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
硬质的短靴靴底落在木地板上发出脆响,金色的马尾因为方才跃起的动作而甩起些许。
身后高窗折射的光落进来者湛蓝的眼中,宛若芬贝亚许久未见的澄澈天空。
噗通、噗通。
真的不是禁锢他之人!是另外的人,芬贝亚死寂的心突然乱跳起来,仿佛长年的旱田被雨霖所淋洗,干涸的河床重新漫起溪流。
“唔!”芬贝亚的挣扎更加剧烈了,束缚住他的绳索因为他的挣扎而更加陷入自己的皮肉之中。
谢尔登眸色微沉,但是他没说什么,步伐稳健如流星,发黑的血液被他的靴底大力地踩过,溅起的黑血飞上靴面点点。
这样的景象……人为的这般景象,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受到同等待遇的还有巴威雅曾经的奴隶们,但是在那之后已经过去了许久,久到,谢尔登都快要忘记了巴威雅人曾经受到过的苦难。
此景重临,却像是尖刀直击谢尔登的心间。
谢尔登拔出利刃,用力间就将粗糙的麻绳斩断,麻绳断裂,被其束缚之人软趴趴地就要掉在布满黑血的地上。
谢尔登迅速架住了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避开受到鞭伤的位置和被麻绳束缚的充血之处,伸手就摘下了芬贝亚口中的麻布。
谢尔登半跪在地上,左膝不得已碰上发黑的血液,只有半跪的姿势才可以让芬贝亚靠在自己的身上以至于好受一些。
“……谢。”芬贝亚张开口,想要道谢,眼泪从他的眼角瞬间滑落,含盐的泪水滴溅到地上的血潭上,然而他一开口,他就感受到自己的喉咙宛若火烧,干疼感在喉间彰示着存在感。
“天啊,怎么会这样。”
此时,落后谢尔登半步的士兵也站到了二楼的楼梯口,二楼上光秃秃的空间,却是在一旁的墙上挂着大小不一、长短不一、材质不一的鞭子。
他自然也看见了靠在谢尔登身上的芬贝亚,不由得惊叫道。
他急急走上前,士兵脸上的表情惊恐,“孩子,你怎么会伤成这样……”
士兵的脑中想到了吓人的可能性,试探性地说,“你认识一个艾德利,长着银发的家伙吗。”
艾德利的名字出了口,芬贝亚没有什么反应,但是当那个显著性的特征传入芬贝亚的耳中,他的身体却是猛地抖了一下,因此触碰到了自己身上的伤口止不住哀嚎一声。
“别说话。”谢尔登轻声对芬贝亚说道,“你很久没有喝水了吧,别担心那么多。”
芬贝亚闻言,一直以来被架在十字架上的困倦袭来,压倒了所有的疼痛与惶恐,右手不自觉地扯住谢尔登胸前的衣物,就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之中。
“长官大人,我们还要去追艾德利吗。”士兵放轻了自己的音量。
“……”谢尔登沉默了一会儿,望着靠在自己身上陷入昏迷的芬贝亚,他下了决定,“不了。”
艾德利留下的线索很少,如果要追查下去的话耗费的时间很多,而且就算追上了艾德利,也只是会让怀中的孩子在毫无救治和照顾的情况下死去而已。
这样的局面,是谢尔登不愿意看见的。
不知不觉之中,太阳爬升向更西的方向,清晨的阳光透过镂空的窗体照进小屋的一楼,照在芬贝亚的脸上。
他的身体还保留着疼痛与酸胀,但芬贝亚还是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有着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完成。
当芬贝亚清醒过来之时,他就发现了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被人细心地处理过,他尝试着从软皮沙发上坐起的时候,但是下一刻他就被人重新按回了沙发上。
金色的长发,湛蓝的眼睛。
是他。
芬贝亚本来就没有什么力气,他只好躺回了沙发上,瞥去的目光还能看见谢尔登腰间挂着的执政长腰牌。
“你是……格伦的执政长?”
