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不住这边,以后不要再来。”
不远处的路口塞了几辆的士,被未到午夜就已烂醉的酒鬼拦住去路。鸣笛声此起彼伏,越响越快,和向南珺胸腔里的跳动形成共鸣。
“向南珺,”梁天宁望向一片喧闹,调笑不停,“如果那边的红色信号灯闪到爆掉,你就立刻用这一张脸去走马上任。”
向南珺一张嘴没修炼出反驳功力,头垂下去的瞬间,眼尾扫到余回,正盯住梁天宁。脸色还是那个脸色,只是眼底似有些阴沉。
近乎等了一个世纪的餐终于姗姗来迟。三人份一次上齐,余回不做声,用自己面前的竹升面、走冰柠茶交换向南珺的烧鹅濑同正宗冻柠茶。
而后从筷筒里挑出一双,拨开、剐蹭掉多余木屑,理直气壮低头食起向南珺点来的餐。
冷面靓仔为您倾情服务,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要解释?唔好意思,没得。
这套动作若放在梁天宁身上,动机是“担心他的胃病复发”,尚且合情合理。
但换余回亲力亲为,总多好几分耐人寻味。
他没抬头,只顾食饭。刚收入囊中的火机置于手边,他望了一眼,开了口:“向小少爷与梁少似乎比其他人都熟识得多,认识很久?”
向南珺从这一句的语气里听出一些比较意味。竹升面韧且爽滑,错觉影响,被他闭口咬断,跌回汤碗里。
他点点头:“嗯,很久。”
“念高中前就认得?”
很敏感的时间点,向南珺下意识解释:“从小便认得,早高中许多。不过阿宁在港市生长,念书之后,很少见面。”
梁天宁听出点意思来。
对于向南珺同“心上人”的故事,他一向好奇,奈何死缠烂打刨根问底,这么些年也只有一丁点收获:高一暑期离家出走,意外相识,所有相处历程不过短短七日。
七天暗生情愫,向南珺母胎单身的铁树竟然也有一见钟情的开窍日。初次听闻,即刻被勾起兴趣,追问向南珺是不是不止开花,还不小心结了果。
对待他的逼问,向南珺一直支支吾吾。直到高考后来港,同梁天宁结伴前往夜店,再被问起,才终于松了口:对方不是异性。
直男梁天宁足足震惊一百日。
好巧合的时间点,被余回主动提起,梁天宁来了八卦的兴趣:“阿回,你连他有胃病都知。”
余回的话竟好似多起来:“嗯。少爷不识如何煮饭,怕迷路所以大门不出,狠到生生饿了自己一整日。”
向南珺为多年前的事情狡辩:“你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我找过的。”
余回又开始变得寡言:“祠堂有。”
“逝者为大,那些是贡品,怎么能吃!”
余回停下筷子,一眼望进向南珺眼底,眼神同当年终于变得一模一样,只一眼便将这些年的时光通通定格。
若向南珺变得泯然众人,只同万千富家子一样千篇一律,反倒轻松,他最不怕遇到第二个黎耀文。
偏偏遇到是多年前的向南珺,偏偏四年过去,他却好似哪里都没变过。
当年的不忍心,如今只会依旧不忍心、更加不忍心。他对别人太坏,对上向南珺便舍不得。只能短暂变得好一些,权当为自己求一个福报。
命都可以不要,此时开始讲福报,佛祖都要觉得他出尔反尔、毫无诚意。
几秒后,他收回目光,喝完最后一口冻柠茶,留下一杯底的冰块,叮当作响:“其实没所谓的。”
这一餐饭在沉默中走向尾声。余回同老板熟识,不知在何时悄悄买了单。
老板慷慨,赠送一份现熬燕窝糖水,贴心替他打包好方便拎走,用料十足、诚意满满,算做老客福利。
他转手丢至向南珺怀里:“少喝冷饮。”
短短四字,不足向南珺反应。好吝啬,多一字都不肯。
简短字句,却能听出暗藏关心。
向南珺心满意足,将那碗打包糖水收入怀里。而后望望元州街那条昏暗楼梯的方向,问:“你要...去那里吗?”
余回摩挲着衣兜里的都彭,低头看他:“今晚不去。”
本已落下的话音,片刻后却又响起:“我不住这边,以后不要再来。”
向南珺猛地抬头,消化掉这句话,也消化掉过往两周连续横跨香江、往来G大与元州街的那个愚蠢自己。
期望借偶遇到他家中坐坐,寻个合适契机,同那句讲过晚安后便再没使用过的号码时常联络。
他以为跟到了余回的避风港,殊不知却只是他偶然停靠的一处温柔乡。乡里有盘靓条顺的美女看守,无需他的殷勤。
梁天宁车匙在指尖转几圈,问出向南珺最关心的问题:“阿回住边度,我顺路送你啊。”
余回礼貌回绝:“不麻烦梁少,很近。我步行就到。”
梁天宁听懂话中意思,转身去取车:“那你们先聊。”
余回的手在衣兜里同那只都彭纠缠,拇指推开火机盖,又松手落下,啪嗒、啪嗒。
五次开合的声音消失在布料下,他开口,是个问句:“上次不是讲,当年那个问题找到了答案?”
