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缓缓停下,金属门朝两侧打开。
周延深夺门而出,在拐过一个拐角后,他的脚步倏地缓了下来。
暖色昏黄的灯光下,那道身影挺拔劲瘦地立在不远处,被一扇厚重的落地镂空屏风半遮半掩。
远远望去,屏风上具有禅意的简约山水画似乎和对方融为了一体。
这一刻,仿佛空气都停止了流动,所有除了他之外的背景都渐渐虚化。
周延深缓步向对方走去。他好似踩在虚空中,又好似踩在绵软的绒絮中,就这么神智飘忽地走上前。
他隐约听到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
“他走了?走了多久?”
“有几分钟了吧?他还说他们不会和没有时间观念的公司合作。”
……
不像是幻听。
周延深已经走至了镂空屏风后。
侍应生面向着周延深,他注意到周延深的靠近,视线看了过来。
与之相随的,还有那道身影,他侧脸微微偏转一个幅度,木格栅将他的身形框在了条条框框内。
尽管如此,周延深还是辨认出了那双眼睛。
世界被完完全全按下了静止键。
一扇屏风之隔。
他只需要往左迈出三步就能绕过镂空屏风。
那双眼睛似乎也怔忪地望着他。
皮鞋终于走出了屏风后,那人也拨去重重迷雾,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
眉眼一如当日邮轮初见,温和疏朗,他一身手工定制的高档西装,修长身形被严严实实地拢在衣料中,望过来的目光有着一闪而过的怔然。
“Jason。”侍应生朝周延深鞠躬。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沉默的空气划开一条口子。
周延深看到“徐白”将思绪掩饰,唇角抿起,淡然自若的,仿佛他们之间从不认识的,朝他伸出手说:“Jason,久仰大名。我是万青酒业的特助,姓谢。”
顿了几乎零点一秒,又补充完整:“谢时舟。”
这一瞬间,种种难言的情绪在周延深胸口/交织,血液急速喷张地直直朝着头顶冲去。
有被欺骗、被蒙在鼓里的苦涩,因为他让自己抱着徐白这个虚假的名字在人潮人海中苦苦找寻了许久;
有对徐白居然是万青酒业谢时舟的震惊和错愕;
但更多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仿佛曾经丢失的七魂八魄在此时此刻被猛地塞进了胸膛。
至少他没有死,他还活着,他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
于是,在谢时舟如同被水洗过的透亮瞳眸中。
周延深伸手,蓦地扣住谢时舟略纤细的手腕,不顾他眼底的错愕,一把将他扯进了怀中。
第25章
文樊和侍应生都当场懵在了原地。
谢时舟似乎也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目光望向文樊,文樊也霎时回过神,和侍应生一起离开了。
宽厚的臂膀一如在翡翠号上那两次拥抱,炽热而温暖。
周延深身上醇厚低调的香水味从衣领钻入鼻尖,他手臂拥着自己腰间的力道,以及他另一只手不敢置信地覆在他左胸口反复确认他的心跳……
这些无比细微的动作,都在谢时舟的神经里被逐渐放大。
好一会儿。
谢时舟见时间差不多了,想抬手轻拍周延深的后背,示意他可以放开自己了。
岂知他一声带着深深思念的“徐白”仿若一记定身咒,竟让谢时舟下不去手。
情感和理智在脑海中反复拉扯,最终,理智占据了上风。
谢时舟从那几乎堪称铜墙铁壁的桎梏中抽出一只手,他抵住周延深的胸膛往后退了两步,离开他的怀抱,眼皮低垂,眸中不含任何情绪,温和道:“Jason,我想你是认错人了。”
周延深眉头肉眼可见地拧了起来。
他担心了他那么久,在海上找了那么久,结果现在就换来一句,认错人了?
