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将山洞正门守得死死的,谁料一转头,对上了身后一双双眼睛。
那只兜帽掉了下来,露出如瀑的金发。
大王子雪缪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比爱洛斯出生那天还要糟。
他的魔法仪式还没有成功开启,就被一群王公贵族撞了个正着。
在一连串的惊呼声里,雪缪有那么一瞬想要立刻逃走,撞邪、被迷惑、误会他永远可以想出用任何方法去解释。
但之后他面对的,恐怕永远是怀疑与轻慢,他再也无法取胜,还会失去最后的机会。
触不到最重要的那样东西,一切都没有意义。
他活着,就是为了那顶王冠。
在这样的意外与压力下,雪缪头脑发热选择了继续。
他念叨着新背的咒语,疯了般举起哇哇大哭的婴儿,想要摔死他完成最后的步骤。
银色的长枪就在这时从眼前穿过,钉在了他手掌上。
那个婴儿脱手而出,爱洛斯配合默契地伸手去接住了。
众人第一次参加这么惊心动魄的冬游,押着雪缪王子走出洞穴时还恍惚着。
在地面上歇脚的人们看见他们出来,高高兴兴迎上来,却发现气氛好像不太对劲。
他们玩的是最简单的游戏,走了大半天的远路,误入王子殿下的地盘,意外撞见他在做些不法之事。
爱洛斯都惊讶于成功完成了这件事,他本以为最可能发生的情况是黛黛在最后一刻暗杀雪缪,把死亡现场留给大法庭。
召集所有人也不是非要他们做观众不可,只是一道保障。但最终能实现,还是让人格外顺心。
玩雪橇的孩子们有个别被地下的恐怖布置吓哭,但好在婴儿们都还活着。
·+·+·
雪缪被送上大法庭,是三天之后。
没有任何人站在他身边。
这件事有一位目击者足矣,偏偏超过二十个,即使落在队伍后面的,也信誓旦旦他们看见了。但雪缪也还能保持镇定,他是王子,他表示这是诬陷,他绝不会认输。
但也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祭品的最后一个婴儿,就是就近偷拿护卫队队长的,他的属下失望于自己追随的荣耀虚假、黑暗。
雪缪狡辩以对。
因斯伯爵也有话要说,因斯伯爵只要将他所做的大半托出,就足够旁听席议论不止。
雪缪愤怒之余,仍能沉默抗拒。
直到爱洛斯带来了维恩,活生生的维恩。雪缪没能刺杀死,被爱洛斯偷偷藏起来的,知晓他一切罪名的维恩。
雪缪再也没有办法继续做王子了,他要被关押到地牢里。
在流放与暂缓等待新王继位后处置之间,所有人都投了处死。
大法官刚正不阿,至少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没办法不公正。
华丽的金发男人在法庭上崩溃地大叫。
“爱洛斯,是你在搞鬼!我是你的大哥,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他面对着爱洛斯,毫无道理地质问。
他的一切都泡沫般消失了,雪缪只剩下他做梦都没想过的结局,他才是用得上那副镣铐的人。
“为什么。”雪缪身边的人换了又换,爱洛斯只是带着那个红发男人,他从他面前经过。没质疑他不放过自己,也没嘲讽他自作自受,不解地问他:“哥哥,你在这世上有的还不够多吗?”
为什么要为了更多,伤害如此多的人。
“你根本不明白,你这样,一辈子都拿不到王冠。”
“杀了国王就能拿到王冠吗?”爱洛斯问。他一直好奇这件事,按照雪缪当时的状况,没有把握,到底为什么要偷拿毒药毒杀父亲?“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父亲?”雪缪表情夸张,好像他提了一个多么莫名奇妙的话题,“谁杀了父亲?我杀他做什么!啊,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是你们设计陷害我,一定是,你们先杀了父亲再引我上法庭!谁当国王,谁就是凶手!”
