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阔的宇宙如同一片黑暗的森林,所有拥有智慧生命的星球存在于其中,都会努力探索别的智慧生命体的位置,同时尽量隐藏自己。
这设想极精妙,尤其是猎手之说。
而道理,其实早就有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所有生命星球都是猎手,但同时也是猎物。
存在比己方更优秀生命体这一点,只能存在于理论之中。
因为证实之日,必是覆灭消亡之日。
而换作真实的历史,区别也并不大。
如今的天下,如同西周时分散出数百小国,各自不相交流,民至老死不相往来,但这种所谓和平,最终会因人类发展打破。
到东周,还剩多少国家,最后,秦一统天下。
秦固然强大,但天下一统,乃是大势所趋。
“至含光所言之世,亦未必无宗主之国。”曹操立即反驳。
“……是,若至于此,天下未必不生宗主之国。”荀柔几乎愣了一愣,才回答。
他没想到,曹操竟能举一反三。
的确,日不落帝国,这个名字足以代表一切。
“所以,太尉以为,关键在于是民。”曹操道。
“是,”荀柔点头,“无论多么精巧的监督制度,都无法完全做到公正清明,无法阻止官吏以权谋私,唯有百姓,能体会朝廷好坏。”
“恤孤寺?”曹操挑眉。
“不错。”荀柔意识到,挑出他疏漏处后,曹孟德恢复了从容。
“在下明白了。”曹操点点头,“太尉欲意如何?”
“远日不提,天下初定,安民为要,中原数受蝗灾,粮草不济,需先定东南。”
此话前后矛盾,既天下已定,怎又需定东南,然而曹操并不反驳,了然点了点头,“荆州、扬州。”
“豫州。”荀柔补充,并又道,“明岁我欲南巡,可否请曹君相陪。”
守在侍从看见曹司徒忽而执起冰凉的糖水站起身,仰首一饮而尽,然后抱拳一拱手,扶剑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
他又向亭榭张望,却见荀太尉依旧坐在原处,虽然有些担忧太尉身体,但没得命令,却不能近前。
过了一会儿,荀御史就匆匆赶来。
荀攸自不需受约束,径直穿过曲廊,走进湖中水榭。
“小叔父!”
荀柔将一张丝帕捅进炉膛里助燃,闻声并不抬头,从袖中掏出一支三寸小瓶打开,冻得青白失色的手指,将雪白如霜的粉末抖入壶中。
荀攸将手中鱼雁铜灯放在案旁。
跳动的火光,刺得荀柔不适的别过头。
荀攸道一句歉,将灯移远些,再跪下行礼。
荀柔望着水壶,苍黄的灯火照得他轮廓越显清隽瘦削,“公达,不问我么?”
说了太多话,他声音都哑了。
“一见小叔父便知,昨夜必十分顺利。”荀攸正坐答道。
荀柔一笑,见霜粉化尽,指向壶道,“公达来替我丢进水中。”
“唯。”荀攸仍旧不问,双手提起壶耳,起身走向水边。
荀柔坐着转动僵硬的颈椎,耳边都是骨头嘎嘣嘎嘣的抗议。
噗通一声。
他不由望过去。
铜壶已不见,湖中圈圈涟漪扩开,又渐渐恢复平静。
的确顺利。
三国三家诸侯。
孙氏勇猛,但所求不过名利。
刘玄德有仁心,有野心,却作茧自缚,画地为牢,可以大义困之。
唯有曹操……
曹孟德。
魏武帝。
破坏、颠覆、开创……论起来其实都是一个意思,没有界限,没有约束,不困于常规。
这样的人若能合作,自然两利,可若是做了敌人……
城门口的布置,不过是防御。
他没告诉任何人,也不涉及任何安排,若是昨晚不能说服曹操,他会亲手将之送走。
幸好,他并没看错人。
“昨夜谈话,过后我再与公达细说。”
好久没碰到警戒了,这一晚,他对透露未来的界限试探了清楚,等下回再说,肯定更流畅。
荀柔按住食案,提了提劲,发现自己双腿居然盘定型了,只好先上手掰开,再扶着荀攸的手起身。
“嘶”
脚底沾地,延迟的酸软瞬间通过神经传导,直袭中枢,方才还高妙神秘的荀太尉,顿时脸上风云变幻,五彩纷呈。
“小叔父先安心休息,余事交于攸罢。”荀攸扶他坐下,唤侍从抬来步辇。
到这地步,荀柔没好意思再逞强。
仲景兄跟随中军,但随行中也有医工。
一番针砭推拿施为,未等治疗结束,熬夜一晚的荀柔已倦极而眠。
侍从却来禀告,曹操欲往拜祭袁绍,请太尉为向导。
荀攸放下手中竹简,就侍从眼巴巴望着他,等候指示。
“袁显奕来否?”