谢时舟转身走到椅子旁,正想从拿出公文包内的文件,背后脚步声陡然响起,他回身一望,只见周延深已大步走来,双手直接往餐桌旁一抻,将谢时舟圈在餐桌和他之间。
谢时舟后腰抵着餐桌边缘,微微仰头一点也不避开目光地看着周延深。
周延深似乎想在谢时舟从容自若的脸上找出那么一丝变化,可他失败了。
谢时舟神色平静,戴着的面具仿若人皮般严丝合缝,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这种感觉像极了当初他们在翡翠号上的时候,不管他有多想和“徐白”接触,徐白对他都是若即若离的。
这时周延深也明白过来。
原来会出现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是因为他们都戴着一层面具。
而他也没有资格指摘谢时舟。
他也隐瞒了自己是“Jason”的身份。
这种感受就仿佛一记回旋镖扎在自己身上,什么责问、质询……通通都无法问出口。
内心一点点地凉了下去,周延深直起身,解开对谢时舟的禁锢。
英俊脸庞上只余下冰冷的面部线条和阴沉的侧影,他神色淡漠道:“初次见面,我是聚合投资的Jason。刚刚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听着周延深的这番话,谢时舟扣在餐桌边沿的指节因用力而泛起了白,他面上不显情绪,笑道:“没关系。”
原本泛起波澜的湖面渐渐平息。
但只有他们二人心里清楚,那平静的湖面下暗藏的汹涌。
谢时舟从公文包拿出文件:“那我先和您介绍一下我们这个项目。”
“不用。”周延深抬手打断,抬抬下颌示意让谢时舟先坐下,“项目书我看过了,聚合之前没有想要投资酒业的打算,万青是第一家。”
谢时舟回答得很官方:“是,万青在海市也属于龙头企业,之后我们也打算将万青酒推向海外。”
“我知道。你们背后是明正医药,渠道这一块就不用说了。”周延深姿态闲适地倚靠着椅背,“但我听说明正医药的一把手江震,似乎有些不太好的负面消息。”
谢时舟倒没想过周延深会从这方面切入,而且江震这些年一直都在做慈善,早些时候也是他帮手打理的,负面新闻他更是没有听说过。
“不知道周先生指的是什么?”谢时舟问。
周延深却忽然勾起了唇,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但在谢时舟迷茫的视线中又缓慢收了回去,他有些耐人寻味地倾身,侵略的意味瞬间从他身上爆发,仿若凝聚成无数根藤蔓,试探地勾住谢时舟的手腕。
他佯作困惑地问:“谢……特助?我记得我好像没和你说过,我姓周吧?”
谢时舟:“……”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还那么会“抓重点”?
谢时舟回答:“可能是之前在某人那儿听到的。”
周延深挑了下眉,他知道再问下去,谢时舟估计还真的瞎掰不出来了。
索性又将话题带了回去。
“听说明正医药是江震从他的兄弟江勉手上夺过来的,你觉得呢?”
谢时舟抿紧了唇:“我只是一个特助,对这些事情了解不深。”
周延深不辩可否地点点头,谢时舟可不会知道尽管江震将他的信息保护得滴水不漏,梁沉也能有法子挖出一点料出来。
起初他因为得知徐白没死而情绪难以自抑,但现在,思绪逐渐清明,他也意识到“谢时舟”是和江震、江其帧绑定的,也就是梁沉口中所谓的太子伴读。
“OK,既然如此,年薪五百万,我邀请你过来聚合。”
谢时舟平和的脸上终于出现那么一丝微妙,他憋了几秒忍不住道:“你认真的?”
“当然,像谢特助这么出类拔萃的人才,我们聚合自然非常欢迎。”周延深语气诚恳。
谢时舟知道他的那些小算盘,没让他如愿,甚至还反将他一军:“我们才刚见面认识没多久,周先生怎么就肯定我不是什么关系户?”
周延深见谢时舟这副反唇相讥的模样,不由得想起了邮轮上的他,至少要比现在更鲜活。
“这么说,你是拒绝了?”周延深似有遗憾,“真不知道明正医药给了你多少好处,能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谢时舟无声笑笑,周延深这问题一个接一个的,各个都在向他套话,哪有半点当初邮轮上插科打诨的影子。
“周先生,我私以为这些问题和项目没太大关系,不如我们先聊一聊项目?”
