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博学多闻,实令柔佩服得五体投地。”荀柔叹服,拱手长揖。
卉服,就是用花作的衣服,织贝,则是织物如贝,由于棉花种植尚未普及,出现之地又在夷岛(海南岛),《尚书》以此形容棉质之衣物。
另外,此时由于“棉”尚未在中原普及,就连天子西园中种植,也只以为观赏,而不识其用途,所以连这个字现在都还没有。
但他哥居然能从浩瀚典籍之中想到此句,能猜出来,真是什么神仙。
“行啦,”荀彧忍不住轻轻一笑,伸手拉他起来,“弟在家种植此物,不忘百姓寒苦,兄还有何话可说,进屋吧,叔父与采姊俱有书信让彧带来,含光不想一睹为快吗?”
……再次转移话题被拆穿了。
不过,兄长既然不计较,那就过关,荀柔连忙应了,将兄长领进屋。
信中不过家常事,看过信,荀柔便同兄长说起雒阳如今形势。
荀彧不时提问几句,他也一径都说完,见兄长不时或沉吟或点头,心里不免有点惴惴不安。
不过,堂兄最终也并为表露责备之意,只点头表示知道,他最后可是松了口气,“兄长受举,明日将赴公府试?”
按照规矩,被察举的孝廉,需要通过考试合格才能授官。
荀彧轻轻颔首。
“诸生试家法,文吏试笺奏,”荀柔笑问,“兄长是要试家法,还是笺奏?”
家法指经书,笺奏是公文,两者只需才加一科考试通过便足。
他家既有家传,他哥又曾经做过郡吏通公文,显然两边随便哪个都没问题,但两者升迁路线却不相同。
若是前者,则多留在中央为郎官,将来迁升路线则往三台,若是后者,则多出外地方为令、长,迁升则是太守、刺史。
他心里当然想让兄长出任,但他也知道堂兄心中是自有主意的。
果然,荀彧毫不犹豫直接道,“欲试《春秋》。”
那就是经书了。
堂兄心中已有决断,荀柔自然也无话可说。
次日,荀彧便往尚书台拜谒,这一次先是审核资料,确定人是否有冒名顶替等情况,然后便要等着安排考试。
这一等,时间就可长可短了。
若是找到关系,那当然就能尽快安排,如果没有,那就得等尚书台什么时候有空,再联络太学博士,再确定时间,那就有得等。
到这时候,荀柔这才发现,自己两入雒阳,都没结交什么人脉,倒是由于和袁绍关系不好,可能在士人之中不太友好……
不过
“嗯,钟元常、郭玄则(廷尉郭鸿)、曹孟德……”其实他家认识的人,还是挺多,嗯,还是够用的。
荀彧摇头轻笑,表示这件事不需要阿弟费心。
很快,荀柔发现,兄长虽未到过雒阳,虽与雒阳诸姓不熟,虽还没入仕为官,但兄长真的不需要他帮忙,相反,在荀彧到达雒阳之后一个月,他的人际关系得到极大改观。
其标志性动态便是,他居然再次和何进大将军、贤士袁本初,同坐一堂参加宴饮了。
虽然大家是面子情,只是表面上和好,但,他们本来也就需要这样一点表面情就够了,难道还要手拉手去茅厕说小话吗?
荀柔先前一直以为,他从大将军府负气离开过后,得要到刘宏真的变成为汉灵帝以后,才能和何进大将军再坐到一起了。
与此同时,整个荀氏在雒阳风评,得到了质的提升。
那些神奇、莫名、乱七八糟,关于他的风言风语,居然默默消失了。
啊!
必须再说一次,堂兄是什么神仙!
第107章 寒冬凛冽
天寒凛凛,瑞雪纷纷。
一丛马蹄扬起飞雪,在荀家宅院门前勒马停驻。
为首青年,白面短须,仪表堂堂,一跃下马,脱去遮雪披风,在门前认真整理一番衣冠,上前扣门。
“在下孝廉受高唐尉刘备,特来拜谢荀侍中提举之恩。”
……
将羊肉在在雪天冻得半硬,再以刨子一刨,便是纤薄透光出薄片,放入沸腾高汤之中一荡,微微卷曲,入口细绵,鲜嫩无比。
冬天,自然最适合涮火锅。
此时虽然还没有红辣椒,但山珍熬汤,也是极为鲜美。
自从去年荀氏铺子里卖铜炭炉,不过两年,火锅就已经风靡京城。
“刘备?”荀柔举著的手一顿。
好不容易来一个休息日,天寒飘雪,大家聚在一起涮火锅,他又吃不成了?
