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过后,谢时舟和文樊一同离开聚合投资。
直到钻进商务车内,文樊才开口:“方才前台打电话过来,说是之前那家仓库的老板又来闹事了。”
谢时舟目光边望向司机,示意可以开车,边继续听着文樊的汇报。
“我后来有去了解过,这家仓库并不是专门提供仓管服务的连锁仓库,算是一家当地的散户,据老板说万青被收购前在他们那儿租了一间仓库用来囤放货物,但现在已经一年多没交管理费了。”
谢时舟:“和物流部核实过了吗?”
文樊:“怪也怪在这。物流部说他们压根没有这一批酒的出仓记录,何况这批酒的订单数不多,他们也没有必要专门租一间仓库储藏,直接转运进万青自用的仓库就好了,所以两边到现在都在掰扯不清。”
“既然物流部不知道,那仓库老板也没有合同存证或者交易记录?”
文樊摇了摇头:“都没有。那小老板说他和万青交易的过程都是保密的,而且万青也是海市数得上名号的酒业公司,就没多注意。后来等他清算来万青酒业问的时候,不就变成了我们接管吗?他这事又被压了下来,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闹了。”
谢时舟修长的指尖轻点着膝盖:“换言之,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批酒是万青制造的?”
“可以这么说。但老板刘胜说他有一张照片,是和万青酒业的前任总裁,还有几个考察团的人拍的,但其实也没有人露脸。本来我也没太注意,但上次在江宅和江总一起吃饭的时候,有一个很微妙的地方……所以我现在也不太肯定了。”文樊边说边把平板递给谢时舟,平板上显示着一张照片,“你看这里,是不是江总左手拇指上戴的那枚扳指?”
照片拍摄于一间仓库,拍照的人似乎打算随意拍两张,照片聚焦也是在酒架上整齐倒置的红酒瓶,没想到右上角正好一只戴着扳指的手出镜了。
指腹抵在屏幕上放大,照片清晰度虽不算高,但仍旧能看出扳指的图样和轮廓。
谢时舟最为熟悉不过。
不会有错的,这就是江震的那枚扳指。
也是江震四十岁寿辰,谢时舟从一个文玩爱好者那儿买回来作为贺礼送给江震的。
江震戴了五年,从不离身。
所以当时去仓库真正实地考察的,是江震,而非什么万青酒业的前总裁。
这不过是个幌子。
既然这批酒是江震订的,又或者说是明正医药订的,那为什么万青酒业不显示订单?而且还要大费周章地移去别的仓库储藏,甚至万青上上下下都没有人知道这批酒的存在。
而江震为什么又要收购万青酒业?尽管他也听说是因为要开拓酒业,但谢时舟跟着江震做事这么多年,总觉得这件事透着说不出的古怪,但他暂时还捋不清楚这种古怪的诡异感来自哪里。
何况这批酒放在这里显然已经有几年的时间了,为什么无人问津?
关键在于,江震显然是知道这批酒的存在,可在他接手万青以来,江震从未提过这件事。
是他不在乎,还是他忘记了?
谜团实在太多,谢时舟只能暂且压下这些问题。
“你让那位刘老板到仓库那边等着,我们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谢时舟说。
“是。”
窗外景色掠过,谢时舟忽然想起什么道:“对了,晚上和Jason的酒局就定丽日大酒店,你让他们发一份菜单给我。”
“菜单?”文樊问。
谢时舟说:“嗯,有朋友和我聊过Jason的口味。”
不知道为什么,文樊总觉得谢时舟提及这个朋友时,似有些怅然。
可能也是他看错了或者想多了。
跟随谢时舟这几年,他几乎不曾看过他有这样的情绪,他仿佛对任何事情、任何人都是冷冷淡淡的。
文樊点头:“好。”
仓库建在海市偏远的郊区。
放眼望去全是低矮的小厂房或仓库,单行车道上时不时进出几辆装卸货物的大货车。
开车抵达时用了将近一个小时,谢时舟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是四点半了。
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迎面走了过来,他一上来见到谢时舟先是诧异了一瞬,又上前和谢时舟握了下手:“你好你好,我叫刘胜,您就是万青酒业的谢特助吧?看着很年轻啊!年少有为年少有为。”
刘胜早前就已经听说了万青酒业被明正医药收购了的消息,也得知万青即将由小江总和谢特助接手。他原以为的谢特助会是那种老谋深算的老油条,却没想到这么年轻,看着也不过刚毕业多久。
谢时舟回握了一下道:“仓库的事我大致了解了,能请你带我们先过去看看吗?”
