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才后知后觉,好像并不是他们以为的“他曾经是王子的骑士, 不过现在失明了”
而是, 爱洛斯王子有位失明的骑士,他今天赏光驾临,如此而已。
乌列尔想行礼,被爱洛斯止住了。
有冰凉的指尖捏住了他的下巴, 乌列尔不得不抬起头, 任由爱洛斯左右摆弄了一下,隔着眼上的纱布都能感觉到爱洛斯靠他很近。
爱洛斯碰了碰被葡萄酒打湿的纱布, “疼不疼啊?”
乌列尔没有任何知觉。
他应该是疼的,但是他之前受的伤太多,这点疼对他来说根本引起不了反应。但爱洛斯关心时,他有种错觉。
错觉整个人湿漉漉的,像是被绵长的细雨淋透了,有水顺着脖颈滑进领口,整片衣料都沉重粘稠地贴在身上。好像雨永远都不会停,在长长的路上,没有一处可以躲。
爱洛斯拿出手帕,擦了擦他脸颊旁的酒。自顾自叹息道:“都把伤口打湿了。”
身边一直屏着呼吸的符萨科听见这句,连忙想要辩解。
他有充分的理由,爱洛斯没听进去一个字。他转过身,越过符萨科的话语出了声。
“我看到了,你,要动手打他。”
接着看向他的夫人,“而你,泼了他一身劣质葡萄酒。”
“是的,我就说这酒闻起来真糟。人也荒唐。”博格大人仍然自如,他知道王室也需得偏袒大贵族,他只要远离符萨科站到爱洛斯身边。
爱洛斯再出格,也不至于敢影响到他。
“还有你,博格大人。符萨科意欲劝诱他的私生子,与你结交,还真是一笔不正当的交易。”
“哈——”越靠近的人,听得越清楚,站在第一排的一位淑女嘴巴张大到让人担心她会下巴脱臼,连用手中的扇子遮一遮都忘记了。
没有人预料到王子殿下会将这种事也托出,宾客们在短暂的震惊后,热烈地却又小声地讨论起来。
“您一定是误会了什么。”博格大人震惊得无以复加,他还记得要保持礼数,爱洛斯不会被逐出王室,但他被撵出家族轻而易举,“这污蔑对您骑士的名声也有所损害,是谁在传谣?还是说,您根本不关心他的声誉。要我说,这完全是误会一场……”
爱洛斯一点儿也不按博格的意思来,淡然得让人恼火。大厅里细碎嘈杂也让他流汗,好在他自觉应对得当,一下子这事与他,与他的名誉甩脱得全无关系了。
“你垂涎他的美色,该羞愧是你。为什么对我们有所损害。”爱洛斯询问身边人:“乌列尔,你说呢?”
有那么一瞬间,乌列尔的心,跳得比汗流浃背的博格大人还要快。
他敢打赌爱洛斯因为失忆,根本没想起来从前的事。爱洛斯认为这件事只要没发生,就微不足道。却不知道这肮脏的勾当并非与他毫无关系,爱洛斯今夜抓到的博格,只是旧商贩的新主顾罢了。
好在他从没指望擦除过去。
“是的。”乌列尔笑起来,“这位加夫里奇大人,想要借由给予符萨科便利,与我春风一度。不知道从前他在谁身上成功过呢?”
爱洛斯深深望了他一眼。
不过还没完,接下来他环视众人:“还有你,塔莉娅小姐,我听到你背后谩骂他了。”
“不不,殿下。是那个杂种不……乌列尔,他刚才在胡说八道。”安东尼插嘴回复道。
爱洛斯已经懒得数他,直接派他带来的侍卫邀请他闭嘴。
爱洛斯不是一个会暗示的人,他把每个人的“罪状”都完整地数了出来。
靠近他的宾客隐隐有了想要退后的意思,他们从惊讶变成恐惧,生怕自己刚才做错了什么也被王子殿下捉住。
“是,那是因为他造谣,所以我才泼了他酒,不是无缘无故的。”符萨科夫人接道。
“确实是他说谎,孩子该管教的,殿下,我因而才要打他。”符萨科也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
“可他是我的骑士,审判他必须经我的手。你们不会不知道吧?”爱洛斯问:“就连我想要处理我大哥的骑士,都要交给大法庭。你是谁,又凭什么越俎代庖?”
