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识风答道,“回学校那边的房子拿点东西。”
“这么早,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吴熙看了眼许识风提着的袋子,没有多想,“还没吃早饭吧,来和舅舅舅妈吃点,我让胡姨再去厨房盛些。”
“谢谢舅妈,”许识风露出乖巧的一个笑,说道,“我吃过了。”
他蹬蹬蹬地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将盒子随手放在书桌上后,许识风恹恹地仰躺在床上。满目熟悉的陈设,他在这个房间、这个房子里生活了十多年。
人生只有最初的三四年,他是和父母一起渡过的。关于施辛礼教授与许莞棠大小姐的往事,哪怕是两人唯一的儿子,许识风也知之甚少。只隐约听过,当初外公外婆很反对女儿嫁给一个家世普通教书匠,但这种反对根本拦不住自我而执拗的大小姐,许莞棠宁愿和家里断绝联系,也要奔赴自己亲手选择的爱人。
可这场奔赴,保质期短得可怕。许识风幼年模糊的记忆中,父母总是在争执,说争执也不算,一般是母亲泪流满面竭斯底里地指责父亲,而父亲总是一言不发,间或冷冷地看着她。家中一片低气压,小小的许识风在这份惴惴不安中,鼓起勇气去抱一抱母亲,或者扯一扯父亲的衣袖。
许莞棠会擦干眼泪,俯下身也紧紧地抱住他,不住地叫宝贝;而施辛礼则是抬手,宽大的掌心轻柔地摸一摸他的头顶,长叹口气。
他小小的安慰也是徒劳的,这么彼此折磨着过了几年后,父母两人还是离婚了。许识风被判给了母亲。彼时的许莞棠心力交瘁,根本没法照顾好一个孩子,于是他被舅舅许信达接回了家,后来住习惯了,一住就是这么多年。
关于父母为什么会分开,从没有人在许识风面前提起过。直到许识风十三岁时,有天放学回家,他路过书房门口,隔着虚掩的门听到舅舅和外婆说起了这件事。
没有什么狗血的桥段,只是两人三观不契合,而短促激烈的热恋将这一份不和掩盖了,许识风尤其记得外婆叹息道,当初不应该那么早、那么强烈地反对。
让这样的两人多相处一会儿,早晚会分开。反而是他们的反对,激起了彼时年轻恋人的同仇敌忾,顾着向长辈证明情比金坚,反而忽视了自身灵魂深处的无法磨合。
许识风第一次听到梁祝这个故事中,英台的父母不同意女儿嫁给穷小子梁山伯,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后来在蓟津国高读书时,他很喜欢泡图书馆,偶然翻到一本李碧华,书中写道:
“……这便是爱情:大概一千万人之中才有一双梁祝,才可以化蝶。其他的只化为蛾、蟑螂、蚊蚋、苍蝇、金龟子。就是化不成蝶,并无想象中的美丽。”
可他偏偏是个不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即便如此有父母的前车之鉴,在读过那么多故事后,许识风内心深处,还是对爱情充满了向往。不过现在看来,他的初恋似乎也不尽如人意。何惬随口嘲笑他在花墙弹的《梁祝》不算应景,但他在弹这支曲子时,是在真心地祝福那对陌生的情侣,能够情投意合矢志不渝。
哪怕当时的他自己,都是因为情伤而去弹琴散心的。
许识风重新起身,坐在了书桌前,将迟良寄给自己的东西一字排开。磁带和唱片的包装都很完整,但也老旧。
他随手取出一张黑胶,想起家里是有磁带机和唱片机的,只是唱片机已经坏了很久,这年头听唱片的人少,也就一直搁置在那儿。许识风决定明天就去买一台新的放在房间,将这些老唱片慢慢听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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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摆钟在寒假的第一场演出,不在室内,选在了瑶江边。瑶江说是江,其实只是湘水支流的支流,柔柔从岭县淌过,两岸高高的堤坝延伸开来宽广的道路,是散步的好去处。乐队刚搬来器材调试时,路人只有惊讶好奇的目光流连,等第一首歌唱出,便开始有人为他们停下脚步。
不间歇地弹完三首后,迟良看着周遭各异的面孔,心中涌出一种无法名状的感动。这是一场没有预告的演出,乐队被围在中间,他们与大部分听众,之于对方都是陌生的。那些影响着、感染着彼此心灵的,是风行水上的乐声。
声压贴着盈盈江面,像水一般流动,却在人与人之间擦出忘情的火花,噼里啪啦地将气氛点燃了。这天的散场曲,他们唱的是老歌《昨夜星辰》,不止是主唱,乐队的每一个人,包括在场的许多路人,都跟着唱了起来。