没找到答案的问题。喜欢男生还是女生。
向南珺抬头前暗下决心,如果能在余回的眼底看到哪怕一丝情愫,他就将心里的答案和盘托出,毫无保留。
可惜没有。余回的那一双眼黑得发亮,却好似从没动过情。
于是本无需犹豫的答案到了嘴边拐了弯。
“是吗?”他否定,“我说的是‘没有’,怕是你听错。”
“梁少他...”想问的是为何只是取个车,却这样久也不见人返来。
好正常一个问句,却引起向南珺警觉。这样的话题怎么会扯到梁天宁身上。
他果断叫停余回的话,一番解释,语速飞快:“阿宁有女友的,都拍拖好多年,毕业就要结婚,情比金坚。”
余回愣了一愣,似是没想到他这样讲。梁天宁是直是弯、同谁拍拖、何时步入婚姻殿堂,统统都不是他关心。
思及向南珺这样紧张的原因,他轻叹口气,追问:“这些年就没有遇过一个,令你特别中意?”
那声叹息里倒同几年前有些相似,听得出他好无奈。
向南珺难再开口,只是摇了摇头。
遇到过喜欢的,后来找不到他了。再后来...
再后来就没有遇到比这个更喜欢的了。
他有很多话想讲,只要余回为他打开那扇门。
可惜,余回不打算开。
其实并没关系。未来很长,他也还年轻。那扇门此时紧闭,却总有机会在以后的某一日,被他的诚心敲开。
远处已闪起GT的车灯。向南珺问起最后一句:“以后我不来这里,还有无机会再同你见面?”
又是一声轻叹。向南珺偶尔会迷惑,是不是自己带给余回太多烦恼,或者他同自己在一起时,就从未开心过。
如果对方给不出一个答案,就不该强求着非要去问到底。
于是他将沉默当答案,说服自己接受。余回在这时开口,修正他的答案:“好啊。不是同梁生走得近?与他同来就好。”
一分钟后,GT在向南珺身侧停稳。梁天宁探头,向他身后望去:“余回呢?”
向南珺拉开门,坐进副驾,扯过安全带,按进锁扣。动作十分机械,像出厂设定好的程序。
“他先走了。”向南珺有几分失神。而后深吸一口气,“走吧。”
最后一分钟,他的眼神在余回颈间望了又望,好想问个清楚,这些年一直戴着自己送他的项链是因为什么。
摘下条旧爱,换上新欢,却还是同一人间接相送,又是因为什么。
他明明可以选择不戴,亦可以选择不要在自己面前戴。仿似是明白要自己知晓的一个信号,却不肯告知这信号又代表了什么。
却始终没能开口。怕他告知自己其实好喜欢这两条项链,喜欢到同Maggie做时也舍不得摘,所以才交换着戴。
这样的答案必然令人喜忧参半。为了不听到后半句的忧,他宁愿不要前半句的欢喜。
毕竟这样的答案里,被余回喜欢的是项链,也不是自己。
那便无所谓,听与不听,都变得不紧要。
夜色从窗外飞驰而过,又望见不远处隐于夜色中的那条阶梯。Maggie风情的身材同妩媚的脸一齐在脑海中闪过。
她真是个好漂亮的女人。若自己中意女人,也一定要被她勾去几分神魂。余回同她上床,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街灯明明好昏暗,却像未燃尽的烟头,烙在向南珺的眼底,烫得生疼。
梁天宁不知他离开这段时间够聊些什么,能制造出情绪转折点。他看着向南珺的样子,未在说话,一脚油门到底,车子呼啸飞驰驶过元州街头。
远处阴影里,都彭闪出一束集中火光,点燃一支香烟,而后功成身退,隐没在夜里。
余回一直望到GT彻底隐匿在夜色里,转身离去。
苦等四年,向南珺终于找到打开梦境的钥匙。每次同余回相遇,总能在入夜后的梦里,再见当年的简风。
遍寻简风踪迹的那几年,心情越迫切,就越是一无所获。当年的回忆此时如潮水一般涌进梦里,向南珺好想一头溺进去。
一辈子、不要醒,才最好。
【作者有话说】
我们向小少爷这么粗的箭头,到底谁能扛得住啊啊啊啊啊回仔你个冷血的家伙(我的一面之词!是有原因的,揭露前只能让他strong。)
余回:.....多谢你体谅。唔该晒。
第12章 Seven Days -2.1
第二天醒来时,简风不知所踪。向南珺转头望尽四周,既没有做好的早餐,也没有一张多余的字条。