爱洛斯瞥他一眼,他的眼睛最像国王,连不悦的时的威仪也像八分。
虽然转瞬即逝仿佛眨眼间的错觉,但符萨科额角冷汗还是滚落下来。
“你说,要怎么处置他们呢?”爱洛斯问乌列尔。
乌列尔愣在原地,原来还有这种选项。
无论是放下、逃走,他都没能做到,但爱洛斯出现,将对方变成了需要逃走的人。
乌列尔的脸被擦得很干净,这种时候突然就能感觉得到眼睛的疼痛了。
“你不说?就我来处理了,那我可是很公正的。”爱洛斯的声音不大不小,让人好奇他的处理。
乌列尔张张口,忽然想到博格大人还在他的家族中担任要务,连大王子都要讨好那家族。乌列尔不想爱洛斯得罪……他甚至突然想到,要是爱洛斯会有意要把他送给博格。他会不会接受?
或许也没什么关系,他从小到大见识的就是这样的世界,被任意使用的世界。
只是爱洛斯似乎对“公正处理”跃跃欲试。乌列尔:“随您喜欢。”
“殿下,即便是您,在宾客面前任意处置我们也不合适,对吧?我们真的没有恶意……唔!”符萨科夫人开口,暗示着这是大庭广众,幻想着爱洛斯殿下顺着这个台阶下去,让他们成为“连王子殿下也处理不了的人”。
谁料爱洛斯只是低头对身边的少女说了两句,接着一杯酒就从女孩杯里迎面泼了上来,那少女泼得又准又狠,符萨科夫人根本没反应过来。
就连她身边的符萨科,也还继续着他的话,他在说:“殿下,大王子就要到了。咱们先别着急——”
剩下半句还含在嘴里,清脆的一巴掌就将他掀翻在地。
符萨科捂着脸,眼花抬头,发觉打他的居然只是爱洛斯身边的侍女。
黛黛那副纤弱骨骼下的力气,爱洛斯都不敢较量。
她最后走到博格大人面前。
“你,你是个仆人?莫非你还想对我动手……咳咳……”
黛黛装扮得像一位淑女,举动却不是,她抬起靴子膝盖一撞,博格大人来不及躲闪,立刻痛得捂着胃弯下腰去。
无法反抗,任由黛黛将一瓶药水从他口中灌了下去。
黛黛接着丢掉空瓶,打开另一瓶同样的玫粉色药水,等待指示般地望向爱洛斯。
爱洛斯指了指符萨科,“就他吧。”
剩下的那一半药,就被灌进了符萨科的肚子里。
黛黛做完这一切,对众人恭恭敬敬地行礼,退到爱洛斯身边。
“这是什么……身为王子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殿下,我来管教我的孩子们究竟有什么不对?”符萨科终于意识到,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打动爱洛斯。他擦擦嘴,选择面向宾客,赚取一些同情。
“你真的把他当成过自己的孩子?我怎么没在家谱上看见他。”爱洛斯低头看着被仆人扶起的符萨科,奇怪地问。
符萨科摸着脖颈,发现真的没有异常的感觉,放心下来,他就知道即便是爱洛斯殿下也不敢太出格,但果真如传闻那般喜欢吓唬人。
“殿下,您难得赏光来我们的宴会,我们确是照顾不周。但乌列尔的事,我自觉管教不该是明面上的表演,我是真心为他好的。至于更多,您也知道。维瓦尔家族历史悠久,门风淳朴,绝不可能为了一个私生子放弃荣誉,我已做到最好。”
至于私生子这件事,当然都是乌列尔的错。
符萨科几乎声泪俱下,让第一次见识的爱洛斯感到惊讶。
“是的,您惩罚了我们。但是他污蔑我们的家族要如何算呢?是不是也该给维瓦尔家族一些公道?”塔莉娅拎着裙摆上前,她再次搬出家族,表情夸张好像她也真的受了害。能在王子面前露脸的机会她可不想放弃,或许剑走偏锋更能获得王子青睐呢。
这一家人都情绪激烈,场面变得有趣起来,四周无人发话。
爱洛斯伸手摸来一旁一位绅士的怀表,打开看过时间。
接着他转头问乌列尔,“你来这里做什么?”
