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写字楼是明途的产业,电梯里的广告屏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在播放明途娱乐旗下艺人的各种代言宣传。两人走进电梯,许识风一抬眼,好巧不巧,屏幕上正放着他与迟良给Artist拍的广告。
李乔自然也看到了,没忍住咳嗽了一声,面色倒是正常得很。
许识风将目光落在自己左手边的钢板上,专心致志地欣赏那一排圆滚滚的电梯按钮。
其实这两年来,李乔并不是没有在他面前提过迟良,没有起哄调侃的刻意,更没有那种“u know who”的讳莫如深,就像刚才给他分享工作上的流水讯息一样,将迟良当做同样签约明途娱乐的同事,一个普通的、认识的人而已。
是他自己,始终没有在心里做好准备。
可这哪能怪他?许识风瘪瘪嘴。
再说了,正常人和熟人待在一个封闭的空间,欣赏自己和前任拍的视频,都会不自在吧?这世界上还会有比这更尴尬的事吗?
电梯畅通无阻地下落了半分钟,缓缓减速,停在了二十三层。
叮咚一声,梯门在许识风面前打开了。穿着一件圆领T恤,额前箍着浅灰色束发带的迟良,在提示音中侧身过来,与他四目相对。
哦,许识风冷静地心道,原来还是有的啊。
这一眼,他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阴魂不散。
第71章 EP.54
迟良像是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们,脸上神情微微一变,瞬间的惊讶过后,是难言的犹豫。
一时间无人动作,电梯门正要自动缓缓阖上,将迟良原地驻足的身影,挡在许识风的视线之外。
李乔眼疾手快地拦了一下门,叮咚的提示音再次脆生生响起。他打了个招呼:“进来啊,小迟。”
再躲就显得太矫情了。迟良走进了电梯厢,按了二楼后,才对李乔点头低声道:“李乔哥。”
接着,他看向电梯中另一个人的侧脸,眸中踌躇之色更浓,却没有再说话。几秒后,就连视线也不着痕迹地移开了。
李乔倒是笑呵呵的,说:“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去帮队友买咖啡,”迟良说,“待会儿还要练舞。”
“也是,”李乔想起了什么,“你们的解散巡演年后就要开始跑了吧?”
迟良轻轻嗯了一声。他抬眼看着斜上方电子屏上不断变化的数字,嘴里又答了李乔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
迟良的身影正好挡住了那一排按钮,许识风这下连盯着它们发愣都做不到了。整个电梯厢的氧气都似乎在迟良与李乔的一问一答中被缓慢地抽走,与电梯轻微的失重感一起,令他胸闷得无法呼吸,好像有一只手卡住了他的喉咙,可他偏偏一点办法也没有。
度秒如年,就是这种感受吗?
他从未在电梯厢中经受过这么漫长的等待。终于又等到了那无比悦耳的叮咚声,二楼到了。迟良迈步走了出去。
走前他低低说了声再见,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那只扼在许识风喉咙上的手也终于松开,大口大口的氧气灌了进来,许识风深深地、深深地呼了口气,连胸膛也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电梯带着他们径直下到了地下车库,如往常那样,李乔负责开车送许识风回家。他握着方向盘,一边发动汽车,一边用眼神示意许识风,见许识风还是不动弹,只得出声提醒道:“安全带,少爷。”
“哦。”许识风面无表情地扯过安全带扣好。
李乔摇摇头,雪佛兰驶上了蓟津灯光荣荣的夜路。他降下一侧的车窗,冷不丁开口道:“不至于吧,你们又不是在那之后就没见过了,这不还拍了广告吗?”
“在那之后”,这是所有知情者都心照不宣的一个哑谜。
在那之后,许识风在拂面而过的夜风中回忆着,他与迟良正式成为了同一个公司的艺人,却形同陌路。偶尔碰上也是有过的,但两人都只匆匆避开。要么就是在年会上,远远看对方一眼,如果不是那个阴差阳错的广告,他们不说话的时间只会更长更长。
李乔又说:“你越是这样,别人越觉得你们好像发生过什么……”
“难道我们没有发生过什么吗?”许识风淡淡打断了他。
李乔听出他嗓音中难得一见的冷漠与生硬,也安静地开车,不说话了。路灯与大厦的光影被飞驰的雪佛兰抛在身后,一道一道地从许识风的脸上、身上流淌而过,明明灭灭的,一如他此刻晦暗的心事。
幼稚的、荒谬的、不值得的、被辜负的……他可以接受任何一个词来形容迟良与他的那些过去,包括那场断崖式的分手。
可他独独不能接受,“什么也没发生过”。
哪怕许识风那天在车后座对迟良说的话都是真心实意的。他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这一切都应该过去了,也是真心实意地觉得人不能因为一个错误困住自己一辈子。
但发生过的终究是发生过,不管是那些美好的,还是痛彻心扉的。
更何况许多事情,世界上除了他们,没有第三个人会知晓、会记住了。那他是不是更应该记得呢?更何况,放下与记得,本就不冲突。
*
*
*
迟良提着两杯冰美式,再次乘电梯上了二十三层。练习室的音响里正放着三专的主打歌,黄闫子躺在木地板上,举着手机笑得差点背过气去。一见迟良走进了,又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
迟良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干嘛呢?”
