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偶尔真的会想,自己为什么不是季薄雨肚子里的蛔虫。
当然,也只是偶尔。
季薄雨看向场外坐立不安的金昱,说:“金阿姨,你问的好远。”
金繁似乎也有些好奇她们的感情状态,兴致勃勃地看向她,说:“毕竟我第一次见到你们这样敢直接告诉我的情侣,好奇心实在有点重,如果让你觉得不适了,我提前给你们道个歉。”
她说着抱歉,其实眼里全是藏不住的好奇,很纯粹。
这好奇里没有恶意,让林知微有点想笑,又觉得今天来这里碰到她,也是个小惊喜。
季薄雨收回视线,说:“阿姨,如果我现在和你说我们三年后会怎么样,五年后又会怎么样,我自己也不会信,因为我连今天晚饭吃什么都还不知道呢。”
她笑了笑,看向这话里另外一个参与者。
“但我能告诉你的是……”
“我和姐姐还有很久的以后。”
“之后这段路,我们会一起走的。”
第46章 球赛
金繁和两个女孩聊了一会儿, 半是羡慕半是感叹地说:“你要是我的女儿就好了。”
季薄雨认真地反驳说:“阿姨,这个不可以。”
金繁也不生气,说:“为什么呢?”
季薄雨:“如果我是您的女儿, 今天我就不会是这个性格,也不一定讨您喜欢了。”
金繁笑起来。
她的笑和季怀心、林青都不同。
里面不止有长辈的关爱,更有些欣赏。
就像看到一个很聪明的后辈,也像看到一个未来会很得力的助手。
等笑熄了, 金繁说:“你们今天来这里,不是来给金昱加油的吧?”
季薄雨:“嗯,我们和他有些麻烦, 来吓吓他。”
金繁:“是他的错, 对不对?”
季薄雨说了句俏皮话:“嗯。其实按社交礼节, 我应该说是我的错,我们半斤八两, 但真的不是我的错, 他主动招惹我的。”
金繁和场边偷瞄此处的金昱对上视线,偏过头避开了他, 问季薄雨:“可以和我讲讲具体过程吗?”
季薄雨:“金阿姨, 已经过去了, 没有必要再提, 你问我, 为什么不去问问他呢?我似乎不该受到这样的质问。”
金繁只好说:“真抱歉,我工作繁忙,没时间教导他,不知道什么时候, 他已经变成这样了……是我的错。”
季薄雨轻轻握住她的手,只是一下, 很快收回:“阿姨,不要怪罪自己。”
金繁:“嗯?”
季薄雨:“假如您是男的,大家只会说您事业有成。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在您这个年纪做到这个职位的,您很厉害,没人能家庭事业两全。”
金繁好一会儿才说:“我真的很喜欢你,可……贸然认你是干女儿更是我逾矩,这样吧,我想想别的办法补偿你……”
季薄雨不明白这有什么逾矩的,茫然地看着她。
金繁:“虽然你不告诉我你们怎么回事,但他肯定伤害到了你,我怕你一看见我就回想起……”
季薄雨:“金阿姨,你搞错了,他没有伤害到我。”
金繁:“可……”
季薄雨:“我不是受害者。只是个遇到了麻烦、因此反击的普通同学,现在麻烦解决了,他是他,我是我,您是您,就这么简单。您和我说话,我也不会总想着您是金昱的妈妈,而是把您当作一位对我散发善意的长辈。您也不用给我什么,更不用教训金昱,那样他会恨我的,我只是想让他怕我,但恨就不好了,那样容易极端。”
金繁就又笑,笑里明晃晃写着想多养个女儿六个大字,说:“好。”
季薄雨没在这里待到比赛结束,半途就和林知微一起离开了。
她们还忙着去看曲竹的足球赛。
和金繁解释过后,金繁也很想去看一看,奈何她今天还带着个拖油瓶,半坐起来的身体迟疑两秒,还是坐了回去。
季薄雨:“金阿姨,那下次有球赛我再告诉您,您要是有时间,稍微来看一眼就行。”