“好的好的,这边请。”刘胜忙不迭应着,领着谢时舟和文樊朝仓库那边领,边走边说,“我这地儿虽然偏了点,但防火防水防震都还不错,这外边也有安保系统,平时进出都需要门禁卡,要是想非法闯入,只要一进去,那警报声都能响彻十里八荒!”
来到仓库门口,刘胜拿出门禁卡刷了一下。
迈步进入,中央制冷空调开得很足,旁边墙壁上也镶嵌着室内湿温测量仪。
红酒储藏需要控制湿度和温度。
目前来看,这家仓库虽然是私人的,但服务很到位。
仓库采用的也是LED灯,尽可能和阳光隔绝,甚至还配备了备用电源。
仓库每隔两米陈列一张酒架,酒瓶被规规整整地摆放着。
谢时舟走到酒架旁端详了几列酒瓶,这些深棕色的酒瓶瓶身没有任何标签和防伪标识。
谢时舟思忖道:“这批酒是什么时候放到你这儿的?”
“……大概三四年前吧?”刘胜回想了一下,“当时是一个朋友介绍的,那会我这还没整这些设备,也是万青说要搞藏酒室,我才自己掏腰包买了设备,改造了一下,毕竟我也信得过我那朋友,也信得过万青。后来万青也的确爽快地给我打了两年租金。但从去年开始,这钱一直拖拖拉拉的没给我,我去问的时候又说万青被明正医药收购了,又轮不着他管了,给我踢了大半年的皮球。”
刘胜又说:“谢特助,不管你信不信,这酒真的是你们万青的,我犯不着自个搞那么多事儿来讹你们的钱,这也太得不偿失了!”
“我知道。”谢时舟指腹若有所思地划过酒瓶瓶身,头顶的灯光从侧边照来,落下一片阴影,“刘老板,租金和管理费我这边会照常付给你,以后有什么问题你可以联系文樊,文樊也会直接和我汇报的。”
文樊闻声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刘胜,刘胜赶忙接过,双手作合十状:“谢谢,真的太谢谢你们了,说实话我还真怕你们不相信……”
谢时舟薄唇含笑:“不必客气,只是日后刘先生还是留合同存证为好。”
刘胜忙点头称是。
解决完这事,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
谢时舟以往每个饭局都习惯提前过去准备,但眼下估计会迟到一会儿。
坐上车,他给酒店餐饮打去电话,并叮嘱他们如果聚合投资的Jason先到的话,让他们先用餐,不必等他。
傍晚,天幕被大片橘黄色的云霞晕染。
一辆跑车仿佛带着压不住的怒火狂飙在高速路上,其他私家车的车主几乎都躲得远远的,生怕不小心给它碰擦伤了。
“Jason,和万青的商谈定在了丽日酒店,是下午六点。”于涛在微信中语音提醒道。
周延深没有回复,他猛踩油门,神色冰冷。
半个小时以前,周延深赶到冬暖阁,和设计师Aurora见面,因为Brian远在国外,也不喜社交,所以他将整个故事告知了Aurora,再由Aurora代为传达。
周延深原以为至少能在Brian那儿打听到一些有效信息,毕竟在他找不到“徐白”的情况下,雪之玫瑰是唯一的切入点。
但很可惜的是,Brian知道的情况也不多。
他只说雪之玫瑰的设计者虽然冠上了他的名字,但其实那对夫妻也参与了部分设计。
可以说图案样式是以他俩的灵感为主,Brian只是在这个基础上让它变得更加可行且具有艺术性。
所以雪之玫瑰的的确确是一条极具纪念意义的珠宝。
但如果说还有别的用途……Brian也不知情。
线索便在这里彻底断了。
周延深长到二十七岁,哪怕当年他被迫离开江宅,远赴他国,他都没有那么深重的无力感。
可是现在……
徐白在落日熔金下的浅浅笑容仿佛映在眼前。
下一瞬,他被数不清的玫瑰枝蔓刺得浑身是血,玫瑰由下而上地包将他彻底缠绕、掩埋。
周延深的喉咙仿佛被虚空锁住,又像是被一块石板压在胸口,气闷又窒息。
如果、如果他能回到邮轮上的那天,不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徐白出去。
无论如何,他周延深都会永远站在他的前面,不管敌人是谁。
可现在他什么也做不到,就连徐白……连他的……
尽管周延深不愿意承认,但他甚至连徐白的尸体都无法带回来。
更做不到替他复仇,将那些害死他的人送进监狱。
三个月、九十多天、日积月累的恼火和愤怒、甚至无能为力的自责如同抑制不住的火山爆发般将周延深吞噬,他死死抓着方向盘,神色阴狠得宛若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尤其是在丽日酒店私人雅间见到那一桌子他极其厌恶的事物时,闷火简直都要冲到嗓子眼了。
一支支芬芳馥郁的粉玫瑰被精心地用雾面纸和黑色网纱裹成一束,放在餐桌上;菜品是比较家常的菜式,松茸炖土鸡、花雕帝王蟹、八宝蒸黄鱼……每一道菜似乎都飘满了葱姜蒜,更过分的是当中还有一道他最不喜欢的葱爆肥肠。
甚至于连葡萄酒、白酒都没准备,而是一瓶可乐。
可乐?
