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问,简风就此收声。如果他问的话,简风已经准备好回答:这个味道总让他想起前一日清晨,向南珺那一双白皙长腿。
简风关灯、躺下。两团沐浴液香气离得更近,纠缠得愈发难舍难分,恨不得就此融为一体。
向南珺心知再不开口,或许今晚的夜谈机会要就此溜走,于是没话找话:“我的那幅画干了。但总觉得还缺点什么,那天太阳落山太快,没来得及画完。”
然后听见简风开口:“明天带你去田里。”
向南珺轻嗯了一声,话尾音调上扬,表示疑惑。
“那里的落日,比你坐在家门口看到的好看。”
向南珺意会,笑得眉眼弯起来,又情绪高昂地嗯了一声。
“想要学艺术?”难得简风主动开口,将第一日的猜测首次付诸口头验证。
向南珺的回答很坚定,不似分岔路口前迷茫十分,只是为了吸引父母注意才故意背道而驰的叛逆少年:“是。”
“什么方向?”
向南珺被问住,这他没有想过。目前的精力全部用来同父母据理力争艺术路的合理性,不足以支撑他这就开始思考大学选何专业。
他心知抗争未必就有结果,多半还是小小水花一朵,两大商业精英权当他又少爷脾气作祟,等那朵水花落下,一切照旧。
但他看见那一本《物理化学》后,突然开始认真想这个问题。
他给了简风一个答案:“设计吧,珠宝设计。”
“背着画板,画油画,脑袋一转又要学设计,”简风的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向南珺感知迟钝,却知道那不是嘲笑,“还真是少爷脾气。”
“我没有兄弟姐妹,妈妈也不想再生,所以他们达成一致,都想要我未来进入公司。”
家里企业做珠宝生意,走画家之路与公司风马牛不相及,他受到简风的启发,同样是学艺术,如果是珠宝设计,就不能算他不关心家族生意。
算他们彼此各退一步。
金贵小少爷,未来继承人。除了这种背景,无有学生会高一的暑期就头痛未来的路如何走。
“有钱人不都这样,不是还有职业经理人,又无需你亲自打理。”简风话匣打开,彼此间有片刻短暂的推心置腹,“一个位置而已。坐上去,你从前的逍遥日子也未必就会受到影响。”
物以类聚,向南珺身边同他背景相似的所谓朋友很多,十几岁的年纪便像足了纨绔,生日礼物张口已懂得向父母索要超跑,于车库中整齐排列,只等成年手握驾照,在海滨大道兜上几圈,一举成名。
出身相似的公子哥想法都空前一致,连同劝向南珺的话术也如出一辙:不要自己想不开,同家中作对没有意义,念商科金融有什么关系,拿到毕业证就是自由人生。
到时呼风唤雨,再继续上演理想不死,也为时不晚。
他曾真诚过,无人将他的想法当真。他所谓理想,在那个富少圈里仿佛一个笑话。
他当着简风又讲一遍:“我不想。我讨厌应酬、讨厌商场、讨厌生意。捧一颗心给人,未必得到珍惜;而为了自保态度犀利,又总怕要无可避免地伤到人。”
简风没想到十几岁的少爷口里会讲出这样的话。
生意场上多不诚实、不纯粹,他没机会亲历过,却不少在新闻见过许多合伙人因一点意见不合便一拍两散。
哪里有真心,不止生意场,去别处寻也是难事一件。向南珺像白玉浸在墨里,出水的那一刻让他刮目相看,突然变得好不同。
纵使出淤泥不染,还是太单纯了些。
简风自己十六岁时,随父母去城里上学。校内那些顶层富二代同向南珺这种大城市公子比上不足,身价几百万却也不是问题。
金钱助人迅速建立世界观,未成年有什么问题,早早知道家大业大,迟早都是自己囊中之物。于是年纪轻轻便可以随心所欲,无人在财富面前选择叛逆。
简风有短短几秒惋惜。向南珺空有一颗不欲伤人的善心,却在玻璃塔里被保护太好,来不及知道这世界其实物欲横流,你不伤人,却未必无人伤你。
但身份过于悬殊,他只好点到为止,好让这话听起来不那么像一番说教:“身上带刺不是为了攻击,是自保。”
向南珺怔了一怔。原以为简风张口,也要和那些同龄人说一样的话,劝他短暂杀死自己理想,曲线救国。
简风却像怕自己吃亏似的,要他不要拔掉身上的刺。
那时的向南珺,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聊了许多,他枕着简风第二日要带他去田边的承诺入了梦。
【作者有话说】
向南珺:一见钟情就是那么一个瞬间通了电,醍醐灌顶,突然就开窍。
余回:嗯,对。
向南珺:是吧,英雄所见略同——(愣住)等等,你对我难不成也是...