金繁笑意盈盈,说:“我会多联系你的。”
她这个年纪,竟然不是说的我等你消息,而是说我会多联系你的。
姿态放得太低了。
让与她共事的下属听了,肯定会惊一大跳。
季薄雨:“金阿姨,那再见,我和姐姐走了,今天遇到你很高兴。”
金繁:“再见,遇到你我也很高兴。”
季薄雨和她挥挥手,拉起旁边那个总要黏在自己身上似的没骨头的人。
后者被她拉起来也没个正形,伸出双手搂住她的肩,贴她也蹭她。
两人一前一后从观众席走下台阶,踩着地垫走出室内体育馆。
因为一个靠着一个,重心随时在变,球鞋无可避免地与地垫摩擦出声响。
影子也粘在一处。
金繁注视着她们走远。
季薄雨看起来只是个平常的女孩,说话却很有意思。
有些话听起来天真可爱,有些话却直至本质。
活得简单又明白,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
足球比赛下半场结束时,在场的姑娘们几乎变成了泥人。
比分胶着,平局,进入加时赛。
曲竹满头大汗,拧开瓶盖听教练说话,和旁边的队友一一击掌。
听完战术,她们绕成一个圆圈,肩膀攀着肩膀,手臂交叉,叠成一个不可分割的圆,在场中大喊“加油加油加油!”,同时松开手。
这个圆顿时解散,化作一个个走向不同方位的球员。
曲竹踢飞几节断草,走向场中属于自己的位置。
前些天她还在说这是脚感极佳的真草草坪,今天在上面摔了不止三回,后背球衣沾了成片的泥,再也不说了。
队友笑她说,怎么能讨厌小草?要给小草道歉。
道歉,道什么歉,我还没让草给我道歉呢。
曲竹又踢一脚。
赢了再道歉。
她余光一晃,看到这时才姗姗来迟的两尊大佛,没好气地伸长胳膊,指向她们。
怎么现在才来!
马上都加时赛了!两个祖宗奶奶!
被指的林知微不痛不痒,季薄雨倒是很新鲜。
她双手举高,手肘向内弯,指尖碰到脑袋,给曲竹比了个大大的爱心。
曲竹好笑地收回手,继续了这场比赛。
比赛并不美观。
这是常年运动的结实身体之间的碰撞,明明足球只是个成年人随手就能抛起的轻球,在她们腿脚的传递之间却能发出砰然声响,像撞上巨石,射向球门的力道像是把门框砸歪。
奔跑,所有人都在奔跑。
无人停下,即使满头热汗快糊上眼睛也不停——
都太专注,也太认真了。
她们看好球路,看准之后立刻去看周围的队友。
平日里默契的训练让她们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迅速在背后做了几个手势之后,所有人同时回防救球。
局势像八卦图里一黑一白旋转的两边,一方的攻击反而会变成自己的陷落,另一方的防守反而会变成得天独厚的诱饵。
可能这就是团队协作运动的魅力。
一场球能踢好,从不是一个人的功劳,而是所有人共同的托举,尤其是女线的球员,常常谦虚。
季薄雨看得两眼放光,说:“好有意思。”
林知微坐在她身边的座位,靠近看台,被前后的音浪吵得不堪其扰,半闭着眼说:“嗯,有意思。”
季薄雨:“姐姐,很无聊吗?不然我们回去吧?”
林知微这才睁开眼,逗她说:“不要曲竹了?”
季薄雨:“不是不要了,竹子有很多队友,赢了之后我不在也只是抱怨我两句,但姐姐不一样啊。”
林知微来了兴趣,不再揉自己泛疼的额角:“我怎么不一样?”
季薄雨:“姐姐只有我一个了。不管怎么说,姐姐在我这里都是第一位的。”
林知微屈起指节,扣住她一根手指:“别在这里说这么可爱的话。”
让我很想亲你却亲不到。
季薄雨手掌一翻,也学着她屈起手指,这下她们的手指像两个榫卯结构,紧密地扣合。
季薄雨:“姐姐,你是最爱夸我可爱的人。”
林知微:“嗯?”
