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忠和需要帮手,陆旋就是他最信任的人,有钱赚自然先要拉他入伙。陆旋没有推辞的道理,得处正当的利益不拿白不拿。
他还惦记着班贺为替他求情被罚去的两年俸禄,这一笔笔帐,他心里都记着。
“是正途来的钱就好,你自己收好,带兵花销可不小。”班贺见他宁愿双手拿着吃食就是不接,自顾自将他衣襟拨开一点,原路塞了进去。
“朝廷每年开支大头都在军费上,朝中大臣微词不断。今年这一仗更甚,西北消耗不曾间断,这回西南攻打瞿南,仅是军备物资消耗上千万两,到时候年底户部算起账来,恐怕朝上还得吵上一吵。”班贺一边说,一边从陆旋手里的众多小零嘴里捏了块芝麻糖往嘴里塞,行走在街市上,说起朝堂之事态度像是提起一桩街头骂架。
陆旋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声,像是对其他失去了所有兴致。班贺瞟一眼,就知道他在计较什么,偏偏不提,又问道:“今日入宫,所为何事?”
陆旋不咸不淡地说:“皇帝问我,治理瞿南的事。”
班贺了然点头:“这件事啊。”
陆旋见不得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语气里含着幽幽怨气:“说不准,皇帝是想把我调去守边,看着瞿南。”
“我看不会。”班贺摇摇头,嘴里芝麻糖被口腔热度化开,糊了一嘴,话音含糊,“这几日早朝都在商讨政策,已初步有了定论。就算没有,再怎么样也问不到你头上。我看皇帝只是试探,看你是否有见地,以免提拔了个只会使蛮力的鲁莽武夫,难堪重任。”
陆旋抿唇不说话,却听班贺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自得:“要我说皇帝大可不必如此,我班某看中的人能差到哪儿去?不说名垂青史万古流芳,必然是有才有德有能,利国利民,功在当代的三有青年。”
陆旋抿紧的唇不自在地动了动,班贺侧头看来,犹带笑意:“你说是不是?”
陆旋猛地朝相反方向转过脸去,快步走到了前面。
那背影欲盖弥彰地露出红透的耳根,哪里逃得过班贺的眼睛,背着手慢悠悠跟上,眼中笑意更深。
先班贺一步进了院子,敷衍了阿毛吐泡泡似的一连串“旋哥旋哥”,陆旋将吃食一股脑塞到阿毛手里,板着脸走到柴堆边上,提起斧子,力道精准带着股不知冲谁的狠劲,将无辜受牵连的木柴一分为二。
“来者是客,哪里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快放下!旋哥,别忙了,坐下吧。”阿毛象征性喊了两声,那意思是,我阻止过了,他非是不听呢。喊话不见成效,他立刻收声,欢天喜地一头扎进小零嘴里。
“别吃太多,一会儿还要吃饭。”
陆旋冷不丁出声,惊得阿毛手一抖,刚拿出来的肉脯掉到了地上。
心疼地将肉脯捡起,阿毛紧张地吹了吹,嘴里念叨几遍“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自我安慰,一口塞进嘴里,滋味从舌尖占据整个口腔,满意地眯起了眼。
班贺进了院门,反手将门合上,招呼一声阿毛,又招呼一声厨房里的闵姑。听见声响,陆旋瞳仁滑动,最后一斧将柴劈开,利落抱起扔到一边,整理起柴堆来。
“喵!”
一声尖锐惊惶的猫叫响起,霎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随后一道灰影从柴堆里蹿出,一蹦三尺高。
陆旋呆滞地看着那只快得只剩残影的猫,四爪落地立刻没有章法地胡乱划动,原地跑了两下,才一鼓作气冲进某扇没有关闭的门里,不知去向。
那只名叫斑衣郎的狸奴总是这般神出鬼没,藏在各个角落里,叫人忽略它的存在。又在不经意的时刻出现,给人一点惊喜。
或者是惊吓。
“哈哈哈哈哈!”
