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没有?”何惬接着说,“而且,今天那哥们坐在你旁边没五秒钟,我就知道基本上没跑了,就你这个表情管理,还进娱乐圈呢。”
许识风没否认,对何惬否认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他只轻轻苦笑:“那是因为你足够了解我吧,换个人肯定没你想的多。”
何惬叹口气:“劝你及时止损,你家百分之百不会同意的。”
“我们是朋友,又没有谈恋爱,”许识风心烦意乱地垂着眼眸,大道上枯萎寥落的黄叶在他脚边飘过,“你是不是在搞笑啊?”
“他喜欢你。”
何惬伸了伸懒腰,漫不经心地甩下炸雷般一句预言:“你信不信,这么下去,你们迟早会在一起的。”
“你好像才见过他十几分钟吧?”许识风看着何惬邀功似的神情,腹诽道,指望我来一句借你吉言吗?真是……莫名其妙。
“信不信由你,怎么做呢,也由你。”何惬没再多说,转而提起明天的出行,“好久没这么早出门了,我开车过去,捎上你们?”
许识风还在何惬那惊天动地的一句话中没反应回来,直到何惬又耐着性子问了两遍,他才回神,反问说:“你开哪辆?不会是你那帕加尼吧?”
“不然呢,”何惬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这不宠幸宠幸我的最爱。”
“有限速,你也宠不出一朵花来,”许识风摇摇头,“你省省吧,我和他坐夜路公交去好了。”
何惬发出一声哂笑:“怎么,不想要电灯泡?三更半夜快零度的天,站在外面等夜路,沉浸式体验饥寒交迫。”
许识风只是执意道:“你别管了。”
何惬静了半晌,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许识风,你还真打算陷进去了啊。”
许识风不说话了。他不是嫌何惬会打扰,只是很单纯地觉得何惬大咧咧地开一辆超跑过来,会让迟良更拘谨……许识风听见何惬夸张地长叹一声,并未作多解释。
更何况有些话,他也觉得何惬没有说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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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的蓟津,风刮在脸上,有如冰冷粗粝的砂纸。在站台等了近二十分钟后,迟良和许识风上了夜路公交。车厢空空荡荡,并不比窗外的城市亮堂多少。迟良随意在后边一个座位坐下,许识风顺势坐在他的身边,困得眼皮都有点睁不开。
“困就睡一会儿?”迟良看许识风一盹一盹儿地点头,关切地说,“还说让我休息好,自己都没睡多久吧。”
许识风动了动脑袋,侧靠在椅背上,闻言睁了睁眼睛。这几天他过得的确累,一直都睡得不太踏实。原本想和迟良聊会儿天,奈何困意如潮水上涌,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咕哝着问:“也没有多远,你还记得在哪一站下吗?”
迟良抬手,将许识风的头轻轻往自己肩上一带:“记得,你睡吧。”
许识风顿时连呼吸都放缓了,僵硬地维持着这个姿势。迟良没有再说话,只双手抱臂,静静地看着另一侧窗外。
而一小块皮肤相贴的热度,又温暖地松弛了许识风绷紧的神经。公交路过减速带,偶尔微微一晃,他枕着迟良的肩,又浅浅睡去了。
感受到身边人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而绵长,迟良转脸看了看。上一次许识风在自己身边睡着,还是五月的夏夜,月光有如银瓶乍泄,而蓟津的夜晚,总是很少见到那么亮堂的月光,从窗外照进的,是不休的指示灯和橙黄的路灯,化作一块色彩斑驳的光缎,从许识风清秀的脸庞上淌过。闭上眼,显得他一排眼睫又密又翘,小姑娘似的。迟良抬手轻轻碰了一下,睡梦中许识风仍若有所感地蹙了一下眉,迟良连忙将手放了回去。
停停走走,想不到深夜的蓟津,也有不少人来去,或一上车就呼呼大睡地补觉,或小声交谈着。远处天光微明,泛出一丝深沉的雾霭蓝,整座城市仿佛就在这遥远而朦胧的喧嚣声中蠢蠢欲动着苏醒过来。
原本迟良只是想闭目养神一会儿,而在车厢的微晃与身侧呼吸间,他脖颈一沉,靠着许识风也睡了过去。许识风无知无觉地动了动,温热的脸颊贴上了迟良的颈窝,在这个难得静谧的冬夜。
好在迟良记挂着到站要叫人,只眯了十来分钟,猛地惊醒。顾不上赧然,他忙去看滚动的电子指示牌,好险,下一站便是西站。
天空已然亮堂,公交停靠,迟良小小晃了晃许识风的肩,拉他胳膊起身。许识风揉着眼睛跟,在迟良身后下车。干冷清新的风再度拂面而来,吹散了他最后一丝倦意,也将长安街米红色的朝霞吹进他的眼底。
走了十分钟路,又过安检。今天不是什么节假日,广场上也站了好几簇人。伫立的旗杆后,是在云层中漾开的朝阳。
迟良微张嘴唇,眯眼看向这片广袤的天空,层层叠叠的紫红云霞间,金辉折射开来,如箭破晓而出,像一把跃动的火,将灰蓝的天热烈烧尽。
他生平第一次见到美得如此荡气回肠的一幕,仿佛将他的整颗心都照亮了。
旁边有挺多人架着相机在取景,许识风偏过头,他挺翘的鼻梁和线条流畅的侧脸也被渡上一层耀眼的金边。他问迟良:“不也拍张照吗?”
