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脑混沌,思绪混乱,我在做什么,怎么做,在这时都已经变得不重要,那就顺其自然吧……我对方应琢说:“用舌尖顶住你的上颚。”
“然后正常地呼吸,吸气,把烟像空气一样吸进你的肺里,但注意不要太多。”
在黑暗中,我只能依靠方应琢的气息判断方应琢的动作,听见他在按照我说的做,我继续开口:“你可能有想咳嗽的感觉,这时候就停止吸气,慢慢地吐出嘴里的烟……”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骤然响起,方应琢果然被呛到了。
方应琢缓了好一会儿,“喉咙好难受啊。”
我笑了:“第一次是会这样。”
我猜,方应琢这时候一定又在蹙眉。
他自己恐怕还不知道,他在脸皱起来的时候会显得更可爱一些。
这样的反应固然有趣,可是当人的感官被黑暗无限放大之后,我突然觉得这还远远不够。
我想看到方应琢的更多反应。难堪的,仓惶的,受窘的……
有的念头一旦产生,就会像野火燎原一样迅速扩散,再也压制不住。
心里那道声音突然开始煽风点火、蓄意挑拨——试试吧,既然停电本身就是个意外,那么在意外的时候做出意外的事,又怎么能算作是出格?
就在这时,我对方应琢说:“方应琢,其实还有一种办法。”
“什么?”
“就是这样……”
我与他凑得更近,低头吸一口烟,一只手突然捏住他的下颌,用了些力度,刚好让他无法挣脱。
双唇几乎快要贴在一起,我将这口烟渡进方应琢的嘴里,浓郁的烟草味不容反抗地灌满他的口腔。
顷刻间,方应琢更加剧烈地咳嗽起来。不知道该说巧还是不巧,室内的灯在这时倏地亮起,方应琢的惊慌失措被我尽收眼底。
方应琢的手臂依旧维持着刚才抱住我的姿势,僵在半空,可他的呼吸却变得急促,连带着胸腔微微颤动,那阵剧烈的咳嗽让方应琢掉了生理眼泪,他的头发散乱,眼睛隐约可见水光,看向我的目光也是湿漉漉的。
方应琢以前也不是没有害羞过,那次只是耳尖泛粉,这次蔓延到了整张脸庞,没有了黑暗作为遮掩,坦率地显露在灯光下。
他下意识地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秦理……”
他这副脆弱的样子,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
像是被我欺负了一样。
那股隐隐兴奋的感觉使我意识到,也许我真的找到了新的乐子。
作者有话说
在新干线上发出的一章……这回存稿是真的没了!最近都在外边没法码字,更新不太稳定,非常抱歉T^T
还是期待大家的评论哦3!
第11章 蓬蒿
第二天一早,方应琢带着相机独自去了粟水中学。自从昨天我带他去校门口转了一圈之后,方应琢觉得学校里可以拍到不少素材,准备自己再去看一看。
过了中午十二点,粟水中学上午的四节课结束,学生们回宿舍短暂地午休,方应琢也回到了商店。
午饭是我自己下厨,距离我上次开火做饭已经过了有一阵子,以至于每个步骤略显生疏,不像以前那么利索。
既然方应琢也能吃辣,我就无需再考虑做饭口味的问题,直接做自己爱吃的菜就可以。
方应琢没下过厨,我就让他站在一旁打下手,帮着洗菜切菜。他把切好的菜盛在盘子里,拿给我看,刀工还是稀烂。
我看着盘子里的菜,沉默了好一会儿。
方应琢一向擅于察言观色,当即看出了我的欲言又止,他又看了看手中的盘子,问道:“要不然我再去加工一下?”
“……算了。切得不好看又不影响味道。”
我无意中看见了方应琢手指上的伤口,应该是刚才切菜时被刀划伤的。细细的一道,向外渗出了两滴血珠。
我去另一个房间的抽屉里拿了创可贴递给方应琢。找这个东西还费了我一番功夫——我身上小伤不断,人又活得糙,那些伤口基本只是草草处理,也不在乎到底什么时候愈合。
不过,方应琢这种从城里来的细皮嫩肉的小少爷,我还是区别对待一下吧。
我把创可贴递给方应琢,不禁在心里想,看来我又找到了一条方应琢的缺点——笨手笨脚,生活技能基本没有。不过这些事情也不用方应琢亲自操心就是了。
这天中午,我一共做了两道菜,豌豆尖炒肉和干煸四季豆,都按照自己的喜好加了花椒粉和干辣椒。
炒菜的时候方应琢帮不上什么忙,我也不敢再让他添乱,于是他主动地把煮好的米饭盛出来,装在两个碗里。
锅里的白气飘散出来,使方应琢的面孔变得柔和又模糊,我隔着这一层白雾看向他的脸,影影绰绰,心中陡然升起一个怪异的想法。
家是这样的吗?