爱洛斯怔怔望着他,不是他。
雪缪的眼睛因为激动而发红,晃荡着栏杆,“而你,爱洛斯。我诅咒你,一生都当不了国王。”
他立刻被侍卫们捂住了嘴,再不能讲话。
“神呐,听说这是唯一可以实现诅咒的情况,你为什么不诅咒点爱洛斯在乎的,比如一生都无法得到真爱?”依蕾托叹息着从他面前走过。
“大哥。”歌加林站在他面前怜悯地望着他,最后笑了出来,“你还是那么好笑。”
“你说,鱼需要买马鞍吗?”爱洛斯没得到答案心事重重,但仍不忘回应他,毕竟现在不还嘴,再也没机会了。这话说完,爱洛斯想起乌列尔的心愿,觉得这样说也太不思进取了,又重新道:“不过,你想要王冠,没得到,我想要你被审判,我得到了,谁比较灵一目了然。”
人们途径这里,离开法庭。
乌列尔走在爱洛斯之后,他也听到了那诅咒。
“他已经是国王了。”乌列尔蒙着双眼“望”向面前的男人,解释道:“我的国王。”
第60章 爱洛斯
“……以上, 我决定召回安娜,改换新侍卫负责你的安全。”
马车辘辘行驶着,爱洛斯读完, 将瑟缇的书信丢到一边。
乌列尔搭在他身边座椅的手被信的一角碰到, 收了回来。
爱洛斯差点忘了身边有人, 他目光移到乌列尔身上。
乌列尔收回手发现纱布散了, 一只手去将另一只手上松开的纱布系好。
他系得并不好,露出了结着薄痂的伤口。
但爱洛斯只是看着,没多做提醒。
爱洛斯在刚才的会议上,说了很多话。
多到不想再和乌列尔讲话。
这是剔除大王子后召开的第一次会议。
雪缪失势以后,职权由副官暂代即可。结果他的副手全都不在,害得众人在会上激烈讨论, 差点再度让阿方索学士披甲上阵。
率先发言的依蕾托力荐她的侍卫长。
她今天穿了一件柔软的灰紫色长裙, 怕冷地披着毛绒外衣。她在雪缪被审判的当夜被刺伤, 仍没抓到刺客,今天整个人活像一只困倦的花栗鼠。
大臣听她说了两句,偷偷打了个两回哈欠。
轮到爱洛斯发言, 他兴致勃勃花了半个小时,阐述乌列尔才是守卫王城的最佳人选。
听得众人大皱眉头, 甚至有大臣开始小声讨论, 眼盲了还有这些优点吗?
而后被送上一杯醒神的药草茶。
瑟缇自己有官职在身,她只能推荐歌加林任职。
众臣讨论再三,对于歌加林的反应是:不如爱洛斯。
爱洛斯也机会渺茫。
“爱洛斯不可以同时拥有乌列尔和王城守卫军”——瑟缇提出了理由。
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爱洛斯毫无准备。
以会议上目前的爱洛斯支持者人数, 可能通过不了任何提议。
毕竟爱洛斯当初以为雪缪是阴谋主使, 并没有浪费时间准备任何后手。
他推荐乌列尔,无非是哄哄乌列尔, 顺便逗大家玩儿。
万分之一的可能,随便争取一下。
一无所获的结果,在爱洛斯预料之中。
但乌列尔忽然发言——
“我申请变更信仰,解除对爱洛斯殿下的臣属,放弃荣耀骑士的头衔。”
长桌上,没有人表现出明显的惊讶。
爱洛斯想,乌列尔就很厉害了,讨好自己和逃离自己一举两得。
到底有什么办法,再多了解他一些呢?爱洛斯昨天还苦恼过,现在忽然觉得多此一举。
于是爱洛斯那时只是笑着举了手:“我同意。”
这一场会议,爱洛斯没有投对任何决策。
回程路上爱洛斯一言未发,偏偏做了失误判断的乌列尔也没有解释。
乌列尔知道王子不是一个情绪浓烈的人,即便厌恶别人态度也很浅淡。他担心自己也被列入其中,想开口,却又觉得欲盖弥彰。
刚才的会议上场面突然,他以为断开表面上的联系能帮助爱洛斯争取到权力。
乌列尔没办法去想很久,可他决定得很用心。能帮爱洛斯才是最重要的,万分之一也好。
那句发言仅仅是从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抛出人生中积攒的重要的一切。对旁人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可对乌列尔,他当初得到时的激动与喜悦,没有人能更清楚。
提议被否决了。
接着按照不严重、不紧急的王国事务延后原则。要职的长期负责者和骑士的变更,全都推到新王继位之后再做决定。
那一瞬,乌列尔竟然可耻地感到安心。
统领守卫军的职责暂时落到一位风评极佳、勇武聪慧的中年贵族头上。
一位看似完全中立的大臣奥米大人,不过因斯伯爵透露过,此人暗中支持阿尼亚一家。
瑟缇小有收获,她的副手安娜被安排调去当他的临时副官。
乌列尔猜瑟缇的来信,就是按流程要将给爱洛斯帮手的安娜收回去。
“……他是一位好侍卫。”马车车厢里,安娜果然朝爱洛斯介绍起她的继任者。
乌列尔坐在一旁不由冷笑,如果不是最强的帮手,换谁来都只有给别人当内应的效果。
爱洛斯也没有说话。
四周安静的可怕,只有拆信的声音。
爱洛斯从乌列尔身上收回注意力,马车上的两个人现在都不方便帮他读信。
他只能自己来。
歌加林的信是同时送到的,他看一眼就知道了,是要接回他的秘书小姐。
秘书小姐终于不用半夜喊着“歌加林”,爬上楼顶撒酒疯了。很好。