迟良推着弦,听到自己的声音,也溶进了合唱的江流。
“……爱是不变的星辰,爱是永恒的星辰,绝不会在银河中坠落,昨夜星辰昨夜星辰,依然闪烁……”
杳霭流玉的天幕是晚霞的绯红,天际微微闪烁几点白芒,大抵是初现星光。高远的穹顶之下,歌声不知疲倦地飞扬,夹杂着有节奏的拍掌与口哨声,笑语连连。
“今夜的,今夜的星辰,像眼神点燃爱的火,想得到,却又怕失去,那份爱深深埋在心窝……”
如果没有这一次的圆满,迟良也不会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对上一次的出师未捷,一直是那么的耿耿于怀。最后听到肖啼如往常一般握着麦克风,清晰地说出那句,“我们是倒摆钟”时,他甚至感到鼻腔微微的酸涩。突如其来,理所当然。
围成圈的人群很快随着如火的夕阳一并散去,迟良背好吉他包,过去帮黄闫子捣鼓他那一堆装备。放在兜里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迟良心念随之一动。
在户外live开场前,他收到快递公司的消息,显示寄往蓟津的包裹已签收……
在回岭县后,他还是想将那张唱片送给许识风,而在岭县有一家音像店,常年寄卖那些有些年头的二手磁带唱片。迟良站在货架前,摸了一手浅浅的灰尘,心生可惜,如果这家店开在蓟艺院附近,这些音乐只怕会被抢购一空,而不是如此寂寞。
只是不知道许识风会不会喜欢。可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迟良挫败地撑了撑额头,他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说一句话都要苦心去找一个契机的境地?
不过等迟良点进去,才看到发来消息的人不是许识风,而是谢颦。那天他们碰巧坐了一路火车后,到站分别前顺便加上了微信,只不过没有聊过天。
谢颦发来了一个视频,正是十几分钟前,他们在瑶江边唱《昨夜星辰》的时候。
迟良惊讶地回复:你也在瑶江这边吗?
谢颦回了挺可爱的一个表情:我路过啦,不过有点事,所以只听了半分钟就走了。
她又说:怎么你们现在都不在网上预告了?粉丝知道错过了多可惜。
因为这场演出,本来就是临时起意。迟良没怎么和女生聊过天,更何况是一个喜欢乐队的同校女生,颇有些不适应。最后他干巴巴地说:“过两天晚上,倒摆钟会在以前暑假演出过的酒吧驻唱,到时候会在微博上发的。”
他只是在接话茬,没想到演出的那天,谢颦居然真的来了。
她穿一件改良的法式洋裙,晦暗缭乱的灯光也掩不住少女面庞上的明艳动人。较之迟良的不尴不尬,谢颦格外从容淡定,很快和乐队其他人聊上不说,还请倒摆钟的四人一人喝了一小杯酒。
虽然是很平价的一家酒吧,但让一个姑娘请客,迟良还是不好意思。谢颦便扑闪着睫毛、咯咯笑起来,说你实在要和我这么较真,那就预订开学的时候帮我搬一下行李吧。
她没有久留,等谢颦裙摆摇曳的身影消失在酒吧门口后,余下三人立刻将迟良围住了。小睦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噙着笑问:“队长,这什么情况啊?”
“怪不得那天你逛遍音像店,淘了那么多老磁带老唱片的,”黄闫子捅了捅他侧腰,一脸暧昧地揶揄道,“喜欢乐队的妹子,投其所好啊。”
肖啼兴奋地追问:“还有这事?”
“那可不,我问迟良,他就拿一句送人打发我,难怪不肯多说呢。”
迟良简直无言以对:“……我不是送给她的,就是同学,火车上碰见的舞蹈学院的学姐。我没送过她东西。”
黄闫子完全不信:“那你说你送给谁的呗。”
“是给许识风的。”迟良说道。
说出这个名字时,他的心情复杂得难以形容。寒假之后,时间空间的距离陡然拉大,中间的那些空白痕迹,便投映在两人的聊天页面上。
假期中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生活。总是寒暄,只会显得尴尬而刻意,于是话题越来越少,时间的间隔也越来越长……意识到这种空白的产生,令迟良心里难受。可他的确没有更多办法。
什么也不提起,那么,也就什么都不知道。
他甚至悲观地想过,或许许识风是以疏远来在暗示他,一些事情还是翻篇为好。
要不然,收到了朋友送来的东西,按许识风的性格,怎么也会提上一句吧?如今两人之间的氛围,连初识都不如。
黄闫子失望地扁了扁嘴,“切,就这?我还以为你要铁树开花了。”
“是啊,就这?”肖啼也直摇头,自顾自地给他出起注意来,“下次你请那个妹子来看演出呗,打扮帅点记得。”
飘远的思绪被这无厘头的一句话拽回,迟良没好气地拨了一下弦:“不是,我有说过我喜欢人家吗?你们也别乱议论女生,这不好。”
“那姑娘够好看了,你眼光忒高了点吧!”