乌列尔说不出来,他总不能说,来这里是为了好奇看他的亲生父亲究竟想如何害他吧。
爱洛斯没有往下问,在等他。乌列尔看不见爱洛斯的表情,担心他失了耐心,匆忙回答道:“我也想知道,想知道为什么邀请函送到我这。”
“现在你知道了?”爱洛斯重新用干燥的手帕去沾了沾他的头发。
“知道了。”
不如不知道。他现在只关心他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他很想离开,离他们远一些,这群人他再也不想看见,不想感受他们的恶意。他想逃,像从前一样。
他往前一步,在爱洛斯和这群人之间挡了挡。爱洛斯在他身边,一切又都好像可以忍受,那些人都再不重要了。
爱洛斯真的只是在闲聊,也没把闲聊留给其他人,只是和乌列尔说了些没头没尾的话。
他像是在等待什么,不出十分钟,一个圆润的身影气喘吁吁出现在门口。
“来了。你要家族公道,我现在就给你。”爱洛斯终于再次理睬他们。
符萨科连忙对因斯伯爵见礼,因斯伯爵是维瓦尔家族目前的掌权人,他已经在这位置上坐了多年。这家族早称不上什么大家族,每次符萨科洋洋得意反复搬出他与家族,总让因斯伯爵好笑。
但这次,他笑不出来了。
他就知道早晚会因为符萨科这种人出事,因斯伯爵一门心思跑到爱洛斯王子与乌列尔面前,他深深地低下头去行礼。
“没记错的话,你现在是维瓦尔家族的家主?”爱洛斯问因斯伯爵。
“是,是的。”
“怎么转让?”爱洛斯在他面前指指乌列尔,语出惊人。
符萨科一家都舒心地笑起来,符萨科甚至开始纠正爱洛斯,这事是不可能的。
但因斯伯爵只是像爱洛斯提出其他问题一样,略一思索,就开始作答。
他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枚挂着金链的印章,双手递到他面前,“我从今天起,将维瓦尔家族的权力、一切荣誉与成就、未来交予乌列尔阁下。字句有效,诸位皆是见证人。
“乌列尔大人,您今天开始就是维瓦尔家族的主人了。”
大厅里已经被惊愕的情绪塞满了,这种惊愕还在不断传递、繁殖着。
“这不是真的,您在开玩笑吧?”符萨科夫人率先不知所措起来。
“这绝不是玩笑。”因斯伯爵将印章递给乌列尔,他命都在爱洛斯殿下手里,早已经预见了要交出一切,如今甚至有些如释重负。
只是没想到爱洛斯殿下还真将符萨科这种小角色放在眼里,就算默默地交接也足够让他们抓耳挠腮了,但爱洛斯王子偏要任性地高调处理,因斯伯爵也只能配合。
“从今天起,您就是维瓦尔家族的新主人。”因斯伯爵重复道:“恭喜乌列尔大人!”
四周迟钝地有恭喜声,又缓缓掀起一片祝贺的掌声,只有符萨科一家僵在原地,简不敢相信面前发生的一切。
“我不想要。”乌列尔把印章放回因斯伯爵手中,“我并不是维瓦尔家族的人,我讨厌你们的家族,肮脏、贪婪、不择手段。我并不会加入,永不。”
乌列尔说出这句话,一阵轻松。
“我也觉得。”爱洛斯笑了。
他从因斯伯爵手里接过那枚剔透的宝石印章,捏在指端。
因斯伯爵不得不小心地捧手虚虚接在底下,生怕他弄掉在地上碎了。
他刚才有那么一秒钟,以为爱洛斯会还给他当做一切并未发生。
但马上明白,爱洛斯王子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爱洛斯笑着,“哎呀,那我来用喽。”
他指指大厅里那面挂毯,“首先,我不喜欢符萨科一家人,他们今夜在我这里犯了重罪,我想要把他们逐出维瓦尔家族。”
“如您所愿。”因斯伯爵在一旁应和。
黛黛立刻走上前,拿起长桌上的烛台靠近那挂毯,她精确地找到那一团名字,引火焰点着那片织物。
“你做什么……不行,不可以……”
符萨科夫人连忙过去抓黛黛,她的儿女们也冲来,但没有人是黛黛的对手。
他们来不及阻止,只能狼狈地去扑灭那挂毯上的火,他们好不容易才挤进来的,决不能再失去这个姓氏与这位置。
“这不是真的!您快阻止呀,因斯大人,您不关照我们了吗!”符萨科则摇着因斯伯爵。
因斯伯爵从符萨科怀里抽回自己的袖子,冷冷地看着他,“你恐怕不知道自己惹了谁,你现在已经不是维瓦尔家族的人了。”
爱洛斯还没结束:“好了,我记得这里也是维瓦尔家族的财产吧。”
“是的,是我叔叔早年借给他们的。”因斯伯爵回答。
“现在我要收回了,让他们离开。”
“各位,这太荒唐了!我是才是这里的主人!”符萨科在重重刺激下,再维持不了冷静和恭敬,“雪缪殿下,雪缪殿下还没到吗?他会来帮我主持公道的,他才是公正的、恪守原则的,未来的王位继承人!”
“你在等他呀?”爱洛斯朝他一笑。
他笑起来准没好事。符萨科被他看一眼,只感觉一阵头皮发麻。
“会议在半个小时前结束,按理说会有人来。但大家一个都没来,你不奇怪吗?”爱洛斯慢慢地说着,让原本看热闹的客人也好奇心起。
“什……为什么?”符萨科呆呆地只能询问。
“因为他们正在紧急法庭上,审判王子的新侍卫。”爱洛斯解答。
“新侍卫?”众人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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