这些消息都不意外。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现在敌人没有了,瑟缇和歌加林也不用维持相亲相爱了。
唯一意外的,是有人把牢中的雪缪救走了,据说是维恩。
爱洛斯不能理解,维恩为什么做证让雪缪认罪又去劫狱,不过他暂时没工夫管雪缪的事。
读完信件后,爱洛斯拿起礼物。
许是雪缪支持者纷纷物色下家,他也收到了一些礼物。
从最小的盒子开始打开。
他打开第一个木盒,里面就是一块红宝石。
这礼物不算轻,可等爱洛斯打开送礼人的帖子,整个人陷入寂静。
这个送礼的大臣,爱洛斯不认识。
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爱洛斯接着打开余下几个盒子,礼物或重或轻都有。
但有三个大臣,爱洛斯怎么也想不起来。
尝试了这么久之后,记忆依旧没有恢复的迹象,划到身边的人也都想要离开。
他放下盒子,望着窗上的薄雾,感到茫然。
突然听见耳边安娜的声音:“好看。”
寂静多日,要离开的爱洛斯身边的安娜,终于也学着热络礼貌了一下。她见爱洛斯心情不好,挑了一个借口,干巴巴夸赞道。
爱洛斯大方地将礼物递给她,安娜误以为只是给她看看。
她接过前看了一眼送礼人名字,好奇地念了出来:“……这是哪位大臣?朝中有这个家族和大臣吗。”
爱洛斯怔怔回神,他立刻拿出其他的盒子给安娜看。
接着才发现这些名字可能全都是杜撰出来的。
但爱洛斯却不能立刻发现,他失忆了,以为自己不认识对方是正常的。
为什么会有人给他送这些?披着厚厚斗篷的爱洛斯顿感脊背发凉。
爱洛斯只跟乌列尔透露过自己失忆并且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恢复办法。
除此之外,就只有致使爱洛斯失忆的人了,那家伙或许正看着自己。
爱洛斯拿着那个红宝石盒子,恐怖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敲敲马车窗格,吩咐侍卫。
“刚才我说午餐后找因斯伯爵来,不必了。现在就去带他,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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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列尔偶尔会清晰感到自己的笨拙。
那天回来后爱洛斯开始频繁地出门,陪同爱洛斯的是黛黛。
乌列尔目前独对战局水平约摸是原来的七成,但一个失明者日常行走甚至仍受限制,爱洛斯不带他是应该的。
今日有所进步,他想与爱洛斯分享的时候,爱洛斯恰好回来。
爱洛斯从乌列尔身边擦肩而过,什么都没说。
还在不满吗?不,乌列尔觉得自己知道额外的原因。
一定是因为最近冒出了很多关于乌列尔的流言,他每天听副官汇报的内容,只觉得冷汗直流。没有人能承受一个如此声名狼藉的下属。
可是爱洛斯哪怕问一句也好,但他偏偏一句也没有责问他。
但当乌列尔想见爱洛斯时,爱洛斯又会说正忙。
乌列尔感到无措,他试过了,根本无法抑制住民众那些疯长的流言。
两天后,副官再次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消息。
“我们找到了那个集会,可我觉得他们有些危险。大人,现在咱们怎么办?”
乌列尔曾经让他去查那个活跃在王城中的异教集会。
“我想去看看。”乌列尔说。
若他们真能恢复他的眼睛呢?他已经没有其他方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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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官职的贩卖,涉及大量钱财,应该不在你的职务之内吧。只是我手里的证据好多,这是怎么回事呢?”
“爱洛斯殿下……我真的,真的只有一次。”
“究竟有多少我清楚得很。不过相对于这些事情,你能为王国决策投出一票才是更重要的,对吗?”
“对,对。我的钱财都是为了支持王室。而我,我活在这个世上,就是为了赞同殿下的,我和我的家族全部都站在殿下这边。”
“噢?不需要找我姐姐商量一下吗?”
“只有爱洛斯殿下才是名正言顺,瑟缇公主不过是比您虚长几岁而已,最终屠到龙的还得是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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