冷气一直开着。前一晚洗掉的内裤挂在风口被吹得来回晃动,早已经干透。向南珺取下来,还是决定换上这一条唯一尺寸合适的内裤。
他坐在床边后仰,两只脚离地,手指扒在两侧腰际向下褪。刚抽出一只脚,房间门从外面被打开。
向南珺动作一顿,另一条腿还在半空悬着。
简风在楼下冲了个凉,上身半裸,擦着半干的头发打开房间门,只看见两条细长的腿和浑圆的屁/股。
原本遮住腿根的布料卡在向南珺的腿弯,两人对视,“你你我我”了一通,谁也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简风一把带上了门。关门声很大,压不住两颗狂跳的心撞出的交响。
向南珺把衣服换好,待脸不那么烫了,再打开房门,简风已不在门外。楼下的卫生间传来水声,他从天井望下去,看到正走出大门的背影。
他张口,想把人叫住,问简风做什么去、什么时候回来。日头升起来,送来一阵热风,他忽地就又想起刚刚简风错愕的模样。
哪里的线条都很明显,双臂和脖领各有一道明显的界线,将他原本的肤色与太阳暴晒后沉积的色素隔得泾渭分明。
将叫出口的名字瞬间被咽回去,向南珺看着那抹身影融进熹微晨光。
一开始还疑惑才认识一日的陌生人怎么放心让他独自在家,楼上楼下转过一圈,才发觉这一户用家徒四壁形容毫不夸张,除了楼带不走外,最值钱的是那台动不动罢工的空调。
向南珺的肚子叫起来。是他想得太过简单,以为身揣现金就没有难题,只在混上大巴前吃了一餐麦当劳,没买任何食物带在身上。
简风前一晚似乎是吃了回来,他没问起有无食物,对方也没主动邀请。
到此时,他的肚子已经空了多半天。
向南珺下了楼。
当真是家徒四壁,童叟无欺。徒到厨房空空如也,没有冰箱,找不到任何存储的食物。不求新鲜,连常温放上几个月不会坏的地瓜也没有。
唯一能吃的东西摆在一楼的那间祠堂。蜡烛燃着幽幽火光,一炷香还没燃尽,大抵是简风点了才走。
向南珺站在天井里,盯着祠堂看了一会,掌心轻按上腹间的肋骨。
思索了一会,他挪开脚步,终究还是没有进去。
简风和隔壁阿婆又最后下了一次自家的地。阿婆嘴里感谢不断,他摆手,再三强调自己本就有离开打算,转让给她不过只是顺水人情,不用太客气。
阿婆却不罢休,路过自家的时候,非给他装了一袋新蒸出锅的窝头,说是礼轻情意重。
盛情难却,简风接下,怀里揣着一袋人民大众赠予的粮食,赶在太阳毒辣的午后前回到了三层自建楼。
室外的空调外机还在转。
他径直上了三楼,推开房间门,向南珺在床角窝成小小一团。他以为交换过名字的陌生人借宿只一晚,所以早上临走前不说告别,就当最后一面。
此时看到向南珺还未走,心里却像放下一块石头。
很奇怪。
手里拎的东西放上茶几,他坐在床边,拍拍向南珺的弓起的背:“还没走啊,少爷?”
向南珺从鼻间挤出一声“嗯”,轻如蚊蚋。简风觉得有几分像当年带回家的流浪猫,大快朵颐后瘫倒在地上,餍足地那一声喵——
如果他的呼吸没有一轻一重、偶尔还会轻飘出“嘶”的抽气声的话。
“你怎么了?”简风眉头一皱,扳着肩膀不敢用力,把人翻过来。
向南珺双手叠在一起捂着左腹,额上沁出冷汗,唇色已经见白。
他话都说不痛快,一顿一顿吐出气音:“有...胃药吗?我没敢...乱翻你的东西。”
“你没吃东西?”
“还说呢,哪有能吃的东西留给我,”向南珺的眉心依旧是一团,无论如何也舒展不开,“祠堂里的东西我怎么能动,大不敬。”
“我以为你早上会走。”罕见地,简风的语气里似乎藏了些愧疚的情绪。
不可否认,家财万贯的小少爷,娇生惯养是有一点,却不见多少嚣张跋扈气。简风对人的印象刚好转那么些,心里一点柔软的怜悯便接踵而至。
于是起身,到里屋门后翻找一阵,捏一板药出来。
确认过保质期,抠出两粒,倒杯温水,双手开弓,一左一右递到向南珺面前:“把药吃了先,我带你去卫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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