迟良原本也是想拍的,只是看得太入神而忘记了。不过他也不在意,笑笑说:“从长安街过来的时候,满天的朝霞,我已经拍过了。”
“这能一样吗?”许识风也笑了起来。他踮起脚,随意地环视一圈,“也不知道何惬这家伙拍好没有。”
何惬不和他们一块儿过来,在人头攒动的广场碰面也不现实,便约了日出后在端门见面。许识风带着迟良过了金水河上的御路桥,走到端门前,何惬正低头翻相机里的照片,见两人走过来,忙招手:“这几张怎么样?”
许识风过去看了一眼,扁嘴道:“这相机跟着你,算是暴殓天物了。”
“我觉得还行啊,”何惬不服气道,“你就是看我不爽,然后纯粹连坐这些无辜的照片吧。”
一路斗着嘴,又走过端门后一个广场,到了五凤楼前,再走几步就是午门。何惬问许识风:“我待会儿走拍照那条路,你们呢?和我一起还是往太和殿?”
许识风问迟良:“你想怎么走?”
“我随意吧,”迟良笑了下,又问,“区别很大吗?”
“还好吧,”许识风说,“一般游客第一次来,都是走中间的太和殿,但我觉得,从往侧边走会更好看。”
“那我们就往侧边。”迟良说。
趁迟良没留意,何惬挤眉弄眼地冲许识风做了个鬼脸,许识风看出何惬是在嘲笑说自己不是故意要发光发亮的,他默默翻了个白眼,对发小的幼稚简直叹为观止。
三人从西侧的熙和门进去后,何惬便端着相机,大步往前去了。迟良和许识风不用赶人少的时候抓拍,无事一身轻,便在后面散步一般慢悠悠地走着。今天虽然是双休,但比起游人如织的盛景,已经算冷清了。许识风看着落干净了的枝桠,没懂何惬怎么挑了这么一个时候来。
他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身侧的迟良问:“怎么了?”
“感觉他太不会挑日子了。”许识风看着何惬在前边的举起相机背影,一时无言。冬天的故宫除了雪景,称不上多惊艳。
他们走过了蹲着石狮子的断虹桥,又路过古树十八槐,肃杀的冬景间,许识风越看越觉得可惜。迟良的脚步倒是格外轻快,饶有兴趣地问许识风:“那什么时候来最好?”
“也说不上最好,”许识风回望一眼右翼门,“如果是秋天来的话,那儿满地都是银杏叶,金黄色像地毯一样的一大片,特别美。”
在柿子树与松树掩映的冰窖里买了点吃的后,他们又顺着路走到东西六宫,或许是见过它最美的一面,眼前景色对许识风而言还是有些黯淡了。迟良耐心地听他说记忆中的春日风光,说慈宁门雍容华贵的牡丹、永寿宫枝头娇嫩欲滴的海棠、坤宁西院雨丝中摇曳的杏花、御花园里烂漫的碧桃丁香玉兰、承乾宫前轻风吹拂便如雪纷纷的梨花……在许识风一脸遗憾地站在珍宝馆面前时,迟良忽然开口。
“下一个春天,我们再一起来看吧。”
他专注的目光,令许识风的脸又像是在朝霞之下那般,泛上发热的微微的绯红。许识风短促地一点头,又欲盖弥彰地说馆里的金丝凤冠、说那件举世瞩目的玉雕。
最后还是看了三大殿,只不过已经是夕阳西下。迟良与许识风靠在栏杆上,面朝壮阔的太和广场,日暮晚照之中,齐整的琉璃瓦映着金碧辉煌的光芒,美不胜收。
广场上回荡起提醒游客将要闭馆的音乐,他们等何惬拍完最后一张,向东走,从东华门离开。何惬把相机收好,感叹道:“以前不觉得,今天走一趟真是累得要命。”
许识风也走得有点腿酸:“你举着这么个铁疙瘩跑一天,不累有鬼了。”
“吃饭吃饭!感谢两位百忙之中作陪!”何惬头也不回地一挥手,“我请客,吃什么总得我决定了吧!”
他扭头冲许识风挑挑眉,许识风总觉得他是在暗戳戳嘲笑自己固执要陪迟良坐夜路来的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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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吃了近两个小时,何惬实在开不动车,发消息让代驾把他的帕加尼开过来,对桌上另外两人说:“要不要顺便送你们回去?”
