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见他又要当甩手掌柜,裴钰下意识一喊,扯住了萧楚的衣襟。
但他抬起手的那一刻就后悔了。
等什么?他想从萧楚口中知道什么?
问他为什么要亲自己,为什么亲完还一言不发?
这些问题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在萧楚眼里,他跟白樊楼的那些清倌没什么两样,他只是希望自己自荐枕席,心甘情愿地雌伏在他身下,这是征服欲,不是爱欲。
况且他有什么资格生气?他谅是再喜欢萧楚,那也和萧楚本人没关系,他当然能随便撩拨,权当逗闷子了。
裴钰吊着的一口气放下了,垂着眼,声音低低的:“你名声太臭,还是我去。”
“怜之啊。”
看着裴钰低垂的双目,萧楚终于不装了,像是有些失望他不肯吐真言,叹息般地说着。
“你为什么总是脸红?”
裴钰猛然抬眼,心如擂鼓,立刻拿手背靠了下自己的脸颊,皮肤上传来的触感灼烫无比。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刚刚?
他注意到这潮红多久了?
裴钰感觉一阵头晕目眩,他的防备,坚硬的外壳正在一点点被这个人撬开,里边藏着的是他赤.裸的情意,从未在别人眼中敞亮过,他不敢想,万一,万一萧楚全都窥见了,全都知道了——
他会恨不得一头撞死的。
“哦,我知道了。”
萧楚压近了身子,稍稍提膝卡进裴钰两腿之间,他轻佻地笑着,好像终于从裴钰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四公子吻技这么好,是不是后悔没答应当我的床伴了?”
萧楚挑逗他,还要把话说得毫不委婉,裴钰听得羞愤欲死,攥紧拳低着头,脑中一片浑浊。
他读遍牙签三万轴,可这浩如烟海的漫天书卷里,没有一册能教会他怎么对付流氓。
萧楚退开身,摊手道:“好吧,既然你这般诚心,那我还能考虑考虑吃这口回头草。”
裴钰听得既惊又怒,竟然还有那么点委屈,指稍狠狠掐进了掌心里。
他真是想错了,还以为萧楚多少对自己也有那么几分真心,所以才肯让陈音去报官,才肯和自己牵手、接吻,如今这么一听,毋说真心了,他莫不是只想和自己当一回露水情缘!
萧楚跟他可就完全不是一个心境了,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亲裴钰,但就觉得裴钰这模样可怜得好笑,把自己心里那点儿恶劣劲儿全给勾上来了,越逗越想逗。
萧楚安抚他:“怜之,还顾虑什么,跟我说说。”
裴钰:“……”
萧楚又说:“那我再亲亲你?”
裴钰咬着牙恶声道:“萧承礼,你的把戏还真多啊?”
“那是自然,我可是身经百战。”萧楚以为夸自己呢,高兴着,“你说实话,跟我接吻是不是很舒服?”
虽然身经百战也是跟裴钰,但也差不多了,萧楚想。
“身经百战?”裴钰感觉自己快被气得笑出来,重复道,“是不是在白樊楼你遇张嘴就能亲?”
萧楚说:“那也不是的,本公子看中你,所以乐意亲你。”
他还刻意轻佻地自称了句“本公子”。
裴钰越看越气,越看越难以置信,他此刻简直就像个即将涨破的水囊,还在被这个没心没肺的流氓不停地四处乱戳。
“所以——”
没等萧楚下一句话说完,裴钰抓过他的手狠狠啃了一口,随后用力把人推开,头也不回地就走。
萧楚看着他愤懑的背影,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手上的牙印,有点疼。
搞什么。
***
疯了!简直疯了!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裴钰的心脏狂跳不止,他此刻不知是该庆幸萧楚没看出自己的情意,还是恼火他竟然看不出自己的情意!
露水情缘?他对自己就只有这个想法??
裴钰不知道萧楚有没有跟在后边,总之步子就是越走越快,一直往上走了一层,他的脸色也依然很难看。
裴钰长舒一口气,勉强平稳了呼吸。
谁要跟你逢场作戏。
他心说,今夜出了白樊楼,就直接打马回裴府,神武侯府这种地方这辈子都别踏进去一步,萧承礼这种人随他去好了,这辈子别再和他说一句话!
裴钰心中混乱,正思索间,他身旁的雅阁里就陡然钻出一道黑影,还未及他反应就被一股强力勒住脖颈拖了进去。
他要说话,可很快被人捂住了口,整个人被那股力道摔进了屋内,背狠狠撞上了地面。
裴钰背上吃痛,撑起身扫向四周,这里一盏灯都没点上,似乎有七八个护卫,个个如蛰伏的猛兽盘踞在暗处,目光死死凝视着裴钰。
遭了,没想到对方会主动出手!
屋里有一股浓烈的麝香气,和萧楚在侯府调的熏香不同,这阁主出手阔绰,像是要把整座隔间都做成香笼,裴钰感觉被这股气息淤滞住了喉咙。
“裴御史,拍卖快要开始了,你要往哪去?”
