仙呐,被一只龙救了。”
他精神不济,说话断断续续的,“我是妖,我就喜欢过那一个人,我喜欢柴江意。”他泪痕混着血迹,横在脸上,心碎不已,“世上没有柴江意了……”
“我第一回见到你们,我,法力都没了,真是谁要我的命都可以,偏偏,偏偏叫他救了我。”
“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你们会有这么深的……我还以为,喜欢这件事,谁都可以的。”
“我给过他一朵花,他也对我笑过的,他是我最喜欢的人。”
白迎瑕心中念诀,背在身后的手招出此境阵心。
这或许会要了他的命,却能撤了今夜针对月老的法阵。
他捏得毫不犹豫。
疾风皱起之时,谢逢野见他说了句什么,却被狂雷盖下。
轰鸣声响彻百安城,后院处成意从柴江书屋子里出来,待良密前后脚迈出房门,就回身在屋门上落了法障。
天穹之上出现一道巨大缺口,寒寂死气冲涌而出,再后面魔族列阵而入。
大乱将起。
良密急匆匆地跟着成意的步伐,几步路便换了五官,急急地说:“此番百安城有难,实在感谢上仙相助!”
“小仙万万没想到啊,此番能是上仙您来相帮。”
成意:“我为何不能来。”
司命一面急匆匆看着天边冥灯,一面又压制不住内心的八卦之魂。
趁机问:“所以,传说中您同冥王的故事,那都是真的吗?”
成意在前,伸手朝半空一握,抓住浮念杖:“没有什么故事。”
良密还要追问,不防前面的人忽地停了步,成意转过去问他:“这是你第几次历劫?土生仙君。”
司命被这么称呼心中一痛,但面前可是成意上仙啊,他只得乖乖回答:“禀上仙,这是我第一次历劫。”
“不是,上仙呐。”土生艰难地看了看天上这番景象,深觉这个问题不是很重要。
讲故事,赶着路也能讲啊。
成意却不理会他,低声说:“你自百年前而来,乱阵破法,却因我抽身而出毁了情劫失了记忆……”
所以百年之后,土生再见冥王,还当自己没有入世历过红尘,却又受冥王影响,选择入世历劫。
成意又问:“你把自己写进冥王劫里了?”
土生急得搓手,又不能不答:“那什么……就给自己圆一个英雄梦。”
百年前百年后,朋友是一辈子的事啊。
成意看向他:“都是你们的缘法。”
土生:“啊?”
现在是什么情况,还是说这些老牌神仙都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只是,这种时候莫名其妙真的是合理的吗?
“若我挡不住,你就去找冥王,我今夜或许无法保全,拖你代我向冥王道个歉。”成意旋身过去,张开手掌送出浮念杖,灰青灵光映绕赤色瞬时绽开。“他记得你,知道你,现在请稍微退开些。”
如今,百年前旧事重现,揭开不少秘密。
白迎瑕知道了月老就是柴江意。
月老知道了良密就是土生,以及这个司命当年贪图新鲜把自己写进冥王劫里想当英雄,又不肯吃苦,愣是没抹掉为仙的记忆。
最后误打误撞因为月老提早出局,害得山蛮子再也找不到柴江意,也害得土生失了这段劫里的记忆。
这些个恩恩怨怨,如何才能说清呢。
成意屏去杂念,闭目施术,光耀寒夜。
亮得土生目痛,他却顾不上眼睛,震惊得难以复加。
成意上仙居然……一次性同他说了这么多个字!
还有,若是连上仙都无法自保,他司命又凭什么逃啊!
本来他此时在劫中,不该恢复记忆,今时却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在百安城作妖,他还身为良密正赶着去找援军,匆匆回神,再赶回来还吃了个闭门羹不说。
如今月老在前,告诉他山蛮子也恢复了冥王记忆。
还说什么:他知道你,记得你……
那可不得记得嘛……他这番爱来恨去的劫还是自己写的。
业火已快到脸上,只有成意上仙独力扛着天劫还要挡下魔族,成意觉得稍显玄幻。
如今也顾不上个人生死问题,他急急地说:“上仙呐,我可能帮不了你什么,但我既然身为神仙,自然是不能跑的,死也会跟你死一起的!”
“你不会死。”成意仰头看着漫天灿烂恢弘,淡声道:“冥王在,他会护着你。”
“不不不……上仙,你可能不大了解冥王性子,他千万年不出幽都的神仙,脾气怪得很呐。”土生闹不明白为何月老今日一直帮冥王说话,记得先前他写命数时,几次下幽都核查命数,冥王都给了闭门羹。
他才稍有积怨,全数发挥在这个劫难里。
如今见此大难,哪里还管得上那些小仇小怨。
他搓搓手摇摇身子准备迎战,认真地说:“我觉得冥王那个性子绝对不可能管这种事!”
脸是用来被打的。
才吼完这句,他就被罡风掀翻了。
巨响震天,方圆千里的地面狠狠颤了几抖,土生被惊得趔趄扑地,跪得稳稳当当,光跪还不算,想他堂堂一个仙官竟被承受不住如此神力,吐出口血来。
然后他回头,见到了毕生难忘之景。
屋宇上骤现一双猛然睁开的巨眼,含赤闪橘,鎏光回转之间,外放无边神威,刹那间波连出数层灵光,将靠近的魔族震得碎成细烟随疾风散去!
