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出头的商人精明强悍,手腕远不是闻亦这种富三代能比的。
更有人预言,一旦闻勤生去世,闻风集团就会立刻缩水,分崩离析。闻亦这样的软性子,根本守不住闻勤生打下的江山。
闻勤生看闻亦的眼神一直带着苛责,闻亦在他面前似乎也很气怯,被闻勤生的气场压制得死死的。
不敢活泼,不敢放松。
晚饭很丰富,气氛很诡异。
爷孙两人在餐桌上一句与公司相关的话都没聊,连工作都做不了粘合剂,两人像灵魂隔了十万八千里的陌生人。
闻亦也知道气氛不好,怕盛星河不自在,在桌下捏了捏他的手。
盛星河朝他看过去,闻亦给他夹了一筷子肉,低声说:“小狗多吃点。”
盛星河低声说了句谢谢。
闻勤生听见声音,朝窃窃私语的两人看了过来。
闻亦注意到他的视线,身上刚冒头的活泼就立刻消散了,他垂眸看着眼前的饭碗,安静地吃起了饭。
闻勤生的视线又转向盛星河,盯着他看了好大一会儿。盛星河目光坦荡地抬头,和他对视。
闻勤生突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盛星河回答:“盛星河。”
闻亦抬头看向闻勤生,闻勤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餐桌上再次归于平静。
吃完饭,外面下雨了。闻亦要在这边过夜,盛星河也一起留下了。
管家进来,提醒闻亦要把车停到车库里,闻亦让盛星河去了。
盛星河把车在车库里停好,撑着伞穿过庭院,视线透过雨光,他看到窗内坐在小厅里的爷孙两人。
玻璃窗内的灯光在雨中被晕染得有种古老的油灯的感觉。
闻亦半垂着头,似乎心不在焉,还有点局促,跟他平时一点都不像。
而闻勤生坐在闻亦对面的沙发上,手里拿着烟斗,他蹙眉看着闻亦,还是那种苛责的眼神,就像闻亦做错了事。
他看起来对闻亦不满,可实际上他又对闻亦漠视得彻底,这是一种很矛盾的态度。
似乎还有别的隐情,说不上来,盛星河只觉得很怪异。
盛星河进门后,管家很周到地让人上了热茶。
不多时,闻亦从小厅出来,看到盛星河:“少喝茶,待会儿睡不着。走,我带你去客房。”
盛星河站起来,跟闻亦上了二楼,停在一间客房门口,闻亦说:“你睡这间,早点休息吧。”
自从下午来到这里,闻亦就像变了个人,局促又仓惶。直到这会儿没有了别人在眼前,他才有了点平时的样子。
盛星河没进屋,问:“你房间是哪间”
闻亦指了指另一侧的一间房门:“那间。”
他突然顿住,转头看向盛星河,挑了挑眉:“你想干什么?”
盛星河本来就随口一问,闻亦这反应倒像是自己想干什么似的。见他又变得贱嗖嗖的,盛星河反而放下心了,他说:“晚安。”
然后就进屋关上了门。
闻亦看着关上的房门,轻笑了声,然后强装出来的平静慢慢皲裂。他抬头望向三楼某个角落的方向,眼神中情绪复杂难辨。
盛星河洗漱完上床看了会儿手机,见时间不早就准备睡了。他听着外面喧哗的雨声,很快就昏昏欲睡。
就在他即将沉睡的时候,屋里白昼般闪了一下,两秒后,延迟的雷声轰然响起,盛星河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白光和惊雷似乎带来了某种作用,惊吓的同时,令盛星河茅塞顿开,他突然想明白了闻勤生看闻亦的眼神。
那种让他觉得说不上来的怪异,他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了。
那种苛责的眼神不是在谴责闻亦做错了事,而像是,闻亦就是错误本身。
这个夜晚注定不太平。
不知道过了多久,盛星河已经睡得很沉。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拖长的、超乎寻常的惨叫。在电闪雷鸣的雨夜长响,有种悚然的恐怖。
那是狂笑,也是悲嘶,听起来饱含恐惧,又透露着得意。
那是只有地狱里才有的声音,是受苦的死灵和狂欢的魔鬼,一起发出的尖鸣!
盛星河猝然睁大双眼,怀疑自己是在一场噩梦里。
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
很快,门外响起匆匆的脚步声,有远处传来的,还有一些是从他门前经过的。
盛星河愣了两秒,立刻从床上跳下来,甚至来不及找床边的拖鞋,直接赤着脚跑了出去。
他打开门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就被赶来的管家站到他面前挡住了视线。
那个留着小胡子的老人穿着睡衣,严肃地看着盛星河,用近乎命令的强势语气说:“先生,请回房。”
盛星河:“发生什么事了?”