“妈妈一般会说我聪明勇敢坚强……”她的回忆略微停顿,小声说出最后一个形容词,“生气的时候会说我是个纯正的犟种。”
林知微笑得发抖。
季薄雨和她手扣着手,很好玩似的,轻轻与她一起摇晃。
季薄雨:“在学校,别人总说我像个木头。”
林知微想,她一定不喜欢这个称呼。
季薄雨:“但姐姐不一样,姐姐总说我很可爱。”
林知微:“我说的都是真的。”
季薄雨轻轻抬起眼睛。
她这双眼睛大多数时间都很平稳,像夏季井下清凉的潭水,偶有树叶掉下来,泛起一些久而未见的涟漪,复又平静。
尤其这样看人时。
林知微不自觉柔和了语气,说:“其实不无聊,因为和你一起,就是有点吵。”
季薄雨看向草坪:“是不是快结束了。”
林知微:“大概。”
不知道是应了她这句话还是怎么,季薄雨说完后没过五分钟,这场比赛胜负已定。
曲竹在的队伍获胜了。
附近电视台特意调来的解说员在广播里欢呼,季薄雨才想起来,之前曲竹和自己说过,有什么事可以和她说。
那时季薄雨的想法是在广播站和金昱对峙,把录下来关于他骂人的话在篮球领奖后全校公放,让来看他比赛的家长认出那是他,所以曲竹说,有事找她,她有广播站的朋友,可以帮忙。
但后来,就像她和金繁说的那样,她选了现在的方式。
如果在以前,季薄雨大概会和对方互殴一顿,然后双方被叫家长。
季怀心明面上撸起袖子和对方家长据理力争——明明是你家孩子欺负在先,怎么敢招惹不敢承担后果,你还想打我?小雨!拿着我手机录视频!看我今天不讹你个十万八万的,打啊!
在班主任办公室季怀心给足季薄雨面子,晚上回到家坐在沙发上像尊石佛,看看季薄雨,又看看眼前的垫子,眼皮一垂。
季薄雨就知道,这是让自己跪在垫子上把发生的所有事说出来的意思。
她就会去倒一杯茶给自己母上,一五一十都说出来。
不知何时,她没有以前那么顽固了。
季薄雨收起回忆,重回四周热烈的讨论声里。
观众席欢呼如同浪涌,短时间内一波接着一波,没有停歇的时刻。
这欢呼送给胜者,也送给同样执着的第二名。
这场比赛的观众不像曲竹说得那样少,少到还要她力所能及地拉来观众。
很多人一生都没有踏进过足球场看一场女子足球,如果真有机会,一定要去现场看,看了就知道,不仅缓解眼疲劳,还有些说不清的魅力。
那是足球运动独有的魅力。
这偌大的赛场中,喘息、流汗,为目标累了倦了也继续跑,摔了倒了也爬起来的……
鲜活的生命。
季薄雨拉着林知微走下观众席,向场边休整换鞋穿外套的足球队走去,给曲竹道贺。
曲竹满身是汗,明明累得双手撑着膝盖喘息,看见季薄雨来连退三步,说:“别碰我,脏脏脏脏脏。”
季薄雨只好收回手,没看到她身后林知微满意的眼神。
她们打了胜仗,欢笑着要去更衣室洗澡换衣服。
这时,方才的输家队长带队来,大家还互相拥抱了。
对手的队伍来自隔壁学校,以往和曲竹在的校队对上,胜率五五开,而且她们赢得多一些。
对方拍拍曲竹后面的湿泥,一点不带介意的,攀谈起来。
“可以啊,没想到今天这么猛,我们队倒不是输在战术,更多输在意志力了,佩服。”
“这几个月拼死拼活地练了吧?”
“只努力了一点点,就指甲盖那么点。”
“再谦虚下去那就不叫谦虚了,叫不知好歹,别逼我揍你。”
“你还有力气吗?腿都在发抖呢。”
“您还好意思说我?姐姐,您藏在背后的胳膊都红成那样了,看看那摔的——来来来,小五,云南白药气雾剂给她喷两下!”
“我——”
“你什么你,死鸭子嘴硬!按住她!”
她们被教练喝止了玩闹,只好哄笑着互相调侃,小幅度地打嘴仗,休息下来没几分钟,心率还比较高,不敢狂喝水,只能捏着瓶子一口一口。
嘴唇干裂。
那点翘起的皮离开身体的欲望太强,被水润湿,又再度翘起,最终被牙齿咬入。
有几分钟,升旗台下,聚集起来休息的她们几乎是静默的。
观众一波一波向外走,闲聊晚饭吃什么,今天不知道是不是知道有球赛,下半场没怎么下雨。
她们的目光在头顶天花板的阴影下闪着亮,互相听身边人的呼吸。
不知谁起的头。
“走了。”
“以后常来。”
“手机不是摆设,想我了就打给我。”
“你就不能打给我?”
“两个拧巴女人还撞上了,就没听过主动才有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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