迟良看出那两人就是压根没当真,只是嘴欠想拿他开涮,索性懒得和他们胡搅蛮缠。倒是小睦摸着下巴,悠悠点评道:“没事,就迟良这张脸嘛,还是不愁没人要的。”
可就算真的会有很多人喜欢自己,他也只喜欢那一个人。迟良将吉他包的拉链拉好,在心中数了数日期,离许识风签收那个包裹已经过去快三天了,可这三天,两人都没有说过话。聊天页面空荡荡的,一如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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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好的唱片机过了一天才送来。许识风将它搬到房间,和找出来的录音机摆在一起。他挑了一张黑胶摆上,低柔的歌声旋转着扬出,许识风看了看包装,是林忆莲的《Love Sandy》。他翻过附带的歌词本,知道这都是写情写爱的歌。
地板上散着一堆积木零件,许识风坐在地上,照着手册慢慢比对着部件,一点一点地拼起来。自从迟良送给自己那套城市中心集会广场主题的积木后,他也一并收到了打发时间的新灵感。网上下单的一大堆复杂积木都没来得及拆包装,堆在房间的角落。
一小块一小块的拼积,能给人一种平静的满足感。
积木取代了褪黑素,成为许识风医治失眠的良药。他喜欢上了一边听歌一边拼积木,特别是在睡不着的夜晚。别墅区的窗外总是暗沉沉的,许识风听专辑已经唱到了第六首,《为你我受冷风吹》。
“为你我受冷风吹,寂寞时候流眼泪,有人问我是与非,说是与非,可是谁又真的关心谁……”
《Love Sandy》里都是中慢情歌。许识风喜欢老歌,也是喜欢其中大巧不工的歌词,尤其是几十年前的情歌,总是可以用简单的歌词,说尽无限的情思。听着如泣如诉的旋律,许识风想起了导致他这夜失眠的罪魁祸首。
一直没有给迟良回消息,心情好像已经从最初的不知所措,慢慢变成了一种较劲赌气。许识风点开两人的对话框。如果得到沉默会让他难受,那么他也当那个制造沉默的人。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但不知道为什么,最终收获难受的,总是自己。
许识风犹豫片刻,还是主动在对话框打上一行字。
“前几天就收到你寄来的磁带和唱片了,谢谢,我特别喜欢其中一张。”
等他回过神来,这条消息已经发了出去。许识风看了一眼屏幕上方的时间,已经是半夜一点。唱片机不停歇地放到了下一首。
正当许识风揉揉眼睛,准备将手机锁屏继续去拼积木时,新的消息震动着跃出:“收到就好,识风。”
接着又是:“这么晚还没有休息吗?”
你不也是?许识风一手滚着积木零件,单手打字道:“在听歌。”
迟良回得很快,他问:“是我寄给你的那些吗?你最喜欢哪一张?”
“love sandy。”许识风回答了。他其实还没有听完,既然正好放到这一张,也算是种缘分,那他就最喜欢这一张好了。
迟良的回复也在继续:“本来那一张,我是想在看你演出的那天送给你的。”
分明是平常的一句话,许识风却若有所感。他想起那一天在众人目光聚焦的舞台上,陈远晴将一束花转送给自己。
有一件事,许识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那天在后台,当所有同学都离开后,陈远晴单独叫住了他,承认道,那束花是他拜托别人送来的,而他又亲手给了许识风,是因为……
“是因为,”陈远晴看着他的眼睛,轻轻说,“我喜欢你。”
许识风当然是拒绝了。他避开陈远晴失落的目光,低头匆匆走出了礼堂。这么看来,那天迟良是因为看到他接过陈远晴的花,而选择离场的吗?
他问:“那天的演出你看到最后了吗?”
迟良的回话看起来那么平常,波澜不惊的:“应该算是吧,不过快谢幕的时候我就走了。”
那这张唱片,为什么不当面给我呢?许识风紧抿着嘴唇,编辑了好几行,又删去了。直觉告诉他,彼时迟良的“有事先走”,是一句谎话。
只是那个猜测的缘由在他心中,模糊不定。
“那个之前和我们在外面遇上过的同学,我……”
许识风最后垂眸打字,告诉迟良:“我不喜欢他。”
喜欢的,远在天边,也能说近在眼前,只是你知道吗?
心中有一种预感,迟良好像想要对他说什么。而许识风看着那个“对方正在输入中”,良久,等来了迟良的回复,却是迟良说起了别的话题,“下一次乐队的驻唱,我也试一试你喜欢的那张专辑里的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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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情侣的推拉,写得我很焦心……不过按计划离正式的表白和在一起只有两章了,想问小伙伴们是想原计划一章一章的更还是等写到那部分两章一起更,感觉阅读体验会很不一样x有点小纠结
第21章 EP.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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