“……请他到我居所向见。”
他长叹一声,接过荀攸递来的斗篷披在身上,抄近来先回自己屋中。
“备拜见荀侍中。”
才将室中炭火升起,刘备便至,一进屋俯身稽首,执大礼相拜。
他身后关张二人,亦得随之拜倒。
“玄德请起。”荀柔上前扶刘备起来。
“今番多谢侍中提携,备已授官青州平原郡高唐令,不日将启程赴任,特来拜别。”刘备顺着荀柔的手起身来,仰头道。
荀柔点头收手,回席就坐,“如此,玄德亦为一县之长矣,如今青州黄巾正乱,正是玄德建功立业,报效朝廷之地。”
所谓求仁得仁,彼之砒霜,此之蜜糖,也只有刘备再加关张二人相随,才敢到青州这种乱地上任,也难怪他授官如此之快,要知道,因为临近年关,朝中事务繁琐,郎官职位又冗余,他哥荀彧现在都还在等待授官之中。
刘备连连点头,“侍中所言,正切备之心意,青州与备之族地相邻,此地黄巾造乱,备忧心如焚,如是禀告,本拟为尉,被保为令职,如今得官,当即刻启程,前往救之。”
荀柔微笑,“原本我想劝君天寒路难,稍待春风,不过想来玄德是不愿久等了。”
刘备至此时忍不住也一笑,“我已与兄弟商议,轻车简行,正可到高唐县与百姓共度除夕。”
他二十岁立志,消磨至今,方得一地,虽知有种种之难,但自授官,也忍不住心中激荡,甚至一刻也不想耽搁。
“此番深蒙君恩,备感激肺腑,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在得相见。”
“自有相见之日。”
荀柔再次微笑,见他送至门口。
若是刘备知道他离去之后雒阳将发生之事,不知会感到庆幸还是可惜?
有人得意,自然有人失意。
不久之前,才慷慨激昂,要诛宦官,要匡助天子的盖勋,被如今任司隶校尉的张温举为京兆尹,在天子本人的应允下上任。
京兆尹这个职位,虽然好听,实则这个“京”指的却是西京长安。
也就是说,这位信誓旦旦的盖校尉,被排挤出了雒阳,甚至是在他满怀忠贞的天子,亲允之下。
荀柔当日入宫为皇子授课,入宫之时,正逢盖勋站在宫门之外,一脸失魂落魄。
“盖元固竟还守在这里。”迎他入宫的小黄门,见他似乎感兴趣,连忙低声道来。
原来诏令至盖勋家中,其人却不愿接旨,偏要跑到宫门来求见天子。
“啊……”荀柔轻叹。
“天子岂是他说见就见的。”小黄门讥诮,“这些边地的蛮子,张口就是喊打喊杀,毫不知礼,荀侍中这样的谦谦君子,自然同他不一样。”
荀柔摇摇头,向其人走过去。
“盖君家车驾未至?柔今方入宫,车马暂且不用,送君归家如何?”
若依先前,他固然没有幸灾乐祸,对其人也毫无同情,但自从堂兄入雒,极力扭转了他的名声,他就不好再破罐子破摔,浪费他哥心力了。
盖勋抬头见翩然而来的俊美青年,先是面上一羞,但见其人神色温和,并无耻笑之意,长叹一口气,拱手道谢,“悔不听君言,而至于此。”
“凉州纷乱未息,君去西京,定有作为,不比在雒中蹉跎?”盖勋这样直肠子的边将,就不适合陷在雒阳这样的泥潭,“当初柔谏君蛰伏,乃是一时之计,实以长久论,西京亦是用武之地,君何必如此颓废。”
“我并非不知,亦并非畏险畏难,只是……”只是天子这样做,未免寒他一颗真心。
荀柔点头,不就是觉得被背叛了嘛。
但是在刘宏这样的人身上寄托希望……稍微有点蠢哦。
他一脸诚恳,将盖勋送上马车,嘱咐御者送之归家,“盖君忠贞一片,我亦感怀,君在西京为天子效力,只要做出功绩,我定为君表于天子之前,天子定能知君之忠诚。”
盖勋愁肠满结,一脸幽怨的离开了。
然而,他不过是宦官反击的开胃菜而已。
张让等向天子谏言,请大将军往关中拒西凉叛军。
刘宏答应了,赐何进兵车百乘,虎贲斧钺,让其出兵。
这釜底抽薪之计一出,何进顿时傻眼,天子连仪仗都赐下,他又岂能不行,然而他若去长安,雒阳这边一但有变,则赶之不及。
“如此奈何?”