“你快来看这个。”黄闫子朝他招手,迟良便走过去坐在地上,顺手将装着咖啡的纸袋搁在一旁。
黄闫子的手机屏幕正停在娱乐论坛页面,他翻到其中一层回复,拿腔拿调地念:“……迟酿这种摇滚的叛徒,解散乐队去当娘娘腔已经是为了钱把灵魂出卖给恶魔了!现在居然还想靠摇滚再吸一波金,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迟良将吸管戳进纸杯里,无语道,“你看这些黑我的话,看得这么开心啊?”
黄闫子大笑:“主要是他这个说法太搞笑了,什么出卖给恶魔,好中二,一顿吃几部动漫啊!”
做他们这一行,自出道以来,收获粉丝狂热喜爱的同时,也会被迫承受无端的谩骂,人气越高越是如此。被花式骂了快两年,迟良对这些都麻木了。黄闫子也是纯当笑话,看过就抛之脑后。
他将双手枕在后脑勺下,在9-Storm热烈奔放的主打歌中哀嚎:“练舞才是最大的恶魔,我感觉我要累死了!我每次在那跳舞,都觉得我两年前签的那张纸,确实是和魔鬼签的契约!”
迟良拿另一杯咖啡去冰他的脸,笑话他:“摸摸你的银行卡,好像也没那么累了?”就算是魔鬼,也是坐在金币堆上的魔鬼,吸引着无数年轻的灵魂前赴后继。
“这倒也是,”黄闫子坐起来,接过咖啡杯狠狠灌了一大口,被冰得牙齿直达颤,话都说不利索,“我以前哪敢、哪敢想我银行卡后有这么多个零。”
“你怎么不敢想了?”迟良好心提醒他,“你以前还觉得我们能做第二个又见荣。”
年少幼稚的梦想被这么堂而皇之地重提,黄闫子有点不好意思,将话题拉开:“以前我还特可惜,要是咱们晚一点解散,去参加了那个乐队选秀,会不会一切又不同了。没想到过去两年,你都要去那里当评委了。”
迟良苦笑,他只组过一支不成功的学生摇滚乐队,哪有资格去评价别人?
他摇头自嘲道:“去当花瓶而已。”
“双向选择,你就说节目组有没有选你吧,”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了两年,黄闫子也懂得了这个道理,“他们要你的人气,要你的曝光率去奶这个节目,你就别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了,想开点啊。”
想开点。这句话季竹也曾对他说过。
成团后的一段时间,他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也无法适应自己的新身份,无论做什么都一片迷茫、郁郁寡欢。但这份工作要求他必须在舞台上镜头前做出开朗自信的模样,不过这也是他的极限了。
一旦从人们的目光前移开,他脸上的笑容便消失得比春日融化的冰雪还要快。
那条讥嘲他“我从没见过他这种台上台下变脸这么快的爱豆”的评论,就是指的那段时期——在9-Storm一专的打歌后台,队友们刚结束一晚上的活动,正凑在一块儿说说笑笑,只有迟良一个人,靠在沙发上,蹙着眉心冷眼旁观。
这一幕不知怎么的被拍成照片流传了出去,他也迅速多了一个“迟酿黑脸”的黑词条,更有甚者爆料他经常仗着人气高在队内摆架子霸凌队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黄闫子当时看不过去,气上头了特意发了条微博声援迟良,不但要被自己的粉丝恨铁不成钢地回复“宝宝我们只期待你不关心队友”、“不要蹚浑水做好自己”,还要被迟酿的粉丝骂“赛时吸血没够成团还吸个没完”、“卖腐简直卖上瘾了”云云,最后季竹训了他一顿,让他以后自作主张别瞎捣鼓那微博给公关增加工作量。
也是那次,那个在迟良心中一直严苛冷傲到不近人情的经纪人,第一次对迟良说了许多推心置腹的话,让迟良对她倾诉了那句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心声。
——“我对不起……粉丝。”
他对不起9-Storm男团队长迟酿的粉丝,让她们的一腔赤忱献给了一个心不诚的偶像;他对不起倒摆钟的粉丝,让他们曾经爱过一个拆散乐队的罪魁祸首、一个摇滚乐的叛徒。
他更对不起那个曾经在潭州笑盈盈地对路人说——“我是guitar的粉丝,特别迷他的那种狂热粉”的人。
他曾经不愿意接受他的一点帮助,除了心底骄傲的自尊不允许他这么做,更是希望他们的相处、乃至他们的感情,都是不掺一点杂质的纯洁无瑕。
但还是他,出卖了他们的感情,换来了现在拥有的一切。
这句简单的、语焉不详的话,季竹却微妙地懂了。她坐在这个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男生身边,像一个温柔的大姐姐一样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其实选秀节目做了这几年,国内真正有实力的练习生早就被选完了,这种节目早就从贩卖梦想,变成了贩卖人设,逐利的土壤中,吃这口饭的人都只能随波逐流,你又何必这么较真又自责?”