班贺率先忍不住笑出声,随后是阿毛,就连厨房里忙碌的闵姑和刚进门的鲁北平也被异响吸引来注意力,掩盖不住笑意。
“回来了。”班贺笑着对鲁北平招呼,净了手准备吃饭,自己先回房换身衣裳。
鲁北平到水缸边舀了水,净了手,然后咕咚灌下一大口,剩下的全浇到一旁的花圃里——那里边是闵姑栽的大蒜和葱花。
“你下午去哪儿了?”陆旋问。
虽然鲁北平入京有一段时日了,可他应该每日沉心备考,京城繁华富贵泼天,却并非如表面光鲜亮丽,从未见识过这番景象的北平心思单纯,陆旋难免担忧他被利欲迷眼。
他在京中没有别的依靠,一直借住班贺家中,若是出了事班贺难免受牵连。他又是鲁冠威独子,身为兄长,陆旋不自主将自己放在长辈的位置,询问鲁北平行踪的语气有些严厉。
换了身常服出来的班贺挽着袖子:“北平这么大人了,还不能自己出去走走?”他走到鲁北平身边,轻轻推了一把,“去吧,拿碗筷去。阿毛,你也别闲着。”
“哎!”阿毛应声而动,麻利扯下一块抹布,卖力地擦起桌子来。
鲁北平有些反应过来,对班贺的维护感激笑笑,接过闵姑递出来的碗筷,一面向陆旋解释:“我在京中遇到几个也是今年参加武举考试的,还算聊得来,就交了几个朋友。我成日独自训练,也不知道其他人如何,这几个朋友好广交朋友,我只需要同他们交好,就知道了很多事。”
说来鲁北平也觉得好笑,那几人的性子十分外放,同谁都能说上几句话,鲁北平原以为只是萍水相逢,前几日又在街上遇到,那几位说什么也要拉他去喝酒畅谈,说到武举的事,鲁北平便跟着去了。
参加武科考试人数远不如文科,录用人数也不能比较,每科录用少则四十人,多则八十人,听听其他考生的消息,多少能估量自己的胜算。
被班贺眼神提醒,陆旋放缓语气:“交到朋友了,是好事。唔,多和朋友往来,也是好事。”
听得班贺直摇头,这小子到底会不会说话,嘴笨的时候是真一句好听的话都没有。
鲁北平半点没放在心上,喊着肚子快饿死了,满心满眼都是吃饭,嘴里塞满了还要竖起拇指夸,闵姑的厨艺是他吃过的厨子中最好的!
夜里陆旋顺势留宿在此,但就那么几间房,不是住了人就是堆了些杂乱器具,现在收拾也来不及了。
鲁北平热情邀请兄长今晚同自己睡,正好他们兄弟俩能说说话。阿毛凑热闹地上去扯陆旋胳膊:“那不行,旋哥得和我睡!”
话音未落,就被陆旋揪着后领摘下来,放到了鲁北平身边:“你们俩睡去吧。”
鲁北平低头与仰头的阿毛对视,阿毛眼珠骨碌碌转,闭着眼摇头:“那不行,平哥睡觉打呼。”
鲁北平连连摆手:“他睡觉放屁。”
陆旋:“……”
这俩人关系倒是混得不错。
“谁也别说了,我今晚,”陆旋瞥了眼班贺,“和班侍郎睡。”
班贺嘴边的茶水噗噜冒起一个泡,咳咳两声,淡定点头:“我都可。”
当着其他人的面说出来,他是真敢啊。
当事人已经做出抉择,阿毛第一个赞同,拍了拍鲁北平结实的胳膊:“也好,你看你这一身腱子肉,再和旋哥睡一块铁定挤得慌。师兄没你那么壮,正合适。”
这么说班贺就不乐意了,一下将袖子挽起到肩膀露出胳膊,用力握拳曲起手肘:“我也有的,我也有。”
陆旋眼带笑意,拉起班贺往房间走:“走,收拾收拾。”
被拉进房里班贺也没放弃,指着鼓起来的手臂,向他求证:“你看,是不是有肌肉?”
陆旋低头,在他手臂上啄了一下,激得那一片迅速起了鸡皮疙瘩,班贺忙不迭把袖子拉下来,低斥一声胡闹。
房门乎的被敲响,陆旋一顿,扭头问道:“谁啊?”
鲁北平兴致高昂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哥,你身上箭伤应该好透了吧,咱们明儿一早去练箭!”
陆旋敷衍回了声好,嘱咐了一声早些休息。鲁北平如愿以偿得到应承,兴高采烈地回房去了。
应付过去,陆旋转脸看向班贺,班贺笑着在他肩上拍了拍:“早些休息。”
陆旋扣住班贺手腕,将人拉到身边,房门又被敲响了。
门外传来闵姑拘谨的声音:“天儿见凉了,这儿还有一床被子,你们拿进去盖吧。”
房门打开,班贺憋着笑的脸露出来,接过被子道了谢。
闵姑怕他们俩一张被子睡得挤,特地给他们送一床来,又端来一盆热水,特意叮嘱热水不够灶上还有,做完这些她才安心回了自己房间。
合上房门,班贺走到床边将被子扔到床上:“行了,你一床我一床,晚上谁也别抢谁的。”
检查过房门内部插销,确定门已关好,陆旋转身将班贺扑倒在床榻上:“你非要跟我分个你我么?”
