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土生喊道:“他是月老!”
“什么!”
土生再也拉不住了,声嘶力竭地喊:“柴江意!就是!月老!”
彻底没入光门的瞬间,谢逢野在视线尽头瞧见一影竹青光亮。
正头也不回地冲向赤月白影,两两相遇,赤月瞬裂,天地尽数被刺目灵光盖住。
悍力铺天盖地乱泼,彻底把谢逢野推了进去。
成意唇角始终带笑。
命投我入清欢渡,我偏要浑身反骨,成全这场浮念赤梅不归路。
认什么命。
他记得谢逢野说过。
认个狗屁。
第48章 战前
烈光一瞬,白昼侵人。
土生仍旧跪坐在原地,没法子睁眼同那些强光对视,只好逼着眼捱过。
直到直到风停光灭,再看过去只剩如往常一般的风雪悬顶,淡月朦胧。
哪里还有什么救世镇魔的神仙,哪里还有苦撑着不肯离去的冥王。
疾风呜咽里,他独自跪坐在院中,膝下捂出一片湿凉冻住了衣摆,才惊觉腿旁积雪已有巴掌高。
像是只有他在此孤身迎雪,大梦初醒。
便听院门吱呀一声,风灯晃着照出两道身影,将他们拉到土生面前。
“良密?干嘛跪这?什么时候回来的?”
*
近来媳妇总是在说,若能有城外的消息,哪怕是只言片语,也要及时留意。
城中已至强弩之境,官兵连天地围着城墙巡视,再路过各户人家,哪里还听得着昔日那些欢声笑语,便是听可有人说话都是极难的。
无论白天黑夜,街头巷陌都空荡荡一片如同鬼城。
自从无意中“捡回来”个良密,那个氏族子弟又要闹着出城去寻救兵。
他就像万千静默中猝然升起的一簇火,于万丈寒渊中放着微光。
虽然不自量力,但异常勇敢。
由此,山蛮子和柴江意也嗅到了些改变的味道。、
久困饥寒定然无法长久,即便消息闭塞不知城外如何,更不晓得皇城可是起了什么变故,以至于到了现在都没来一兵一卒管过。
此时尚在冬时,冰雪封地若有人饿死或是病死,尽快处理之后也不会导致什么疫病。
若是再这么拖下去,到开了春,雪融日暖之时,定要带出许多疫病来。
所以在良密离开的这些日子,山蛮子和柴江意做了几手准备。
他们先是避着那些趁乱起祸的流氓乱党,去走街访巷地拜访尚且留在城中、且还能说得上话的府衙。
试图寻求一个解决之法,但早在叛军堵城之时,这些地方官就生生抗下了百姓们无处发泄的怒火,家中被砸被抢,更是有人丧命。
如今再叫他们出来相帮,如何都是劝不动了。
除乱和治病很相似,需要一味良药。
治人病在身上,治城病在心里。
连着数月不见希望,百安城中人眼里快失了光。
“你会不会后悔,不顾一切进城来寻我。”柴江意也这么问过山蛮子,“不然也不会这么着跟我忍冻挨饿。”
山蛮子没有回答,只是趁他转身时,把两碗米粥对调,让媳妇吃米多的那个。
柴江书就在旁边朝他挤挤眼睛,只装作没瞧见。
但他们连日在外面奔走,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时至今日,城中地形如何已被他们记录详细,只要外间有人配合,那么攻下叛军稳住城池也是迟早的事。
却没想在今夜推开门瞧见良密跪在院里,丢了魂一样。
喊过好几声他才失魂落魄地抬起脸。
“谢了。”山蛮子单独把良密叫去屋里,大大方方地道谢。
柴江意在姐姐屋子里多留了一阵,也好让山蛮子同良密说一下可有对策。
“之后要是还有空我们再跟你哥哥道谢,也是怪我们天天在外面跑,都没能及时发现江书姐姐生病了。”
山蛮子在屋里绕来绕去喋喋不休,但就是没开口问一个结果。
良密此番出城究竟结果如何,只有等他自己说来,
更别替还瞧见他那幅模样跪坐在地上。
所有关于希望的、可能破灭的可能性都是很残忍的。
土生就呆坐在桌旁,心如乱麻。
冥王去了哪里,成意又去了哪里,他不知道。
但手心里那块温凉的琉璃玉却在提醒他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想。
他也曾试图送出灵笺去联系不世天。
可半分法力都使不了,好似冥王和月老来这轰轰烈烈地闹过一场,去时也走得干干净净。
土生自己都说不上来如今的他是什么心情,甚至还带了些怪罪——为什么要让最没本事的人还记得这些。
“问你呢!”山蛮子忍不住了,拐了一下发呆的良密,“你找到救兵没?朝庭还管不管这里?还有,你是怎么回来的,可还出得去?”