他下意识地说出口,这才发现自己喉咙的干烧感已经减退,虽然声音沙哑但是还算是能流畅的说话。
“也不算,不过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我说,我会想办法解决的。”谢尔登说。
他想要知道面前的孩子到底是为什么会被人伤成这样,而且和艾德利是什么关系。
“真的吗!”芬贝亚一把坐起,脸上的神色掩不住的惊喜,他不顾自己身体的疼痛坐在沙发上,上半身前倾过去,自己的手搭在谢尔登的手上。
“我是被人拐来的,从很远的地方,拐我的人有很多,但是我记得他们的主事人有着一头到肩膀的短银发。”芬贝亚不顾自己喉间的拉扯感,连带着手上也比划不止,“他还有一双黑色的眼睛。”
那样的描述,分明就是艾德利的模样。
“冷静一点,孩子。”谢尔登用手臂挡住了芬贝亚飞舞的双手,以免他的伤口因此崩裂,湛蓝色的双目专心致志地望着芬贝亚的时候似乎有一种奇特的令人安定的魔力。
“我……我没有办法冷静下来。”芬贝亚说,他的声音沙哑,此刻又带上了哭腔,“我是逃出来,不,那算不上逃出来,我的逃跑失败了,所以他们才要惩罚我。”
“除了我之外,还有很多我的同龄人被他们拐来,关在了另外一个地方。”芬贝亚还记得当初他决定逃跑的时候,有很多人都给了他帮助,为的就是他能在外面寻找到帮助,从而回去解救大家。
“很多同龄人?”谢尔登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
脑中记忆回闪,当初怒神祭司多姆利用古堡幻境同样囚禁了大部分的孩子,其中的目的是——召唤神明的降临。
但是如今的现在,已经没有神明的存在了。
只不过,被加拉赫指示的艾德利,他想要做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7章 相似的遭遇
士兵从厨房走出,他的手上捧着一碗稀面糊,那是谢尔登让他去做的,芬贝亚许久未进食,受伤的体质让他没有办法立刻使用别的东西。
芬贝亚双手接过温热的碗,小心翼翼地抿着一小口又一小口,却是把注意力放在了谢尔登与士兵的谈话上。
“长官,艾德利……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士兵在刚才烹饪面糊的时候一直心不在焉,脑子里被这样那样的想法全部挤占,手上因为分心而躲不开热水的飞溅冒出了几个红点。
他终于忍不住问:“如果换作是我,能当上执政副长的位置……已经此生无憾了。”
谢尔登还没有回答。
闻言,芬贝亚浑身一僵,温热的碗壁乍然变得烫手,浑身的血液好似倒流致使身体的每一寸变得冰冷。
艾德利,是那个银发的家伙。
芬贝亚在先前二人的对话中就得知这一点,他将艾德利的名字记在心里,铭刻进最深处。
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将大家拐走的罪魁祸首居然是格伦地区的执政副长。
为什么?
芬贝亚一咬唇,用力之大将本就起了皮的下唇咬出血色,既然是执政厅的长官,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他抬起头,一只手捧着碗下沉放到了自己的腿上,另一只手就忍不住扯住身前之人的衣袖。
金发的人转过眸,耐心地望着自己,芬贝亚能听见他温柔的声音,“怎么了。”
芬贝亚继续咬着唇,他没说话,下垂的眼角隐藏着自己心中的思绪。
执政厅的长官,如果没有犯下特别大的过错,他们的职位将会是终生都拥有的。
而这种特别大的过错,是相较于贵族而言的,只要不冒犯贵族的利益……就算是杀死了许多平民,得到的惩罚也仅仅是回家自省而已。
面前的人,身上带着执政长的腰牌,是执政厅的长官。
也一定,会庇护身为同僚的艾德利吧,毕竟他们才是利益与共的共同体。
就算在他之前有人死去,就算连他也同样死去,他们得到的也只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戏谑,‘喂,你做的别太过分了。’
谢尔登望着他,眼神轻轻瞥向自己衣袖上搭着的手,充血的肌肤还没有完全恢复正常,陷下一条红紫色的长痕。
他可以看见芬贝亚在颤抖不止的长睫毛,“是心里有什么想要说出来的吗。”
“你们会怎么对艾德利。”芬贝亚决心吐出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
他抬眼就可以看见近在眼前的谢尔登。
面前的人……应该不是坏人吧,芬贝亚心里也不确定,他在十字架上被人松绑的时候,能感觉到对方细致的温柔。
如果是与艾德利一伙的,那只会继续殴打他,而不是将他从束缚中解开。
站在芬贝亚身前的人,可以做到吗,做到他自己口中说的‘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终于,芬贝亚的眼中流出了不断的泪,他哭喊道:“我可以相信你吗,我想要相信你,要艾德利付出他应该付出的代价啊!”