“这话怎么说的,”班贺费力调整姿势,陆旋放松一点压制力道,压迫感稍稍没那么强烈,“你什么东西不是我的?连这条命,都是。”
他永远都是那么自然轻巧地说出口,做的却与说的全然不同。
陆旋从上至下俯视,接受俯视的人却无半分身居人下的自觉,眼中没有任何敬畏、轻蔑,只有坦诚包容,一视同仁。
第153章 别扭
“皇帝给我赐了一座宅邸。”还没见到宅子的影,陆旋原本不想说,但班贺今日的拒绝让他心里不安。
以往他什么都没有,孑然一身,想给却给不了。现在他有了余钱,班贺却不要,那他要什么?
“赐宅?”班贺笑道,“京中官员都不见得人人有住宅,出得起钱的自己置办房产,出不起钱的只能租赁,不分官阶大小。御赐住宅可是难得殊荣。”
陆旋注视他的双眼一眨不眨:“很好吗?”
班贺笃定:“当然好。人生在世,所贪所图无非就那么回事,钱财、住宅、娇妻美妾。平头百姓庸庸碌碌一辈子,就是为了一间房,一片土。置办住宅,是为了结束奔波有个定所,皇帝赐你宅邸,就是想让你心中有个归处。”
“你还想娶娇妻美妾?”陆旋双手掐住他的腰,虎口严丝合缝地嵌上去,挣脱不开。
班贺抖了一下,身体微颤,随即因自己的反应有些恼:“明明说的是你……我看你就是胡搅蛮缠,贼喊捉贼!皇帝不仅给你赐了住宅,还要赐婚吧?”
“没有的事,不能胡说。”陆旋松开他,双臂从他的腰下穿过,紧紧搂住,轻轻靠在他颈侧,“御赐的宅邸,不会比这儿更偏,去上朝的路近,你可以多休息一会儿。往后,你就住我那儿去。”
班贺回答得干脆:“不用,我住这儿就行了。”
“为什么?”陆旋皱起眉,那股不受控制的感觉涌了上来,他以为确定的东西,忽然变得虚无缥缈。
班贺未察觉他语气里的不对劲,只道他是得了赏赐,年轻张扬,好笑道:“你瞧,皇帝这招可太管用了,这就将那宅子视为自己的所有物了?”
陆旋声音低了些:“我受之无愧。”
“要的就是你受之无愧。你收了赏赐,便代表你愿意为他做事,他才好向你下达其他任务。”班贺说道,“你收了,皇帝才能心安理得。”
陆旋静了片刻,随后开口:“是啊。我给你的东西,你都不要,我的心定不下。”
班贺迟钝地意识到陆旋情绪异常,低头看去。从这个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班贺索性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强行与他对视,清晰看见那双乌黑瞳仁透着倔强。
班贺收敛了几分,嗓音低醇:“在闹什么别扭?”
陆旋看向别处:“我说得很清楚。”
“就因为你给我银票,我不收?”班贺并不理解,这有什么好别扭的。
陆旋补充:“还有你不肯住到我宅子里去。”
班贺更觉好笑:“没影的事也值得生气?”
陆旋冷冷道:“有影你也不会肯。”
这倒是。班贺这下确定他是真格的在计较这件事,顿觉难办,心里纠结一阵,干脆豁出去,以身灭火。
温吞轻柔的亲吻细致的从嘴角印过来,鼻息交织,无声中尽诉安抚之意。
“你的银两是你拿命换来的,给我又能用到哪儿去?无非是存在钱庄里让别人拿去花。我不收,不是不要你的东西,而是它该用在实处。你养兵养马无一处不花钱,眼下是有骆将军助你,到了别处,等你自己需要想办法,这些银子真不算多,用起来扔进水里都溅不起水花。”班贺轻声说道,“你的就是我的,我想让你将它用在该用的地方。”
陆旋闷声不吭,班贺接着道:“至于那座御赐的宅邸,我住过去,不是明摆着和你有瓜葛?官场不如别处,朋党之名不能担负。朝堂之上瞬息万变,你我还不能保全自己,能做的只有不牵连其他。我只是不想,日后有事,连累你。”
“什么叫连累?”陆旋语带气恼,“你有事还能叫我置之度外?”
班贺屈指敲在他脑门上:“除了置之度外,就没有其他法子吗?你就不能趁着自己没出事从旁搭救我一把?”
“……”陆旋气焰弱了下去,是他想岔了。
“陆言归,我原以为你很聪明,没想到是个笨蛋。”班贺摇摇头,“无可救药的笨蛋。”
陆旋没法反驳,在班贺的事上,他是有那么点儿偏激,就那么一点儿。
他轻蹭那只生了厚茧的手:“我只是,想给你点什么……想什么都给你。”
班贺郑重其事地双手捧着他的脸:“你的都是我的,我的东西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也想都给你。”
陆旋愣愣看着他,班贺一笑:“还睡不睡了?明儿一早,你可是和北平约好,去练箭的。”
“不去了。”陆旋掐着他的腰把他拖下来,“明天早上谁来吵,我把谁打出去。”
“明日早晨,我还得进宫见太后。”班贺握住他不安分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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