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声愈大,最后戛然而止,生出一片向南珺似熟非熟的动静。拳头捶打在衣料上变得无声,似乎还伴着被水浇淋的湿意。
再后来入了梦,便都不记得。
醒来时,似一切都落幕,房间同心脏攀比哪一个更空。如离开病房前他在心中暗自揣度,待他留下的那段录音被余回听过,究竟自己或他是哪一个更痛。
为何会这样痛,大抵是太想得到,所以决定放手那刻,心脏才似被挖空,又空又痛。灵魂被抽出躯壳,游游荡荡,无所适从。
从前精神满满,做什么都有劲,不过是因为心里总有期待支撑。如果从最初便没有期望过要同余回一起,便不会觉得有希望落空。
但怎么可能没有期待,这话听起来好豁达,却都是骗人。人都那样自私,怎么会爱得不求回报,至少希望对方一样爱自己,将一场无望单恋变做心心相印。
他小心翼翼靠近,把一颗心捧在手里递给余回,一直都希望可以交换一颗心回来。
他对余回一直都有期冀。
不求回报,一定是不够喜欢。他恨不得把余回绑在自己的身边,同他食饭、饮水、睡觉都在一起,天天岁岁年年、时时分分秒秒。
原以为他是无法忍受余回将来一日同别人在一起,现在却觉得他只要好好活着,就足矣。
爱原来不必得到, 暂时不爱也未必就会失去。
还要感谢经此一遭,让他识清原来他并非在余回心中无有一席之地。
不敢讲不爱,只能用暂时不爱自我洗脑。若爱就止不住想要每日见到余回,每日忧心他同黎耀文的恩怨有无解决,食得好不好、睡又稳不稳。
又怕想太多成为真的,爱余回成他身体一部分,若有一日真叫他不爱,又自身都变不完整。
只好将一切寄托于“暂时”两字,希望阴云是暂时,落雨是暂时,山顶大雾是暂时,他同余回间连心的痛亦是暂时。
这之后,梁天宁留低,在港市悉心照顾他数日。还充分发挥梁家势力,近乎搜刮来港市所有珍贵补品,梁母珍藏舍不得食的燕窝亦被他偷来,全喂向南珺食下。
而Charles,说到底同向南珺并不熟,身居Y国王室,照看起人来竟也无势无架,尽心竭力。什么东西是Y国有港市无的,都可以差人空运过来,给足向南珺面子。
其实向南珺也分不清,是王子同自己一见如故,将他当做朋友,亦或是为了讨梁天宁欢心,便在他这位发小身上下足功夫。
不知他是否看错,明明梁天宁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看上去倒像是王子倒贴。想法一出,又笑着摇头觉得荒谬,毕竟身份有别,这种事想来也不太可能发生。
于是好奇归好奇,他最终也还是没有对梁天宁问出口。
承蒙二人几日恩惠,向南珺终于好转。十一月即将过半,月底便是这年WRC的最后一站。
他知梁天宁将WRC赛程看多重,不想因为自己害他缺席。
“半个月不碰车,手感都没喇,参加都没积分拿,还不如将你好好睇住,免得有一日向叔拿我问责。”
梁天宁不知从哪得来偏方,煮一锅苹果小米粥,硬要他全部饮完,说这话的时候,正用汤匙不停搅拌散热。
“你去,”向南珺未把那锅粥放在心上,只专心劝人,“得不得名次不紧要,这是你梦想,我和你一样盼住它有一日可以圆满。”
其实未必是他不想饮,只是梁天宁自小就未下过厨房,他的手艺向南珺实在无法想象亦不敢恭维。
他抬眼望住Charles,又补充讲:“况且我也不好委屈堂堂王子,屈尊在我这间小屋,陪同你一起睇住我。”
梁天宁显露出动摇之色,手上动作明显慢下来。
向南珺便从他手中接过汤碗,半秒犹豫后,拿起汤匙,一口一口乖乖喂自己饮下。
味道显然好过预期太多,向南珺长舒口气出来,语气都放轻松:“你睇,我真没什么大碍喇。我同你发誓,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不会再犯胃病。”
梁天宁眉头都拧到一起,他太了解向南珺:“你真不打算再同余回联系?”
“如果我坚定应你,不要讲你,我自己都不信。再不联系未免太考验我,我一定忍不住悄悄传他讯息。”向南珺同他讲实话,嘴角勾着笑意,“但我大概有很长段时间不会再同他见面了。”
“很长是多长?”
“到他做完他要做的事情吧。”向南珺将碗放低,“我不想再做他负累。我等他来找我。”
梁天宁眉头不见舒展:“你不怕他做傻事?”