许识风戳穿他:“你家和我们学校那边完全两个方向,顺的哪门子便。”
“又没关系,”何惬一摆手,不理会许识风,问迟良说,“哥们,你是回学校吗?”
迟良摇摇头:“我住外面,待会儿我自己打车回去吧。”
许识风知道迟良要回酒吧的地下室,在何惬准备坚持时,警告地瞄了一眼,说:“你还是直接坐你那宝贝车回去吧,这个点还绕一圈,堵不死你。”
何惬被许识风这回护的一眼看得服气。他懒得再多说,在饭馆门口随便聊了几句后,便坐车走了。迟良和许识风在宽阔的人行道上,一边散步一边打车。走出去几百米,才拦下一辆,而开出去不到一百米,便令人哭笑不得地堵在了路上。
断断续续地开了一路,等出租停在告密者那糜红色的招牌前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迟良打开车门下车,见许识风推开另一侧车门,白天走了一整天路,又在出租里闷了一个多小时,许识风起身下车时有点头晕目眩,脚步踉跄一下,被迟良一把扶住了。
迟良懊恼地看着开远的出租道:“应该先让他送你回去的。”
“没事,”许识风不想让迟良担心,将手抽出来,“就是起得太早,又走太久,休息一下就好了。”
告密者还没到客人最多的点,迟良和许识风坐在角落一侧的吧台。顶端圆球样的镭射灯正在转动,迷离炫目的光点正在舞池中扭动的男女间晃动,也不经意地略过迟良的脸庞,又在许识风的眼瞳中闪亮。迟良侧对着他,偶尔有路过的工作人员,会和他打声招呼。
舞台上光线只有雪白的一束,这会儿唱歌的是一个民谣歌手,许识风习惯性点了一杯酒,坐在那儿听了半支歌,低缓而惆怅的曲调,副歌时带上隐隐的哭腔,听得他有些出神。
迟良也点了一杯,低头抿一口。他住在这儿的地下室,也经常在这里演出,但当一个安静的观众还是头一回。手上这一杯调得有些呛,迟良皱眉咽了下去,感觉喉咙里有火在烧。
许识风见状微微一笑:“你不会喝酒啊?”
“你很会吗?”如果他没记错,许识风其实很少喝酒,总是点一杯,就放在那儿。”
“不太会,”许识风倒是坦率地承认了,他又说,“但我喜欢你们这里的这一种,度数低,味道也不错。你要不要尝一尝?”
说着,他将手里的酒杯推了过来。迟良端起,喝了一口。他嗅到了荔枝的香气。
许识风又将杯子拿了回来,毫不介意地在迟良喝过的地方也喝了一口:“荔枝果酒,还可以吧?”
迟良说:“你还是喝荔枝牛奶吧。”他们在沉得像水一般的灯光中对视一眼,知道对方同样想起了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冬天。
许识风将那杯荔枝果酒,在后半首歌中,慢吞吞地喝完了。一曲终了,那位民谣歌手下了台,换上一个打扮夸张的男rapper,扎着一头脏辫,刚架好话筒,满场音乐在rap中炸裂,舞池也随之沸腾,吵吵嚷嚷此起彼伏。场子是如愿以偿地炒热了,许识风的手肘搁在吧台上,他缓缓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阵阵的嘈杂惹得他头疼。
迟良立刻注意到了他的不舒服,凑过来柔声问:“出去打车,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过一会儿吧,累。”许识风闭眼道。才坐了两刻钟,却好像把一天的疲惫都激发了出来似的,他实在不太走的动路。
迟良担忧地看着他苍白如玉的脸色:“要不去地下室吧,那里隔音挺好的的,不会吵。”
“黄闫子他们呢?”许识风问。
迟良站起身,回答道::“黄闫子回家了,肖啼和小睦在学校,他们都不在这里。”
许识风松了口气,和迟良走到一边,又下了一楼台阶。关上房门后,满场蜩螗沸羹也断阻在外。一墙之隔,两个世界。许识风走进了那个小房间,坐在房间里迟良那张窄床上,这才后知后觉,他为什么要为迟良的队友不在而感到轻松?
作为朋友,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不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吗?
迟良开了一盏昏黄的壁灯,将外套脱下,浸湿了一块热毛巾,拿过来给许识风擦脸。许识风不抬手,他便坐在许识风的身旁,细致地将毛巾覆在他的脸颊上。
温润的灯光笼罩着他们,犹如静谧优柔的一道金色河流。许识风眯起眼睛,迟良靠近的脸也在他的视线中模糊了。
他就这么久久地注视着迟良,看那覆载着光的眉眼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的表情。
懵懂之间,许识风想起了何惬对自己说的那一句,“他喜欢你”。
迟良将毛巾放回洗脸盆里,再回到许识风那儿时,发现他正盯着自己放在床头的一把吉他,正是许识风送给自己的那一把。他也不知道自己心头为何突然升起一阵被抓包般的羞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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