依时辰,此时文书应当已开始处理今日事务。
侍从愣了一愣。
“请袁二郎为向导同去陪祭。”荀攸正色道,“曹公祭祀袁绍,是为私交,然袁本初毕竟只是逆臣。”
侍从带着满腹疑问领命而去。
荀攸继续埋头昨日积攒的事务。
小叔父自然去不成,小叔父既去不成,那是他,或是其他陪同,便无甚分别,况且,待曹操见到袁绍坟茔上高垒的封土,当无话说。
袁绍一介逆贼,葬以诸侯之礼,更要如何。
反之,曹操大军至此,粮草用度才是大问题。
荀攸神色沉静的呼了口气,再提起笔。
他其实不耐烦这些细务,怎奈眼下人手着实不够。
精干的文吏,被担心侄女的荀柔全选去陪着荀凤卿北上,余者平日还够用,眼下却又一多半随在军中。
太尉本人若醒着,倒是愿意分担一二,然而……还是罢了。
“多取两枚算盘,摆在堂上。”荀攸将向榻上望了一眼,一把揽起竹简起身。
别事还罢,在处理庶务上,他实在很佩服荀文若的耐心。
【《九州英雄志》:太尉荀柔与司徒曹操尝共座,柔谓操曰:攻略城池,扫荡贼寇,安邦定国,我不如君;然立庙堂,览昔鉴今,为政抚民,惩前毖后,延长国祚,君不如我。操惭,徐乃称是。】
第283章 一时胜负
“啪!”
一声脆响,一枚黑棋拍在棋盘上。
棋盘上,白子势力已显弱,这一招黑棋又断得恰好,将白棋分作两边围住。
荀柔拈子左右看看,发现白棋已无生机,再抬头,与他榻上对坐,绛衣幅巾的郭嘉洋洋得意。
他执起一枚白子,放在棋盘中央,投子认输。
“连输了三局,含光棋力竟还不如从前。”郭嘉嘲笑道。
“嗯。”荀柔平静点头这时候但凡露出一点沮丧,都是助长敌人气焰。
他往几上一靠,“若非如此,我当与公达分担公务,而非闲得同奉孝下棋。”
熬了夜,脑袋一直晕乎,他须得缓几天。
郭嘉随他看向中堂有屏风遮挡,什么都看不到,但并不妨碍他继续嘲笑人,“你们一个太尉,一个御史中丞,若整日同胥吏一般案牍劳形,埋首庶务,可要让天下人耻笑。”
“若非孟德兄忽至,怎至于此?”
若说人数,也还好,曹操带来一万二千人,刚够得上人山人海的标准,可急行军并没带多少粮草,他又不能不支援。
幸好张郃高览等人已将馆陶兵马带来,随军文吏也带来一些,大大缓解了邺县的行政压力。
但曹操在这里赖着不走,每天和他帐下将军厮混就算了,他也不怕叛变,但还要他负责吃喝就太过分了。
家里也很艰难好嘛。
“天气越见寒冷,你们还要在冀州待多久?不怕兖州、徐州生出叛乱!”荀柔拿着棋子敲击棋盘道。
“谁让太尉粮草充沛?”郭嘉笑道,“兖州连年虫灾,士兵既饥饿难耐,如今吃得一口饭,恨不得随太尉而去,哪愿意回兖州。”
“胡说,我可听说曹孟德在兖州行屯田之策,兖州百姓也许受了灾忍饥挨饿,官仓岂会空虚?”荀柔摇头。
“也不能一人一月一石粮啊。”郭嘉叹道,“虫灾过后,遍地饿殍,又不能得朝廷救济,实在艰难。”
“一月三斗,一年一石六斗,其余盐、布供给,节约一些,一人不过耗十石,兖州上田不少,今岁一亩算一石半,一夫算五十亩,一岁百石,军屯不算租赋,曹孟德又不曾上供赋税,一人之耕,少说可供六人,还包括兵器损耗尽入,怎么可能不够。”
本来大脑也不甚灵活,既是幼时旧友,荀柔说话就用不着客气遮掩。
“石渠阁旧存,天下承平时,兖州有六十万户,近三百万口,如今远不足,能有八九十万人罢,怎能可能养不起?我记得曹君还灭了不少豪强,这其中拿下多少土地?若还供养不足,需得查验田粮官了。”
“的确该查。”郭嘉连连点头。
荀柔略觉得有什么不对,一时又说出来,“还有曹孟德新得了徐州,那可是丰饶之地,岂会无粮,你诓我!”