周延深定定地看着谢时舟几秒,这才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谢时舟有条不紊地将整个项目概述了一遍,也提到了自己关于对目前万青酒业发展的一些前景以及聚合对万青投资的收益预测等等。
周延深手指搭在下颌处,看似在专注的思考谢时舟的话语,但其实目光一直落在谢时舟身上。
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他认真的侧脸线条,说话时眼皮会抬起来,和你对视,并牵起唇角微微一笑,是对待任何人都能露出的礼貌谦和的笑。
纤瘦的一截手腕从西装袖口伸出来,手腕上戴着一块青铜金复古款的腕表,很衬他略白皙的肤色。
周延深忽然察觉,这是他第一次见徐白……不对,是谢时舟,第一次穿西装。之前在翡翠号上的时候,谢时舟不是穿得非常朋克就是非常休闲。
但眼前的谢时舟,质地精良的黑色西装妥帖地覆在他身上,玫瑰金的袖扣反射出金属的暖光。他稍微侧身讲话时,带动身体,将流畅的线条显现出来。
周延深这样直白露骨的目光,谢时舟并非察觉不到,直到周延深的目光实在是太灼热,灼热到仿佛要烧透衣服看穿到他内心。
没办法完全忽视下去,谢时舟选择结束话题,问道:“周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周延深回过神。
他总不能说自己从一开始就走神了,于是做作地握拳抵在唇边说:“哦哦,可以,反正还需要到酒厂那边做一个实地考察。”
“那行,那不如先吃饭吧?今天我临时有事,迟到了一会,也该自罚三杯。”谢时舟笑了笑,站起身。
以往所有的酒局他都是这么做的,一切都像是设定好的程序。
谢时舟将可乐拧开,给周延深倒了一杯。
周延深看着他这套熟悉的动作不免皱了下眉,然后按住了谢时舟的手臂。
谢时舟不明所以地望过去,与周延深漆黑的瞳眸对上。
周延深动了动唇道:“其实你没有必要用对他们那一套来对我。”
谢时舟的心蓦地一空,指尖也几不可查地蜷了一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道隔了多久。
周延深一声戏谑的轻笑将谢时舟拉回了思绪。
周延深松开谢时舟的手臂,意味不明地浑笑着:“谢特助?你要是再这么看着我,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对我别有所图了。”
谢时舟:“……”
“我确实对你别有所图。”谢时舟将可乐放回原位,大大方方承认道,“图你聚合的投资。”
周延深不置可否地笑笑,拿起桌上半个钟前他十分嫌弃的可乐喝了一口,旋即又想起什么,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对了,留个电话号码,以后方便联系。”
谢时舟接过手机输入了一串号码。
又听到周延深说:“这次总该不会是假名了吧?”
谢时舟没有接他这句话,把手机还给他:“好了。”
周延拿回手机确认了眼联系人“谢时舟”,点点头说:“行,那今天先这样吧。回头我再和你确认考察的时间和地点。”
谢时舟余光看到没有动过的餐食,问:“这些你都不喜欢?”
说到这,周延深唇边的笑意不禁蔓延开。
他知道这是谢时舟将当时自己说的“Jason的喜好”放在了心底,所以才会准备这些他不喜欢的食物。不过,源头既然是他自己,怎么着也不能辜负谢时舟的一番用心。
周延深似乎为了证明什么,一口闷掉可乐,说:“没有,我挺爱吃的。”
拙劣的演技。
谢时舟在内心如是评判。
周延深刚走出几步,又想起自己还有东西没有拿。
匆匆折回来将餐桌上那束粉玫瑰抱起,有些别扭:“这个,是送我的吧?”
谢时舟唇角上扬:“是给合作方的。”
周延深:“……”
怎么从谢时舟嘴里说一个“你”或是一个“Jason”都那么难?!
不过也没事,四舍五入,反正也是送他的。
“那我带走了。”
等周延深离开,文樊这才小心翼翼地回到雅间。
他望着周延深走远的方向,又看向谢时舟,谢时舟的目光也刚从那道身影撕下来。
他问:“怎么了?”
文樊恍然:“哦,没事。”停了会,又问,“这是谈妥了?”
谢时舟眼皮下垂,回身将文件放回公文包道:“还要等实地考察过后才能决定。”
“那,让我去?”
“不用,我亲自去。”
文樊原本还想问谢时舟是不是和那位Jason有什么恩怨纠葛,当时对方那眼底翻涌的情绪给文樊看着都内心惶惶。而且,他居然还把谢特助给拥进了怀里?!
这又是什么神奇的展开?
但看到谢时舟不苟言笑的脸庞时,文樊还是默默闭了麦。
最近瓜确实有点吃不过来了。
二人从十六层乘电梯下来,没想到在大厅碰上了熟人。
是谢时舟认识的熟人,一个四十出头,体型略胖硕的中年男性,做医疗设备的,之前在明正医药的时候有和江震一起组过饭局。
对方似乎一直等在酒店大厅,看到谢时舟,立马起身抬脚走了过来,问:“谢特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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