余回:(起身,沉默,走开)
下一章预警一下:有三行笔墨带过向小少爷曾经为了确认性向和异性之间的亲密互动(但没发生实质行为),介意的宝宝请自行排雷!!
向南珺:(?!)大!!骗!!子!!
第15章 改.多年深藏不露,你是基佬?
向南珺在坚尼地道的屋里醒来,起身时胃部有不明显的一瞬抽痛。胃病调理了很多年,本已几近痊愈,只是近一段时间,突然开始受情绪牵动,时不时会刺痛那么一下。
就像刚刚。
几年的时光过去,不曾见过一面的人,仍记得他曾经痛得嘴唇发白。于是不做声地换掉他加了冰的柠茶,和油光四溢的烧鹅濑。
可他同样忘不掉同余回初见,在黎耀文面前,他明显一副不熟的神情。字里行间、行为举止,都透露出他们彼此不过有过几面之缘——如此浅薄的情分而已。
向南珺靠在床头,腹部再次不着痕迹地向内轻缩一下。他按着当年简风替他按过的那三个穴位,打了圈地轻揉。
他一时竟分不清是胃痛还是心痛。
又或者是自我防御机制引发痛楚转移,防止他哪一天因为心痛死掉。
向南珺觉得自己不该这样矫情。他与简风,或者说余回的故事,还远未发展到该心痛的地步——他甚至不曾告白,根本无法扮演一个受伤者的角色。
但这些年来,每每想起简风,他的心总是酸酸的不曾舒服过。
不论是高考后再找上门却发现人去楼空,还是重逢后明明认出他,却要在其他人面前装作毫不熟络。
又或者更早,从在简风家门口初遇的那一刻开始。那时简风本已经选好未来的去路,却被他这个不速之客耽误了七日。
是他打乱了简风的计划。所以简风才不告而别,未来四年隐没于茫茫人海。
他只是一个匆匆出现的过客,简风从不需要为了他停留。他却仿佛被困在某一年的暑期,再没走出来过。
重逢那一刻,他意识到,他其实一点也不重要。无论是对过去的简风,还是现在的余回而言,都是如此。
所以现在已是最好的状态,算多年来的找寻终于得偿所愿。不要告白、不要打扰他同其他靓女拍拖、甚至结婚生子。
不要拥有,就不会失去。那些已有的疼痛自然也会到此为止。
不要矫情,向南珺。他劝告自己,你已成年,别再做那些看起来好幼稚的事情。
可说服自己本就好难。不甘心就是不甘心,惦念那么多年,不论是人或物,总归都还是想据为己有。
人的劣根性,戒不掉的私欲。他不是什么大罗神仙,哪里逃得脱。
他只需要一个许他侥幸的可能性。一点点的机会就好,给到他手里,他就会紧紧握住。
又是满课的一天。其他小组在台上做汇报,一个字也不入向南珺的耳。满脑子都是余回的脸,同数年前的简风重合在一起,侧脸的那道疤时隐时现。
他轻扯扯身旁梁天宁的衣袖。
梁天宁同样没在听,从电话屏幕上移开视线看他:“什么事?”
他还是忍不住问出口:“简...余回,他脸上那道疤,你知不知道怎么来的?”
“之前同你讲嘛,黎耀文被仇家暗算,绑到废弃码头去,不知道他从哪里突然出现,消息比黎家人都灵通——”梁天宁说起来摇摇头,“具体细节我哪里知道,事后黎家封锁消息比谁都快。但据说是对方要毁黎耀文的容,最后阴差阳错,疤却到了余回的脸上。”
向南珺有一瞬怔愣。
“但传言嘛,你知,同明星八卦一样没有依据,我这样说,你也听听就算。还有说他原本就是参与绑票的其中一员呢,见色起意一见钟情,才临时决定牺牲自己救下黎耀文。”
“见色起意?可是那晚他明明还...”去元州街同一位靓女春宵一度。向南珺的声音戛然而止,这是余回的隐私,他不该透露。
“都同你讲不可信,有人当面惹不起大佬,就只能在背后编排嚼舌根。这种轶事,当然沾点桃色才最有听头。也只有你这种真的会对人一见钟情的纯情男大才会信——”梁天宁想起前一晚余回在餐桌上讲过的话,反过来八卦他,“昨晚余回讲的都是真?”
向南珺的思绪还在同那一则桃色轶事缠斗,只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梁天宁颅内飞速算过向南珺向他摊牌的时间:“你高一遇他,高中毕业才承认中意的人是他,中间隔过两年,当真是一见钟情?”