管家牢牢遮住他的视线,说:“什么事也没有,请回房。”
盛星河:“我明明听到……”
管家打断他:“请你做好客人的本分,别打听,请回房。”
这话说得很重,但是盛星河也听出来了,这里头是闻家的家事,而且是一件需要在外人面前遮掩的家事。
盛星河和老管家对视了几秒,问:“闻、闻总他没事吧?”
差点直接叫了闻亦的名字,他听到那些脚步声,似乎是往闻亦房间的方向去的。
老管家什么都不肯透露,再次重复:“请回房。”
盛星河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但是他的理性和教养告诉他,在不了解前提的情况下,不要添乱。他无可奈何地妥协了,吐了口气,退回房间关上了门,然后站在门后听着外面的动静。
门外响起老管家离开的脚步声,还好他没有把盛星河的房门从外面锁上。因为,那毕竟不符合主人家的本分。
惨叫声没有再响起,外面脚步声杂乱,确实是往闻亦的房间方向去的。盛星河急得在原地转了几圈,拿手机给闻亦打了过去,没人接。
然后他听见外面人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听到几个字眼。
伤口、医生、司机。
这时,大门那里传来车声,盛星河走到对应方向的窗边,斜观的视角下能看到一辆车停在门口。
紧接着,他就看见有几个人挟持着一个人从屋里出来。不,不是挟持,没有挟持那么强势。
但又不是一般的搀扶,他们似乎是怕伤害到这个人,但又不得不控制住这个人,动作间带着一种强势和克制共存的微妙力度。
雨很大,几人的肩部以上被他们头顶的黑伞遮得严严实实。
盛星河只透过黑压压的腿,看见一片雪白的裙角,在夜色中一闪而过,然后就被关在车门里。
另外几个人也跟着上了车,黑色的雨伞在车门外收了起来,抖落出一片泛白的雨星。
车门关闭,那辆黑色的奔驰就这样在夜色和细雨中,转了个头离开了。
车刚开走,又有一个医生模样的人背着药箱匆匆走进大门。
盛星河再次回到门后,外面杂乱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又过了好大一会儿,彻底没有声音了。
他推开门出去,整栋房子几乎空无一人,但是各个角落都灯光大亮,将室内照得恍如白昼。
夜风带着雨气刮进来,空气里都是雨水的味道。
盛星河赤着脚往楼梯方向去,想下一楼看看。刚走到楼梯口,他就停下了脚步。
闻亦背对着他,坐在楼梯的台阶上,面向一楼洞开的大门。
门外的雨在夜色中是泛白的雾,又像从地上长出来的水晶树,一片森森然的银色雨林。
这时,闻亦回过头来,和盛星河目光对视。
盛星河这才发现闻亦的手腕缠着刺眼的纱布,而他整个人掉了色一样白,眼中是惶然淡去后的茫然,猫眼像两个中空的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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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受。
第30章 窒息和真空
两人对视了几秒,闻亦先开口:“吵醒你了?”
盛星河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刚才……”
他没继续问下去,怕牵扯出什么怪物般的真相,毕竟有老管家那样的态度在前,现在又看到这样的闻亦。
他担心自己的好奇会在什么他不知道的伤口上撒盐。
闻亦没说话,像是什么都没听到,盛星河于是就陪他默默坐着。
有两个佣人从外面进来,看到闻亦后就垂下眼皮,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把大门关上,然后就各自回房了。
雨声被隔绝在外,室内更加安静了。盛星河像条大狗,把双手放在膝盖上,脑子里开始整理信息。
从惨叫响起到现在,才过去半个多小时,事情发生后,每个人都行动迅速。
管家第一时间拦住自己,防止被外人窥视到私密。司机迅速到位,将那个人接走。医生又立刻赶来,给闻亦处理伤口。还有佣人习以为常的冷静态度。
如此井然有序的行动,不像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
似乎在这之前,就有过无数次的演习。
盛星河又想起,闻亦说过“我妈也病了”。
根据这些信息,他似乎能猜出个大概。刚才那个女人,应该就是闻亦的母亲闻琳琅。