她轻声细语道:“你因为自己的梦想其实不是做偶像、因为在节目里说了违心的话而愧对粉丝,但如果你五年、十年都在粉丝们面前表演成一个完美的偶像,演到你flop了、慢慢淡出人们视野了,也算是一种圆满。”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一个阴暗的人明明知道自己是伪善的,但他偏偏就是装了一辈子的大善人,那么谁又能分得清这份善良的真假呢?君子论迹不论心。”
他就这样兢兢业业地扮演着公司为自己打造的人设,扮演着粉丝心中那个完美无缺的励志偶像,到如今已经近两年。他是这片逐利土壤中的获利者,可以眼都不眨地帮老师出了手术费与后续的治疗费用,可以让父母毫无负担地提前退休,过上大半辈子都没有享受过的阔气生活,可以在寸土寸金的蓟津买下自己想要的大平层。曾经他背着吉他包路过那个小区楼盘,看着高楼上熠熠闪烁的灯光,他从没想过这个地方会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只是在某些恍神的刹那,他能听到一个声音在心底对自己说,你因为这个选择而失去的东西,真的值得吗?
先前电梯厢中许识风冷漠的侧脸仿佛再一次出现在了迟良的面前,这种冰凉感犹如海水一般灌满了他的呼吸道、他的胸膛、他的四肢百骸。
哪怕心里对他已经厌恶得不行,但在旁人面前还要保持体面吧。所以迟良生生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对许识风说话。
他不希望许识风还要因为在外人面前怎么回应他而烦恼。
黄闫子将喝空的咖啡杯放到镜子前,又躺回了地板上,嚷嚷着再摆一首歌的时间就马上起来抠动作。迟良则靠墙坐着解锁手机,打开微信,又点开了那个几年来从没取消过的置顶联系人。
他慢慢打字道:谢谢,那天的蜂蜜水。
绿色的对话框跳在页面上,带着一个鲜红的感叹号。
而这样的感叹号,他在这两年多里,已经收到过数不清多少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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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灯夜读了一宿,许识风迫不及待地翻完了李乔给他装的那几本剧本,看到后半夜还真让他翻到了一个感兴趣的角色,当即兴奋地将剧本封面拍给李乔,心满意足去睡觉了。
第二天醒来见李乔回了他一个问号:你搞错了吧?这个本子我压根就没选给你啊?
许识风点开自己发过去的图片看了一眼,回复道:《路过我的过路人》,就是你一起放我包里的啊。
李乔也反应过来,哐哐发了大段语音:“那有可能是我搞错了,多拿了一本塞进来。你也真是会挑,一下就挑中这个漏网之鱼。”
“后来我想了一下,这本子我有印象,就是乔知雪编剧的关门弟子,一个叫符桐的新人编剧写的,本子和角色都还可以,”而他话锋一转,“就是班底有点差,还有个……不知道咋形容的要求,这个符编剧,她坚持要亲自执导这个本子,这本来就是她的编剧处女作,她又压根没做过导演,也不是专业出身,谁也拿不准她会做出什么效果,我就没考虑了。”
许识风倒不觉得这是个事,乐呵呵道:“那拿不准,她就是下一个昆汀·塔伦蒂诺呢!”
“你算了吧,”李乔对他的盲目乐观简直无语凝噎,不死心地挣扎道,“剩下的本子,你就一个都没看上?不再多看看?”
“都看一晚上了,”许识风诚实回答,“感觉都比不上这一个。”
“你确定这个本子适合你?”
“怎么不适合我了,连角色年龄都和我一模一样。”
“这种阴嗖嗖的穷学生,你能演吗?”李乔开始狗急跳墙地怀疑,“你过过那种日子吗?”
“为什么不能演?那《玉门》里,还有那么多我拔剑砍人的戏份呢,也没见我真去杀个人啊?”许识风服气了,“我们表现派的演员,什么都能演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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