直到许久之后,他听闻这次回去曹操斩了几位粮官,这才忆起此时。
粮官是否有贪污之行,已无从得知,曹操杀这几人,显然不过是为平息军中关于兵卒待遇的议论。
郭嘉笑着摇摇头,“数年不见,含光较之从前性情燥烈许多。”
这就不是“你急了,你急了”的汉末版?
荀柔瞪向他。
郭嘉执壶,为二人各倒了一盏,然后端起面前温水,嫌弃的皱了皱眉,才喝一口,抬头仍然是笑,“曹公听闻令侄掌兵,心中好奇,想见上一面,实在不是有意拖延。”
“原来如此,”荀柔一笑,忽又道,“奉孝还是戒酒罢。”
“酒乃我性命所系!”郭嘉当即反驳,徐而拍席笑道,“看来凤卿颇有武略。”
“论武略,当世谁及曹君,凤卿不过稍有些勇敢而已。”荀柔摇头,“对了,我那侄儿伯昭在曹君府上如何?”
“还以为你已忘记。”郭嘉道。
“我想知实情。”荀柔一掌拍在席上。
他问曹操能有一句实话嘛。
“不必担心,他常与府中几位公子玩耍,颇为相宜。”郭嘉笑道。
荀柔眨了眨眼,“我记得曹公次子,中平四年生?”
才九岁好吗!
他侄儿都二十了,怎么玩到一起。
他相信曹操不至于虐待荀欷,但让他和曹操儿子一起玩耍这未免有点离奇。
“曹公携来礼物中有伯昭书信,含光自可阅之。”
“啊?”曹操送的不是一堆金器么?一看就是从哪家名门抄来的,所以他准备的回礼,也是从袁绍这府中抠搜的物品。
他看着郭嘉颇为神秘的一笑,顿时明白过来,“曹君也太狭促了。”
信件显然有意藏着某只箱子里。
可这要说是玩笑,今日郭嘉不提,这封信不知何时才能被他们发现。
“那我也替曹公问一句,子修如何、老大人如何?”郭嘉伸展双腿,也换了个箕坐的姿势。
“曹家老大人当然在家安享晚年,至于子修,我又不是曹孟德,那般小气,连个书吏都舍不得,子修在陇西郡为官,与马腾等人共讨韩遂,建立功业,怎么”荀柔倾身好奇道,“难道他不曾有书信给孟德兄么?”
“有当然是有一封,劝曹公要恪守忠义之道。”郭嘉拈须笑道。
忠心是一回事,看笑话当然又是一回事。
要放之前,这不能算笑话,可眼下曹操既然与荀柔和解,长子曹昂如此,也可以算美谈了。
“那就好”荀柔还待说什么,就听见外间声动,当即住口。
片刻,荀攸在前,领着一个传令兵入内来。
“荀将军已至,然为曹使君阻拦在城外,不得进城,曹将军使我速来禀告太尉。”
荀柔一惊,一眼望向郭嘉,见郭奉孝一脸淡定,顿时皱眉,“阻拦入城?孟德兄意欲何为?”
他一面说一面起身,一时头晕脚下一晃,被身旁荀攸直接扶住,“小叔父勿急,曹君携大军前来支援,忠贞守国,攸以为其中必有误会。”
荀柔也反应过来。
固然支援什么的,不过是彼此随便找的借口,但郭嘉来找他,既是访友,也是表明曹操的态度。
曹操大义不改,对他本人小有不驯,不过是玩笑,他得展现点容人之量,可超出界限,性质就不同了。
两边兵马悬殊,曹操这么识时务的枭雄,无论怎么,此时都不会做出越界之事。
“凤卿得胜归来,我自应当出城相迎。”他定下心来,理了一理衣袖,“奉孝可愿随我同行?”
“敢不从命?”郭嘉拱手笑道。
荀柔这时才注意前来的信使,“君非前番来报孟德兄至邺之人?”
“是,”传信使没想到自己竟被太尉记住,顿时激动道,“小吏李何,乃赵国李牧将军后人!”
这名字完全没印象啊。
李牧他当然知道,战国名将嘛,前汉飞将军李广就是其后人,不过已经五六百年,后嗣衰落无名也很正常。
能作传信使,也是将军亲信了,荀柔于是又看了一眼这位名将之后,“李牧将军乃是忠义无双的智将,君且勉力,多读兵法史论,方不堕家名。”
“谢太尉指点!”李何立即俯首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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