土生差点被山蛮子撞倒,这才回过神来:他还在冥王的劫里,也就是说,良密此身还活着,他司命就回不去不世天。
“当然是找到了,也是我运气好。”土生虽然因百安城突起变故提前恢复了作为神仙的记忆,但也还记得自己是为什么要来冥王这场劫里。
——即便这小破龙幼时恼人得很,常说些没头没脑的气话。
但他司命和谢逢野,还是有段如同父爱的友情的。
更何况,就算天道要冥王此劫轰轰烈烈且痛心断肠,土生也想在谢逢野即将面临的灾难里帮扶一二,顺便……了却一下私心,圆自己一个英雄梦。
那么,独身出去寻找救兵回来,救万民于饥寒境地中的良密就是他给自己独家打造的。
这个节骨眼,他自然该好好说明今后该如何配合援军改变百安城现况。
可脑子总是忍不住想起成意上仙所说:亲去昆仑虚受下那万古幽怨,冥气入体……
于是他想着想着,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那该有多疼啊?”
都给疼变色了。
在许多许多两人一大一小混迹不世天的日子里,谢逢野是没甚机会幻出本体来的。
而且这只龙长得很快,疯了一般窜个子,短短数年就比司命还要高了,像是要将之前消失的那一两千年光景都给一次性补回来。
毕竟交朋友这件事,看看风景聊聊天,实在也用不着动用什么真把式。
直到青岁忽然冒头成了三界之主,谢逢野就被接了回去,土生再也没机会跟他说什么。
之后不世天一切如常,再听着,谢逢野已经成了冥王,却不肯再上天界,一直窝在幽都里头。
不是每个孩子的成长都要吃苦,但司命万万没想到谢逢野吃了这么多苦。
“也没听你说一句。”
山蛮子闻言,神色奇异地把良密看了又看:“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回去再说吧。”
土生按照自己写的剧本,把良密出城之后的遭遇给山蛮子说了一遍。
要说亲自写的命运就是不一般,即便这个时候大雪封路难行,良密奔走在外也没受什么伤,走出去不远就遇着一队军将。
情况说明得也十分顺利,他们已在城外山旁驻扎,就等时机到了攻过来,良密是进来通风报信的。
“都这么久了,难道都不知道城里出事了吗?”山蛮子问得诚心实意。
“这支军队是从南面过来的,本该路过百安城之后再径直向皇城去,却不知为何,皇城的消息已于数月前断了。”
站在良密的角度,他只能跟山蛮子说这么多。
“这几日我们做好准备,约莫三五天就要打进来,乱世出英雄,你这两天切记养精蓄锐。”
山蛮子皱眉看他:“英雄关我什么事,我只想早点国泰民安,我要跟媳妇过安生日子的。”
“出息。”土生听得牙酸,忽而想到:明明当时他在青云台排演名册劫数时,没有让成意上仙来当这柴江意啊。
还有那个白影……
可恨现在回不去,良密只能赶紧盼望这劫快些结束,随即又绝望地想到:他还给自己写了个寿终正寝。
这要等到哪年去。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晓得战争会胜利、灾难会消散,但他不能在现在跟谢逢野讲,否则便是乱了他的情劫。
比起这些,司命更记得月老之前逼他起了誓,还提过什么百年之后。
虽然说得模棱两可,但土生还是尽职尽责地说:“我觉得,我跟你特别有缘,相见恨晚的那种,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今后需要帮助,我和我的后人,都会来帮你的。”
他不能说得再明显,但有些话不说又会昧良心。
干脆硬着头皮说:“你也知道我喜欢石刻。”
山蛮子脸色越来越诡异:“我什么时候知道了?”
“这不重要。”土生打断他,“如果我们能一起度过这场灾,我就为你雕刻尊石像,放在你能找得到的地方,如果你需要我,就去找那个石像。”
他顿了顿,严肃地说:“我与你同在。”
土生本想着如此交代完就差不多了,接下来只需要他把月老临走前给的琉璃玉交出去。
然后有他在,稳稳当当地护住冥王和月老,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但没等他说完,山蛮子已如吃了苍蝇一般青灰着脸冲了出去。
土生:……
“是真的,他一直在跟我说些听不懂的话,他好像出问题了!”