周延深险些要被气笑了。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会有人这么不会搭配?还是说纯粹是来敷衍他的。
花个时间和心思打探他的喜好很难吗?他的助理难道是不会告诉万青酒业吗?
他几乎是从喉咙中挤出一声冷笑,说了一个字:“俗。”
一旁陪同的酒店经理和侍应生顿时冷汗直流,酒店经理甚至大气都不敢出的替周延深拉开椅子,生怕这位爷的怒火蔓延至自己身上。
所幸周延深也不是那种会对无辜旁人撒气的人,他只是坐在位子上,闭眼消化这阵情绪。
他知道所有的起源都是因为徐白。
致使他的心仿佛空缺了一块,难以言状的空虚和悲伤从那豁大的口子涌出来,怎么堵也堵不住,他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一旦他空闲下来,不用工作填满这些时间,他就会想起他,想起邮轮上的点点滴滴,想起徐白坠下深海的那一幕。
梁沉曾经问过他,他不明白为什么周延深能够对徐白一见钟情,为什么能对徐白用情至深。
其实周延深也不明白,在他以往的爱情观中,他并不相信一见钟情,他会认为这是一种很肤浅的冲动。
简单来说,就是看中脸了,或看中身材了。
对周延深而言,情感是需要彼此了解,循序渐进的。
但当他邮轮一瞥,被徐白紧紧攫住目光时,他才明白,一见钟情是存在的。
只不过他在徐白之前,从未遇过,所以他不相信。
而后来的每一次接触,都让他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他要徐白。
因为这是他二十七年,沉寂多年的心第一次心动。
更是这么多年,唯一一次为了一个人推翻过往,打破常规。
周延深自嘲一笑。
但是……他还是把这个人弄丢了。
……
侍应生战战兢兢地杵在墙边,工作时间他不能摸鱼玩手机,只能站在这干等着,酒店经理也因为临时有事去迎接其他客人了。
侍应生正感到度秒如年的时候,只见那个神情生冷,周身气场肃杀的男人抬眼,视线如飞刀般看了过来。
侍应生磕磕绊绊道:“先、先生有何吩咐?”
“几点了。”周延深薄唇冰冷地吐出几个字。
侍应生恭敬地回答:“已经六点十五分了。”
“行。你记住这个时间,回头顺便帮我把话带到。”周延深理了下西装外套,站起身道,“聚合不会和没有时间观念的公司合作。”
说完,周延深长腿迈步离去。
丽日酒店是海市五星级大酒店,装潢一应如在北欧艺术殿堂般奢华瑰丽。酒店大堂在璀璨的水晶吊灯的渲染下呈现一派的金碧辉煌、气势恢宏。
谢时舟和文樊已经走进电梯,按下十六层,电梯缓缓关合。
酒店电梯采用的是如平行线上下并行的设计,从两侧的全玻璃观景电梯可以俯瞰酒店的天井餐厅,雕塑喷泉、花艺园景,别具一番趣味。
只可惜周延深心思烦乱,无意欣赏。
他将领口的领带松了松,滞闷感这才消散了一些。
目光漫无目的地散在空中的某一点,他像是完全放空了自己,或许只有现下他才有片刻的喘息。
周延深刚要垂眼,余光中一道熟悉的身影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目光和思绪!
他脑子霎时空白。
几乎是下意识地整个人贴在全景玻璃,视线死死地盯着对面那台已经飞速上去的电梯!
电梯叮地一声到了一层。
负责指引的侍应生在外见到周延深以一个奇特诡异的姿势趴在玻璃上,正想出声询问,只见对方像是如梦初醒般,慌张失措地连续按了十几个楼层的按钮。
在侍应生愕然的目光中,搭乘电梯重新上去。
其实周延深也不敢肯定是不是徐白,只是余光,余光中的那一道清瘦身影很像他。
他不清楚是因为工作连轴转导致自己出现了幻觉,还是因为他夜有所思。
他只知道他完全是受本能驱使,任何理智都在此时此刻烟消云散。
对面的电梯停在十六层——正是周延深方才离开的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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