厨房里的烟火气,热气腾腾的饭菜,以及……一个能跟你一起吃饭的人。
几乎就要下一秒,这样的念头又被我干脆利落地打消。
“家”于我而言,本就是虚无缥缈的概念,我独来独往惯了,早已经适应一个人的生活,也怕麻烦,更没有兴趣与其他人建立太过紧密的联系。
方应琢不过是一个租客,我们两个连朋友都算不上,充其量是两条不会相交的线,即便某一刻靠近、使我产生了错觉,但也只是短暂的一瞬间。
我们在桌前坐下,方应琢夹了一筷子四季豆,夸赞道:“很好吃,一点也不输外面的餐馆。你好厉害呀。”
方应琢的赞赏总是很简单,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词,但我听着还算受用。我笑笑:“那你就多吃点。”
第一碗吃完后,方应琢又去盛了一碗饭。还真是听话的乖宝宝。
尽管上次带他吃凉面就发现了他胃口很好,但看着方应琢拿饭勺把碗里的米饭压实的样子,还是让我忍不住有些想笑。
我在夏天的胃口一向不算太好,通常吃到七八分饱就停止。我起身把自己的碗筷泡进池水里,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又重新坐回桌前。
“你今天在学校里都去哪儿了?”我随口问方应琢。
“教学楼,”方应琢说,“采访了几位老师和学生,大家都很配合。”
“可能觉得比较新鲜吧。”
方应琢继续道:“我还去了你以前的班级。”
听到这里,我喝水的动作一顿,白开水在玻璃杯里晃了一下,溅出几滴水珠,暴露了我的心慌意乱。
我沉默片刻,发出一声没什么意义的音节:“嗯?”
方应琢:“教学楼走廊里有往届学生的模考成绩,我看到有你的名字和照片,了解到你以前在三班。”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粟水中学会在每次大考后公示学生成绩单,我的名字一直在第一行第一列,被方应琢看到也不奇怪。
但是方应琢忽然提起这个话题,总让我觉得还有什么话等在后面。
我一掀眼皮,再次用单音节回应他:“哦。”
方应琢察言观色的本领仿佛在这时失了效,看不出我对谈论这件事的兴致不高,反而图穷匕见,直白地问道:“秦理,你没有报考大学吗?”
果然……方应琢是想问这个。
手指在杯壁上摩挲了几下,我看向他的目光意味不明,终于爽快地承认:“对。”
闻言,方应琢看向我,可我没有与他对视,视线落在桌子的边缘。方应琢追问:“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昨天我们两人站在校门口看高考光荣榜,我还想过方应琢会不会说点什么,然而方应琢真的开了这个口,我反而本能地选择了避而不谈。
这件事情与紧紧缠绕我几个月的梦魇一样,变成了心口处一块溃烂的伤疤。
自己尚且不愿意回忆,又怎么想跟别人提。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想通了,”我耸了耸肩膀,“身边本来也没几个人高考,还是打工更有出路。而且我家还有这个小商店,我也算继承家业了吧。”
方应琢皱着眉,语气罕见的有点生硬;“秦理,别骗我。”
“没骗你,现在这样不是挺好么?”我把水杯放在桌子上,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响,然后直接起身,准备下楼,“你记得把碗筷泡水里,一会儿我一起洗。”
出人意料的是,方应琢反应更快,竟直接拉住了我的胳膊。我这才发现原来他只是看起来斯文,其实力气很大。
怎么,小兔子急了要咬人?
“我不相信。”方应琢执着地向我讨要一个说法,似乎听不到满意的答案就不会善罢甘休,“也许别人会说这种话,但是你不会。我看了你模考的那些卷子,我不信次次能考六七百分、在作文里写‘我辈岂是蓬蒿人’的秦理会这么想。”
这人平常一向温声细语,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他用稍显强硬的语气说话。但即便如此,方应琢的讲话声也并不大,却让我失语了更久。
刹那间,我想到了另一个人。
我最喜欢的诗人是李白,那位素未谋面的笔友非北也一样。
非北还寄给过我一本《李太白全集》,我在高中期间反反复复地看过很多次,有段时间睁眼想的是青崖白鹿,梦里又梦见江入荒流。看过的诗句总是自然而然地记在了脑子里,又顺手写进作文,反正批卷老师也吃这一套,我的作文分数总是很高。
然而后来接二连三的意外叫我认清现实,我也不再愚蠢地认为自己非同凡响,不再觉得自己与粟水镇的其他人有什么不同,都是被命运折磨的可怜虫罢了。
蓬蒿就是蓬蒿,永远也没办法变成鸿鹄或鲲鹏,既然生活已经是一滩烂泥,越挣扎反而会陷得越深。
见我迟迟没有反应,方应琢误以为他这一番话打动了失足少年,开始殷切地趁热打铁:“是因为手伤才没考好吗?秦理,试试复读吧,你还这么年轻……”
真是麻烦。没想到方应琢虽然笨手笨脚,脑子倒是还算灵光,猜得真准。
这种感觉很奇怪,我的脑子里冒出一种新鲜的类比,就像在看动画片的小孩正准备关掉电视去写作业,结果妈妈这时出声呵斥孩子去完成功课,反而会让人想要报复性地赖在电视机前。
因此,听见方应琢这么讲,我非但不买帐,反而愈发烦躁,产生了一种想要反驳的冲动。
他一个衣食无忧的小少爷懂什么?