大将军连忙递送请帖,邀众人当夜便前往商议。
荀柔这次机灵,一开始拉住堂兄荀彧同席。
依礼众人以官位尊卑列坐,但堂兄如今未曾授官那就是名士,名士不受此礼仪约束。
“大将军若不接诏书,便是抗命,若接诏书,将兵而行,与西凉叛军交战,期年未必能归,倒时候雒阳恐生变矣。”坐中智士逢纪,为何大将军现况做了总结。
何进连连以锤敲桌,“阉患何其可恶!吾恨不能立诛之,生啖其肉。”
他倒是谨慎小心,无论心中如何作想,都敢不说天子,就是口味略重。
“宦官固然可恶,但大将军宜先解此难,”袁绍挺身,环顾中堂,当是俯视天下豪气纵横,“如今天子病重,大将军岂能不坐镇雒阳,我以为可暂行缓兵之计。”
“计将安出?”何进急切道。
“大将军不如以兵力不足为由,遣人往四处募兵,只缓缓而行。”袁绍看了荀柔一眼,见其不动,心下忍不住还是松了口气。
他却不知,荀柔还松了口气呢。
何大将军想到办法,不会去前线,前军总指挥将领就是皇甫嵩,再加上如今当了京兆的盖勋,两人都是百战之将,定能阻止叛军西进,或者至少这两人是最优之解。
但何进要去了,他随行这一大屋子文吏……想想袁绍在官渡后来是怎么败的。
“大将军不如分多路人马各地募兵,先命几部前往相助,称后军在徐行,如何?”感到旁边堂兄轻触,荀柔只得开口。
何进不由露出惊喜,连忙点头,“侍中补充得正是。”
荀柔抿唇。
第108章 兄长撑腰
刘宏将何进一军,何进虽然成功避闪,心中仍然不平。
与帐下谋臣商议,招并州刺史丁原入雒,以之为执金吾。
此职位负责守卫京师安全,与蹇硕之职务高度重叠,其排挤之意已昭然若揭。
荀柔这次更不言语,五年前,刘宏稍稍提携宦官,何进便只能偃武修文,退避三舍,深恐见疑,如今羽翼丰满,胆气也涨起来,几次和刘宏掰起手腕。
还掰赢了。
中平六年,春风吹绿,大地回春之时,丁建阳进京了。
以此,显然让众人越发明白,天子刘宏已经病入膏肓,时日不多。
丁原不是一个人来的,随行还有一千兵马,以及一个身材高大到显眼,皮肤如异族雪白,高鼻深目,神情骄傲,背上长戟醒目的年轻将领。
荀柔在何进府中见到吕布之时,也大吃一惊。
都说名将人杰各有异相,一眼看去就不同寻常,荀柔过去见过的人物不少,但真称得上异相的,似乎还没有,只是略出常人而已,但当吕布随着丁原出现,他才真正见识何为异相。
这家伙,就只平平站着,就让人觉得威慑力十足,真对面是一头猛虎,随时要暴起伤人。
“丁兄身后何人?”袁绍感到威胁,下意识握紧佩剑,挺身跪起。
“啊,这是并州主簿吕布,吕奉先,随我入雒为吏,近才拜为骑都尉。”丁原矜持的对袁绍拱拱手。
“未想,并州主簿亦有如此雄壮之姿。”无论心中如何,袁绍此时都得做出欣赏之态,“并州民风勇健,果然名不虚传。”
主簿是文职,但也是一州掌管最信任最亲近之人,除了处理掌管,还负责随侍左右,吕布显然不像文官,自然是负责后者。
何进坐在上首抚须,很满意吕布带来的效果。
这些年,他仰仗袁家之处颇多,对袁绍言听计从,但作为大将军,他也并非没有积攒自己的人马。
荀柔与身旁堂兄交换一眼。
不久之前,没有被瞎指挥荼毒的皇甫嵩,再一次打赢了西凉叛军,这次战斗虽然皇甫嵩是主功,同样在前线效力的董卓也有苦劳,且他比皇甫嵩会做人,与雒阳联络不断,何进将丁原招入雒阳,转头袁绍就让董卓以功封了并州刺史。
这事,袁绍大概没有跟何进报备,两人之间就生了一点嫌隙,不至于散伙,但大将军显然想要别一别苗头,如今袁绍退让,何进倒也没继续追击。
吕布在此,不能在堂上说话,却作为一个存在感爆棚的背景,让堂中众人心中凛然。
今日众人商议的主题是,天子情况究竟如何。
自新年过后,宫门长关,政令少出,就是这回何进招丁原入雒,宫中也无消息,这般不上不下,就是何进以为胜券在握,心中也不免忐忑。
毕竟本朝以来,宦官绝地反击的次数,简直太多了。
“不知侍中可有宫中消息?”
“自新年后,我便未曾进宫侍讲,天子如何我也知。”
“侍中果然不知?”袁绍道,“为何我却曾听说,张让以其侄张至往侍中家拜见?”
荀柔挑眸望他一眼,“此事,莫非是本初兄伯父袁太尉告诉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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