士兵站在一旁,他的问题还没来得及得到答案,就看见了陷入崩溃状态的芬贝亚,浑身缠满绷带与裹上药油味道的小孩握住谢尔登的手,就好像握上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在心里唏嘘不止,虽然士兵不知道艾德利背叛的理由,不过只要艾德利背叛了执政长,就已经是不会有好下场了,但是艾德利付出的代价……是因为背叛,而不是伤害平民。
士兵也知道这样不好,但是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的残酷,他也是从平民当上的士兵,为此他付出了很多很多的努力,才可以脱离——那种性命如同草芥的状态。
芬贝亚一下就哭哑了自己的嗓子,“我欺骗了你,我不是被拐走的,我是抢走的,我……那一天是我的生日,我在家中和父母一起庆祝,但是他们冲了进来,将我的父母砍死在乱刀之下。”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自己的手臂被压紧在背上,自己的脸被埋在泥土地上,失去了视觉而变得灵敏的双耳能清清楚楚地听见长刀的挥舞声,以及锋利的刀刃在顷刻之间没入人类血肉之躯的声音。
他被人扯住头发抬起头,看见的是踏在自己面前的皮革长靴,高大的银发男性掸了掸其染上灰尘的衣袖,眉眼冷漠,如视尘埃,“处理好了?带走吧。”
与自己相同待遇的,还有很多很多人。
芬贝亚崩溃之中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指甲甚至在谢尔登的手背上划出了长长的白印,他的眼泪流干了,“艾德利已经杀死了无数的人了,他的罪孽罄竹难书!”
“父亲和母亲,在自己的面前被人……杀死?”谢尔登一顿,神情恍惚地归纳出芬贝亚口中的话,双目之中的神色骤然变得复杂。
未曾设想过的类似的话如同尖刀在谢尔登的心间剜入。
“叩叩。”
未等在场另外二人发现谢尔登的不对劲,木屋的门口处就响起了一声敲门声。
士兵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呵斥,“谁!”
屋门本来就被谢尔登踹开,门栓丧失了本来的用处,此时在短促的敲门声之后,硬质的实心门就被灌入的疾风吹开。
露出了站在门外的军装制服身影。
士兵发出的呵斥声兀然变音,“谁——水……执政长?”
拉曼纽尔的脸容看上去很疲惫,眼下泛起一团青黑色,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我是看见你们留下的记号追过来的,怎么样,找到艾德利了吗。”
出于站位的原因,拉曼纽尔只能看见站着的士兵,而看不见坐在软皮沙发上的芬贝亚和谢尔登。
士兵的呼喊一出口,芬贝亚回忆中带来的恐惧感席卷而上,他浑身颤抖,单手拿着的碗就要倾斜。
就在那炽热的面糊即将倒在芬贝亚那露出在短裤外,缠满绷带的腿上时,另外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及时伸过来,接过了那碗面糊放在桌上。
“别担心,你的仇恨与所经历的绝望会用鲜血去冲刷。”
在极近的地方,芬贝亚听见了这一声音量极其轻微以至于没有的话,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芬贝亚总感觉对方的声音微的沙哑,夹带着声音主人自己的情绪。
“报告执政长,艾德利他逃走了……在我的失误之下。”士兵立正站直,他的声音带着自责。
“拉曼纽尔。”谢尔登站起了身,面向拉曼纽尔的方向。
“冕下?”拉曼纽尔还没有回应士兵的自责,就望见了站起的谢尔登,他抿了抿唇,“是我大意了,没有第一时间依照汤的话去到内河的方向。”
“你应该有自己忙着的事情吧,”谢尔登说,“原先艾德利应该是你的猎物,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之前他对于艾德利的杀心,绝大多数源于其是加拉赫无可救药的傀儡,现在知道的更多,那就是出于艾德利本人的所作所为了。
“我要亲手杀死他,你的意见呢,拉曼纽尔。”谢尔登还是很在乎拉曼纽尔的心情的,艾德利背叛了拉曼纽尔,那么拉曼纽尔也应该有自己的想法。
或许……像是原谅汤一样,原谅艾德利?
看见了谢尔登眼中毫不掩饰的神情,拉曼纽尔也想到了汤。
他否认道:“冕下,艾德利他和汤不一样。”
他在乎与艾德利之间的感情,但是艾德利却是从来不对他留过情,这一点……他通过拷问艾德利的副官就可以得知艾德利追杀他的计划。
环环相扣,层层嵌套,可以说是拉曼纽尔必死无疑。
只不过……
拉曼纽尔看向了谢尔登。
艾德利背后之人,公爵加拉赫的天敌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也许,死亡是艾德利唯一的归宿。”拉曼纽尔终于说出了这一句话,他的心里好像卸下了一块巨石。
谢尔登笑了一声,眉间的乍起的戾气被掩饰起来,“说是要决定艾德利的死亡,但是他现在的踪迹我们可是还没有线索。”
拉曼纽尔道:“我已经拜托汤将城内的士兵分好类,绝对信任的人正在依照我的命令在城中展开地毯式搜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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