在关于闻家的那些流言中,闻琳琅的神秘程度和闻亦那个不知名的父亲不相上下。自从闻亦出生,闻琳琅这个人就消失在了大众视野中,从不露面。
现在看来,她应该是有某种精神疾病,而且还是那种有攻击性的,因此被闻家人藏了起来。
不过这些都只是猜测,盛星河还有许多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她为什么偏偏攻击闻亦?闻勤生对闻亦那种微妙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闻亦又为什么是这种反应
闻家似乎隐藏了很多秘密,就像盛星河刚才在楼上侥幸窥到的那一片裙角。
一闪而过,看不到更多了。
过了许久,闻亦撑着站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盛星河有点担心他的状态,跟着他回了卧室。
闻亦的卧室比盛星河睡的客房大许多,床上枕头斜放,被子凌乱,有一半掉到了地上。盛星河看到床单和床边的地毯上,淋淋洒洒的都是血,来自闻亦手上的伤。
佣人们还是有疏忽,居然没有给他换床单。
进到卧室后,闻亦走到窗边开了窗,狂风汹涌而入,雨声瞬间清晰了起来。
雨势很大,有雨雾不停潲进来,闻亦站在窗前,看着雨发呆。
窗外昏雾横绝,天边偶尔滚过几道沉闷的雷声,闪电忽明忽暗,将闻亦的脸照得惨白空洞,他身上的衣服很快就被潲进来的雨水打湿了。
在窗边站了一会儿,闻亦从旁边的柜子上拿了瓶酒,他手上有伤,于是让盛星河帮他打开。
盛星河接过那瓶酒,说:“还是不喝了吧,你手有伤。”
闻亦歪了歪头:“你之前不是说过,安慰剂的作用不可忽视,现在这个就是我的安慰剂。”
他声音充满了疲惫,耍赖似的说:“盛医生,给我开药。”
于是盛星河帮他开了酒,把琥珀色的酒液倒进玻璃杯递给他。
闻亦在窗边的沙发上坐下来,依旧淋着雨,双脚缩到沙发上,喝酒。
雨水落到他的酒杯里,打在他的脸上,在他的发丝上筛出细密白亮的水珠,可他还是一脸平静。在暴雨中捧着酒杯,喝了一口又一口,着急想把自己灌醉。
整个人都透露着一种平静的疯感、克制的癫狂,还有浩荡的死气。
深夜,疑似疯女人的惨叫,潜入房间的袭击,匆匆到场的医生,悄悄离开的车辆,众人隐瞒的态度。
盛星河觉得这情节莫名熟悉,似乎在什么电影和书中见过。
高度的洋酒,让闻亦很快进入了一个眩晕的世界。
他突然开口,说:“你度过了一个奇怪的夜晚。”
盛星河见他愿意主动提,于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这是怎么回事?我听到一声惨叫。”
闻亦:“你看起来并不害怕。”
盛星河:“我没那么胆小。”
闻亦:“你很安全。”
盛星河:“我没有怕,那到底是什么?”
闻亦:“我不能告诉你。”
盛星河不再说话,沉默了下去。
闻亦看着茫茫的雨夜,突然开始独白:“我背负着一个影响一生的致命错误,我日夜被它的阴霾笼罩着。这么多年来,我试图摆脱它。但是……”
他看起来疲惫至极,似乎期待一场久违的安息,那像是对死亡的向往。
“今年春天,我心痛难耐,形容枯槁。”
“然后我遇到一个善良的人,陪伴着我度过难关。和这个人在一起时,我仿佛获得了新生。感觉更加高尚,更加纯洁。”
盛星河瞳孔颤了颤,心里漫上清凉的水。
闻亦看着窗外的雨,继续说:“告诉我,我是否有充裕的理由,跨越障碍去争取这个人的心”
盛星河有些不太相信,还有点莫名其妙,问:“这个人……是我?”
闻亦:“不是。”
盛星河心沉入水底,咕嘟冒了个泡,然后就没有声息了。
他在心里猜测,那这个人是谁?能给闻亦这种人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闻亦:“是简爱。”
“……啊?”盛星河愣在那,大脑宕机。
闻亦突然蜕掉疲惫的皮,贱嗖嗖地笑了起来:“刚那些是话剧简爱里的词,我说的怎么样?”
他借醉酒的荒唐装疯卖傻,只是一个瞬间,又变成了平时盛星河所熟悉的样子。
仿佛刚才的疲惫和死气都不曾存在。
盛星河有种被戏耍了的感觉,语气微怒:“你说这个干什么?”
闻亦眯了眯眼:“好有意思啊。”
接着他哼了一声,语气强硬:“别瞎琢磨我们家的事,生活不是小说,没那么多匪夷所思的剧情,回屋洗洗睡吧。”
盛星河:“那我回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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