向南珺几经犹豫,想梁天宁终究算不上外人,便同他讲明:“其实他已收集到好多证据。只是直接上报扳不倒黎耀文,我想他只是在等一个合适时机。”
梁天宁确认过日期,想象还是未同意向南珺提议:“我留多一周,等你生日过去,我再走。”
“过完连二十岁都留不住,过它做什么。”向南珺拒绝,装模作样道,“我接受不了我青春不再,今年生日我不想过。”
梁天宁笑骂他:“痴线,发什么癫。”
“所以你尽早回日本去,完成你最后一场比赛,结果不重要,重要是过程。多一场官方留影,好威风。用这个做生日礼物送我,不好过其他?”
苦口婆心,终于是将人赶走。他今年确无庆生的打算,同年纪无关,只是越临近生日,便越是频繁想起那日在黎耀文的游轮上,他向余回索要的那一份生日礼物。
今年恐怕是要不到了。又或许余回本身就已不记得。
其实都没所谓,生日不是一定要过。从他记事起,向明华同魏凌馨就总是好忙,从春忙到冬,一年中找不出几天悠闲日子。
最尾变成忙到无空陪他庆生,只好用一年贵过一年的礼物弥补。
他慢慢习惯,后来就不再特意去数。只是没想过不经意间,那两人忙着忙着就忙过了他整个童年。
向南珺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他们不只忙这一时,还有他的青年、成年,或许亦要缺席。
去年年满二十,他记错,以为自己才要十九,还要梁天宁提醒,才知自己原来已二字当头。
来港后才有像样生日,其实不过也才两年而已。好在尚未习惯,及时脱敏,及时止损。从前没抱过期待的,如今当然更不会令人失落。
今年唯一不同是余回。
但余回亲口应过他,“如果没有忘记”,就一定不会缺席他的生日。
余回从未骗过他。
会见面吗。不自觉间,期待又在心底萌芽。
只要爱就一定会有期待。把希望寄托给未来,总好过一日又一日在无望的当下徘徊。
【作者有话说】
阿宁这一对的戏份后面几章会多一些...(其实前面小向打电话求助的时候已经有端倪了捏)
如果只想看回哥和阿珺的话看完下一章就可以歇一歇啦,等标题变成【风哥,你亲亲我】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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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还是连更5天,下周二三休息。距离完结还剩一个小高潮了。
第86章 “看窗外。”
未至期中,课业亦轻松,梁天宁不在,向南珺独自一人懒得动用那辆未开过几次的大G,每日乘坐叮叮,只觉得日子也过得好快。
明知余回上一支电话遗落于翠枝山上,向南珺不知疲倦向他旧号码传讯,从三两日一条,变本加厉到变成晚安讯,一日不发便不得入眠。
传一张刚做好的咖啡照片,配文:「我的拉花技术今日又有长进,等你下次来饮,保证一吻做报酬交换,你不会觉得吃亏。」
将太平山顶的某一张双人合影拓上画板,却只画余回那一半:「画功亦有进步,连画好多日的新海旁街都不称心,失落好多日,才发现原来是画错对象。不该画街景,画人果然就好好多。」
发得多了,胆子愈大起来,有时是事后,故意拉薄被盖一半身,露一副肩膀在外,沾满薄汗的喉结亦要拍入镜头,画面边缘是被自己咬红的双唇:
「风哥,每天晚上一躺到床上去,就格外想你。我学什么都好快,唯独一件事,好似没有你就不行。等你留在这里的东西用完,我好像该一起买一支玩具。毕竟我也不知道你几时才会来找我。」
这样向来得不到回应的消息,向南珺一般只发一条,将同余回的对话框当作备忘录。
而这条发送之后,却又紧跟了一条,似是补充:
「我一样不知道,你会不会再回来找我。毕竟你从未亲口承诺过我什么,总是我讲“中意你”讲到嘴软。你一向都这样,话不讲几句,其实都做好多。但你如今不在我身边,我有时一恍然都觉得从前是不是我做场梦,其实从头至尾到底不过是我自己一厢情愿。」
总做无回应的事,心思坚定亦有偶尔动摇的时刻。但向南珺的失落,比当初“不要再爱余回”的想法逃逸更快。
于是隔天变本加厉,更不遮掩,对准了身前去拍,缀着两处红点。指尖无意入镜,竟正对着那处,似他故意在指:
「东西终于用完,明日就可以去买新的存货。风哥,你送我那颗托帕石,我叫人去打副钉,就穿在这里,好不好?」
最新一条截至前一晚。
其实更大尺度未必是他不敢,只是一日一条,雷打不动。如果再多几日时间,就不一定发出去的是什么内容。