柴江意屋里,山蛮子不住地绕着桌,把方才从良密那听着的话一字不漏地给媳妇又说了一遍。
“亲娘嘞,我都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转念一想,“我好像都不知道自己亲娘是谁。”
柴江意神色复杂地回头望了他一眼:“别转了,喝点水,我们出去跑了一天,你都没吃喝过。”
“哦。”山蛮子乖乖地去拿杯子,提起壶来又顿住,“江书姐姐真的没事吗,我也不懂药,良密那个哥哥真的有药能治好他?”
“嗯,我仔细看过。”柴江意用木簪把头发全部拢起来,烧了雪水沾湿毛巾,准备褪去衣裳擦洗一下,余光却见山蛮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一会你也擦擦,若真如良公子所言,近来便能有军队来助,我们或许有场乱要经历了。”柴江意想了想,还是先把帕子递给了山蛮子,先把你的脸擦了,一脸的灰。”
顺手把他手里的壶接过来给他倒热水放杯里凉着。
山蛮子珍重地捧过媳妇的帕子,然后小心避开自己的口鼻擦起来。
“可是良密还说,要我今后有什么问题去寻他的后代。”
柴江意道:“良公子也是真性情。”
“不是。”山蛮子摇头,“我是不太理解,他为什么那么自信自己能有媳妇?”
柴江意顺口道:“你都能有,他为什么不能有。”
一语掷地,满室静默。
柴江意他立于火炉旁,橘色碳火烤的他脸色微红。
山蛮子难以置信,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在烧一锅粥,热乎乎地滚着浓稠,搅得他乱七八糟。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愿意嫁给我了?”
“如果,这回百安城能幸免于难,你我都还活着。”柴江意轻轻将壶放回火炉上。
“我们再拜一次天地吧。”
山蛮子紧紧地捏着帕子,挤得一地淋漓。
他回答不上来。
却听见水开了。
第49章 定意
战起无声。
一场饥寒耗尽了城内城外两方人的耐心和体力。
翌日,柴江意把良密和山蛮子叫到自己屋里。
“算起来此城起难至今已有四月有余,我那日翻上城墙去看,见外面那些守城之人都没什么精神气,约莫他们自己也出了问题。”
他顶着山蛮子咬牙切齿的表情给良密面前的杯子倒满,虽然只有淡水,权当聊表心意了,“如今也没有茶叶,良公子凑合些吧。”
“哎,哎。”土生悻悻地端起来,顶着冥王火辣辣的视线,他只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手软脚软。
不是……现如今这家国大难在前,山蛮子也确实是个愿意出力的,但若是战火纷起,那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
都这种节骨眼上了。
还盯着柴江意往哪个人身边靠得近了些这种问题。
是合理正确的吗?!!
脑子里都是什么,抖干净情爱之后,一滴水都剩不了吗?
土生开始自省:当年安排谢逢野进来历这情劫的时候,也只安排过他一见钟情,却没让他这一条命都只为情爱活吧。
“良公子?”柴江意喊他,土生这才回过神,连忙道,“已然同那位将军约定好了,就是不知可是一定会进城相助,所以我无法向你们打保票。”
土生今日再见柴江意,说法依旧同昨夜山蛮子所说无异。
只是在考虑山蛮子和柴江意理解差异的基础之上,给出了足够的建议。
“那位将军姓红,别的似是军中机密不肯多说,但瞧他领兵布策颇有一手,应当不是混饭吃的武官,听他说朝庭数月不得消息,恐怕有大变,他们此行本该直接绕过百安城直入皇城。”
柴江意略加思索,才说:“若是皇城有难,百姓岂能安定,既是如此,我们就不能把性命全数交给他。”
土生点头,虽然他晓得今后的走向,然站在柴江意的立场上,如此行事才是正确的。
“那柴公子可有想法?”
“有。”柴江意让山蛮子取出画轴铺开,上面有他这些时日所标注的各条路线以及关卡,“至多三天,趁着叛军力竭去刺杀他们薄弱之处,这是我们能做到的策应之法。”
“若是三日之后,见不到将军,恨意已成,我们只好自己正面迎战了,如此或有一线生机,今日来窜巷走访,我们已召集了数名有志之士,堪为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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