那两年里除了学业,还填满青春期的少年心事。每次难以抑制的生理冲动,粗重的呼吸声从房间散去,万籁俱静,他脑中依旧是简风的模样。
他的手掌握住自己,闭上眼睛,仿佛还是当年简风帮他做一件羞于出口的事情。
也曾打开小众网址,却看不过几秒便皱着眉头关闭。
向南珺揣着虚假的安心一直等到高考结束,在同圈少爷即将启程前往美国留学的欢送party上,同一位千金凑到一起。
接吻、抚摸,明明都好正常。
比独自看片的时候状态好很多,至少足够自证并非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被人包裹在手里,对方的掌心太小,五指张开,握不住那个家伙的全貌。
有人同他讲过,有反应就可能喜欢——
但不是的。
那一刻向南珺确认,当年的山村里,那人同他撒了谎。
身体永远诚实,一颗心就未必。
如果缺少如擂鼓一样急促的心跳,还能算喜欢吗?
向南珺闭上眼,突然怀念起简风的手。有些粗糙,手指与掌心相连的部分有细小的茧。
他将近在咫尺的女孩推开,对方泪流满面,他不知所言,开口只有一句又一句反反复复的“对不起”。
他匆忙逃离那间房,返屋后将自己反锁,颅内白光闪过,照亮简风那张淡漠的脸,下垂的眼尾强压下欲//望的光。
而后轮到他泪流满面。
次日,他自我放弃一般对着梁天宁承认,他中意的人不是女性。
梁天宁惊呼,这么多年深藏不漏,原来你是基佬?
向南珺为难,回他,应该也不是,比如我对你就没什么想法。或许只是许多年未再见过,太过记挂他。
而思绪回返至当下,面对梁天宁此时提问,给出什么答案其实都无关紧要。向南珺嘴唇蠕动,轻声道:“不算吧。”
“对嘛,我就说吧——”梁天宁一副“果然”的神色,“你这种纯情仔都做不出‘一见钟情’这样老套的事,余回对黎耀文一见钟情?不要讲笑了,不如讲他图黎少的背景,当他做摇钱树咯。”
摇钱树吗。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如果他需要的只是钱而已,那自己也有。
可如果他要的是黎耀文,自己何以取代,他同黎耀文分明没一点相像。
转念又想到另件事,也同样紧要:“那黎...耀文,对他有...那个意思吗?不然...怎么会要他做保镖。”
那次在慈善晚宴上向南珺曾观察,黎耀文的周边总会有不同的面孔出现,只靠一双眼也可辨认出是经年训练过的体格。
这样精密的安保,为什么又偏偏要余回随时跟在身边。
“之前的保镖死的死走的走,那一段时间刚好是空窗期,不然你以为黎少怎么会被人钻了空子。”梁天宁面色淡定道,“后来又来了新人,其实余回可有可无,但...聊得来吧?余回刚好缺一份差事,黎耀文只是多开一份工资,还不是湿湿碎。”
向南珺想起之前梁天宁说黎耀文虽男女通吃,但不做下面那个。又说余回人高马大,也不太像是下面那个,不然小人骑...
向南珺的脸又腾地红了。脑袋空白一瞬,才抓到梁天宁方才话里的重点:“你刚刚说...黎耀文之前的保镖都...死了?”
梁天宁点点头:“他妈咪黎婧姗的祖父,当年叱咤港市的风云人物,差佬和英国佬都要给几分面,真正横着行。做那个行当的根哪里除得尽,表面的砍完,深了只会更多。况且有钱能使鬼推磨,也能让活人给你卖命——祖上的债算不完的,要他和他老母还咯。”
他又重申:“所以话你不要和他走太近啊。凭我阿宁罩你在港市横行不是问题,但碰到黎耀文,梁家也没一点用。”
每次提到黎耀文,画风总像上世纪末的街头古惑仔电影。向南珺只觉好夸张:“不是法制社会?”
“是法制社会啊。你看,”梁天宁比划着同他解释,“你花钱雇了A,A杀了B,法律判A有罪。公不公平?当然公平啊。等价交换,杀人者偿命,法律依旧高高在上,不损威严。好公平的交易。”
似乎早习以为常的语气,同向南珺先前的想象有些不同。
或许只有真正的平民才活在所谓的法制社会,那些光鲜的上流阶级,拥有游离在这些约束之外的权力。
在他们眼里,人命、律法,不过都是一场交易中的商品。
真正令人吃惊的,是这些游离从前光明正大,如今低调藏匿起来,反倒令人防不胜防。
向南珺有片刻的麻木,只希望余回的角色不是某一场交易中的陪衬。这样想,即便他真的同黎耀文之间有些什么,也可勉强说服自己释怀。
没什么比命更重要,他希望余回可以平安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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