趁他说话之际,我甩开了他攥住我的那只手。余光里,我隐约看见了方应琢的表情,他无措地微微睁大眼睛,看起来很不解,还有点难以掩藏的委屈。
我冷笑一声:“方应琢,人都是会变的。无论当年怎么想,不代表现在的我还是那样。你是我什么人?就以为自己很了解我?”
“你太越界了。”我告诉他,“不该问的事别问,不该打听的少打听,不要多管闲事。”
“对,我确实不是你的什么人。”方应琢怔怔地盯着我看了几秒钟,悬在半空的手慢慢地垂下来,“我只是觉得很可惜,你明明那么优秀。”
说完这句话,方应琢不再说什么,而是拎起背包先我一步走下楼,推开商店的门。他的背影最后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中。
我留在原地,收拾了桌上的碗筷,连同池子里我的那份一起洗刷干净。
最近秋老虎猖獗,天气重新变得湿热起来,水龙头里的自来水淌过皮肤,温度显得格外冰凉,几乎到了刺骨的程度。
抹上洗洁精的瓷碗太滑,我的手却偏偏不听使唤地一直抖,费了很大力气才没有让它摔碎在地上。
那天方应琢离开商店之后,很久都没有回来。
起初我以为方应琢只是在生我的气,不愿意再看到我,想离我越远越好——当然这样再好不过。
然而直到过了粟水中学的放学时间、过了商店的关门时间,还不见方应琢的影子,我又难免担心起方应琢的人身安全。
按理来讲,方应琢作为一个成年男性,独自在外边也没什么危险,但这里是鸟不拉屎的粟水,方应琢又是个城里来的人傻钱多的外地人,这么晚还没回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就要另当别论了。
看着时间一点点逼近晚上十点,我终于有些坐不住。往常这时候我已经要准备睡下了,此时此刻也只好无奈地带上钥匙,出门找人。
尽管与方应琢同住了几天,但其实我没有方应琢的联系方式,找人也只能依靠最原始的笨方法,我走了好几条街,同时在脑子里琢磨着方应琢可能会去哪儿,他喜欢拍照,出门一般是为了采风,可是大晚上黑灯瞎火的有什么景色能拍?
我也是今天才发现,虽然粟水是个芝麻大点的镇子,想短时间内走遍每个地方还是颇有难度。薄而锋利的弯月静静悬在天边,耳边聒噪的蝉鸣不断,我不知不觉间走出了满后背的热汗,洗得褪色的T恤湿哒哒地黏在后背上,异常难受。我边走边想,算了,反正我本来也讨厌方应琢。干嘛要管他是死是活?
大约走了半小时,我终于在一条偏僻的小路上看见了几个人影,还有一辆眼熟的摩托停在路边。
借着树和草丛的掩护,我藏身在其中,向那边看去,刚好看到方应琢被几个人围在中间,其中一人正是赵庆。
他正在对方应琢说些什么,手里的东西在黑夜闪着银光。
我看得很清楚,那是一把刀。
作者有话说
端午安康宝子们,请品尝小兔小理肉粽!
从外面回来了,开始稳定更新,目前暂定隔日晚九点。还是期待大家的评论哦3!
第12章 馥郁
看清楚赵庆手里拿着刀之后,我心中一惊,迅速地推测了一下眼前发生的事,却没有立刻上前。
凭借我对赵庆这个杂种的了解,他有贼心没贼胆,未必敢当街捅人,他现在在这儿假模假样地比划两下子,无非是误以为方应琢是我朋友、想让方应琢吃点苦头,也隔山打牛地恶心一下我。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赵庆不仅猜错了,还是大错特错。我跟方应琢的关系谈不上好或差,是约等于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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