与此同时,戾鸣震天,天上原先飘舞不定的冥灯瞬时受召,竟齐齐绽放明光,连接笼罩了天地,如同一张无边巨网。
相较之下,十方业火尽显逊色。
最后才瞧清龙身。
怒雷之中巨龙搅弄风云,升则飞腾宇宙之间,鳞间浮光不歇,遇风则燃,煌煌天雷,循其神威。
土生忘了站起来,且跪得心服口服,而后惊声道:“不是,冥王不是条黑龙吗?!”
人道渺,仙道莽。
谁不晓得冥王本体是黑龙,但此时现出的灵相,分明是金龙映天。
成意笑起来,像是提前放出未至的春风,他抬头去看那金龙,净水寒潭般的眸里一同燃着金色的火。
“他会管。”
第47章 反骨
雷声在耳边鼓噪不歇,震天巨响中想要说什么东西,都需费劲扯着嗓子才能做到。
可是成意上仙没有用传音术法,只是仰头轻叹,带着超脱于世的欣慰和骄傲,一字一停地落到司命耳朵里。
“他会管。”
冥王管是管了,可是……
成意上仙还会笑的吗?
这是很恐怖的事情。
成意上仙,那可是不世天浮念台里,遥遥不可撼动的存在。
司命成日混迹不世天,也曾当面见过月老,对于这个神秘仙君,众仙都晓得,莫要说笑,便是连讲话那都是没有过的。
他是镇界之树,叶冠承托万界因果,枝桠挑着来往恩仇。
他要做天地间最公平的界点,不得嗔痴,不可爱怨。
堪称行走的天道,三界驰名无情道标杆。
如今浮光掠影中为了冥王悄然绽笑,土生看得十分之心惊胆战。
他头顶是冥神灵相救世,身旁是月老破戒扬笑。
至今未见不世天一神一仙。
场面震撼他三万年,叫他一时分不清先去看谁。
土生想:三界或许要完了。
虽然成神为仙烧着魂台寿数去救苍生扶大道,这个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即便冥王名声不佳,他如今能做到这般的确很让土生刮目相看。
但……也不至于让月老发笑吧。
巨龙掀空而上,卷出罡风袭来,土生艰难地撑着法障以做阻挡,只见顶上金龙踏长风而去,路过他们时,似是有意一般荡尾而来,彻底把土生掀翻倒地。
他呲牙咧嘴地爬坐起来,这才发现另一件更恐怖的事:就这顽劣脾气果真是冥王不假,但……他的灵相是条金龙吗?
成意朝着司命轻挥浮念杖,把滚了一身尘灰的土生拉到身边,又稳稳停于两三步外——保持了足够礼貌的社交距离。
而后蹬地而上,追金龙直去。
猎猎疾风灌进耳里,土生才听他说:“他若旭日,金辉璀璨,向来如此。”
话里话外,尽是不加掩盖的与有荣焉。
好一个“向来如此”。
土生心知如今架势容不得他多问,可他好奇心作祟,诚心发问:“冥王真身不是条黑龙吗……”
成意没有再回答,目光一直追随着谢逢野,眼看着金龙逐渐变大,遮天盘踞,竟是用自己的身体彻底围住了百安城。
与此同时,天头那道裂隙仍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漏着滚雷。
银白闪电游若利齿毒蛇,呼啸着前仆后继而来,争相撕咬着近在咫尺的金色巨龙,却无法撼动其半分。
金龙怒睁赤目紧盯裂隙,不再动作,仿佛极有耐心地等着什么。
骤风疾雪中,成意把司命带到了百安城上方,轻轻踏稳了云,也不再动作。
苍茫金辉中,龙腾荒野,赤月悬顶。
风声怒号,卷得成意衣摆翩然振起又落下。
此景,他见过。
可无论瞧几回都挪不开眼。
许多年前,百安城还没有那条落仙道,也不叫这个名字。
当时天地之间还没有仙魔之分,第一次有人站出来想要制定规则,成道立法。
那时,也有一位龙神。
彼时人间纷乱不歇,战火连绵,邻里易子而食,城道之间灾疫不绝,生灵涂炭。
神明心软过后,欲求终结之法。
可一次次推演算卦,只得万象轮回之道。
即便显了神恩抚平天地疮痍,灾害永远都会卷土重来。
后来有了魔,龙神因镇魔而陨灭。
后来啊……
成意想着想着,心口止不住地泛着酸涩。
可是,苦难存在,并不能成为剥夺生灵存在的缘由。
活着是天地见所有东西生来就有的权利,至高无上的权力。
于是正邪对立,阴阳才现,封神印魔。
有人成魔,有人受咒,有人受罚,有人入了轮回。
那天也如今日,赤月如血,金龙以身封魔。
成意当时只是一个小小树精,选不出正道,做不了邪恶。
若非他一念悬误,龙神也无需至身死魂销。
大战初了,金龙坠地,树妖扑身而上,却无论如何都捂不热那些冷若含霜的冰鳞。
他体泛灵光,世人以为仙人显迹。
用“落仙”二字来歌颂他最为心碎的一天。
后来不世天有了道法,封神排仙过后,寻了成意,罚他永世无悲无喜矗立天边。
以此身性命,祭当时金辉一瞬。
好像是给了他一次生的机会,又像是夺去他生的权利。
浮念台经年花开花败,赤梅之顶,灵云之巅,浮光簇拥着一棵遮天巨树,翠叶托着玉色的花。
天道要成意永生永世记得,曾因他一念之差,害死了一只龙。
叫他成为一尊花叶繁茂的无字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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