甚至都想过,生日当天不要相片,换发一段视频过去。他同余回更亲密的事都做过,彼此熟悉至不分你我。
送给余回礼物同取悦自己本身没什么分别。道理同余回生日那晚,他自己做礼物赠给余回,其他什么都不紧要,重要是两人都开心。
执着给那个烂熟于心的旧号码有去无回地传讯,亲自为余回办理的新号只放心置于联系人列表中吃灰。
因知他收不到、睇不见,所以才敢这样做;更因如此,才发得如此心安理得、毫无畏惧。
他只是需要发出,无需一封对方的回信。
余回返来寻他前,无有交集是最好状态。听他声会忍不住,见他面亦忍不住,想拖他手,在他颈窝里轻蹭。
唯有他一张常无表情的冷脸,最是纵容自己成年之后亦像只猫可以无底线撒娇。
想同他衣衫都褪净, 一起再倒进翡翠绿色的顺滑床单里。再淋漓做一场,或者只是沉默着相拥睡去,也一样开心。
发或不发,发相片或是视频,十一月二十二日深夜,向南珺辗转数次,为这一个迟迟未下定的决心失眠。
直至时间终于归零,沨日期里的数字“2”跳转至“3”,向南珺对自己讲句无声的“生日快乐”,阖上眼又去梦中寻一个余回身影。
多亏梁天宁两年来坚持为他庆生,才在他不想过生日时还有零星几位同学替他记得。
生日当天正巧满课,落课时是晚餐时分。
好容易一席喧闹各自散去,要返屋时天色已完全昏沉。向南珺臂弯一捧鲜花,手中拎其他礼物若干,却还是要绕几步远路至那家进口商超。
依旧是那位金发妹在收银。
向南珺脸侧飘红,装作若无其事将选购物品放上收银台。
她记忆力惊人,上次认出余回,这次又认出向南珺。这对眷侣过分长情,无论来一人或两人,总是选购同一品牌,从未变过。
今日多一件电动玩具。或许是爱人出公差,所以只好在见不到面的夜晚借助玩具自我宽慰。
成年人的小情趣,她见怪不怪。
眼力也好,向南珺转身离开时,用不标准发音笑着讲一句“生日快乐”。
那位客人脸上的羞赧终于散去,笑着对她道谢,转身消失在不远处的街角。
深夜,向南珺沐浴过、清理过,万事俱备,果身钻入光滑的被里。
还是下不定决心。
毕竟不似面对着面,余回那样一个鲜活的人任凭他如何勾引,过完意乱情迷一晚,第二日总有各种理由任他逃脱,亦有许多借口供他发挥。
只是一旦生成影像并发出,纵然明知另一端无人接收,也总觉似被第三人盯住,有赤裸被人看光的窘迫。
短讯亦不似通讯软件,一旦发出无法撤回,他甚至没有反悔机会。
向南珺几经犹豫,始终跨不过内心一道门槛。
盯住电话一整日,终是等来梁天宁在训场打来的一通视讯。屏幕中那人身着车手服,眉宇英挺、英姿飒爽同他讲生日快乐。向南珺同他寒暄几句,终于觉得这一日总算热闹了一些。
只是挂掉电话再看,余回的新号码和他通讯软件里的头像,依旧安静如初。
难道彼此之间的约定不是暂时不再见面,没讲不传讯不通话,怎么人都要失联。平时杳无音信也罢,此时还这样安静,难不成当真忘记他人生中最重要日子。
向南珺将自己完全藏于薄被下,盯住漆黑的电话屏幕,心中失落比年少时等不来父母时更甚。
买来的玩具消过毒,充满电,就躺在他手边。向南珺捞入手心,按下开关,换来一阵阵不规律震动。
他却突然没了心思,连拍照的想法都不再有。
怎么让生日过得特殊?每日都要发送的消息,在这一日缺席,一样算作一种特殊。
那不如就这样,没必要再多此一举。
他又按下手中的按钮,周遭再次安静下来,连那点微弱的震动声亦不再有。
安静的夜晚适合流泪。莫名其妙的眼泪,流得放肆些、汹涌些,二十一岁的眼泪就都流在二十一岁的首日,往后的每一日,都不适合哭泣。
丝滑的被绞入双腿之间,向南珺将自己缩成一团。
闭住眼睛,十二点却迟迟不肯来。这一晚比从前任何一天都更漫长、更难熬。
双眼睁睁合合,好似世界末日前夕,时间要被永远定格在他二十一岁生日。
索性不再强求,认命又解锁电话。
许久未听过余回声音,他将之前余回存下的语音备忘又调出。每多听一次便多一次心痛,时过那么久他还是会为说开过的话而感到难过。
可他没得选。
电话却在此时收入一条短讯。
以为是哪位许久不联系的好友在生日过完前夕记起,踩点送来祝福,向南珺漫不经心点开,却于下一瞬愣住。
那个他以为被遗落在翠枝山、不会再有人使用的号码有了动静。
「看窗外。」
那些露骨的、含蓄的、直白的、隐晦的、以为从此之后不会再有人回复的消息,于此时统统终结于这一条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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