裴钰面前坐着个人,他相貌要比范府尹年轻些,目光透着些阴鸷,手中缓缓拨动着茶盖,俯视裴钰。
京州巡抚赵文汲,他们今夜要找的五人之一。
和范府尹不同,他是封疆大吏,手里拿着兵权,面对裴钰他没有丝毫的奴颜媚骨,他也是梅党埋在朝堂中的钉子。
阁内杀机四起,暗流涌动。
“赵文汲。”
裴钰维持着镇定,站起身,沉冷的声音回荡在屋内。
“你伙同商人梅渡川贪墨工部款项七十万两白银,这是死罪,都察院现在要查办你,你还敢挟持我。”
“我真不知道你这样的人,今夜到底为何要来白樊楼。”赵文汲端起了茶盏,意味深长地看着裴钰,说,“你要查办我,也得是刑部来拿人,裴御史身子骨这么弱,竟然一个人就来了?”
裴钰观察着四周,几个护卫装束的,也有几个穿着破烂布衫,看着像是赵文汲从市井找来的盲流。
看来今夜裴钰会来白樊楼的事情早就被梅党所知晓了,这是针对他而打的围猎。
他快速地思量着对策。
萧楚恐怕会先去找另外三人的位置,一时半会儿摸不到此处,得拖时间。
裴钰不理会他的揶揄,说:“你有罪,即是革员,不管刑部还是都察院在场,你都得受审。”
赵文汲侧了侧头,示意身旁的人上前去,两个身形高大的护卫把裴钰拦在了身前,拇指已经拨开了佩刀。
赵文汲道:“萧楚和梅渡川共理白樊楼,你如今被萧楚拴在身边,连自由都没有,跑来我这儿说要审我,裴御史,你这头是什么时候昏的?”
在杀意的强压之下,裴钰依然站得如同玉树一般,没有丝毫惧意。
裴钰道:“萧承礼跟梅渡川合谋了些什么事情,我不在乎,我按大祁律法办事。”
赵文汲冷笑道:“你还不明白?萧楚养你在府中,就是为了圈禁你,这么个浪荡薄情郎……”
他顿了顿,前倾些身子,无不狭昵地说:“嘶——你不会,真和他睡出感情了吧?”
裴钰冷声道:“贱人。”
赵文汲嘴角抽了抽,更是恶声:“裴钰,我知道你爱惜羽毛,我有的是办法羞辱你。”
他说完这句,那几个盲流狎猥地笑起来,迫得离裴钰更近,似乎随时要疾扑上来撕扯他。
裴钰微微攥拳,定了定神,继续周旋着:“雁军总兵萧仇去岁进宫来讨欠饷,是你接见的她。”
提到萧仇,赵文汲的脸色就冷了下去。
“裴怜之,你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么?”
裴钰权当没听见,借势讥讽道:“赵中丞,为什么户部欠的粮,挨打的却是你?”
“她就是个疯子!”
提到萧仇,赵文汲遽然暴怒,一把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清脆几声瓷碎汤洒。
他梗着脖子怒喝道:“老子好吃好喝供着她,她竟想要我的命!她一个女人!雁北的军饷关我屁事,户部拨不出来,从我这儿就能拨出来?!老子一年的俸禄不过五百石,我能有什么钱?户部欠的不光是军饷,老子去年的俸禄,不也没拿到吗?!”
这也是桩丑事了,赵文汲的名声从前是和周学汝并驾齐驱的。一样臭。
赵文汲去岁替朝廷接见萧仇,为了把这位边陲大将哄开心了,天天都是好酒好肉招待,可才不过一日,萧仇就在京州府衙的明堂指着他骂“贱狗”,还连抽了赵文汲数鞭,抽得他当场昏死过去。
赵文汲骂得凶狠,却忍不住战栗起来,冷汗涔涔。
“萧仇”两个字就如同霹雳雷霆,直接当头劈了下去,往后赵文汲但凡是听到这个名字,都会发自内心地恐惧。
鞭子抽在背上,太疼了。
裴钰知道他这勃然大怒背后的隐情,他缓缓上前一步,两名护卫登时拔刀出鞘,交横在裴钰面前。
他稍稍昂头,睥睨着赵文汲,继续说:“梅渡川给你了十五万两白银,你可知道雁北一年的军饷是多少?”
赵文汲喘着气,竟笑起来,仰身架高了腿,姿态极其狂妄。
他故作轻松地说道:“我说了,我是京州巡抚,这笔账不归我管,想拿我开罪,裴御史还是省省吧。”
裴钰说:“萧楚五年前在天秋关大败北狄,成功拿下和林部,他入京后,征北将军萧介,雁军总兵萧仇继续乘胜追击,他们都是边陲大将,比萧楚的作战经验更丰富,可短短五年时间,北狄的铁骑就重新跨到了天秋关前,你可知道为什么?”
赵文汲的笑僵住了。
“就因为你们这群蠹虫。”
裴钰忽然抬高了声音,又往前一步,刀刃寒光一闪,映出了他的面貌。
“朝廷年年欠饷,雁军只能饿着肚子打仗,他们已经迈不过雁北前的大漠,北狄铁骑再往前,城门就要破了,而你,京州巡抚,伙同一个商人大行贪墨,以修建宫观为由替梅渡川洗周学汝的赃款架空国库,这笔钱你拿得好安稳。”
裴钰抬手,折扇抵住锋刃,冷目灼灼:“边军死的每一个人,黄沙里埋的每一条英魂,哪笔账不能算到你的头上?我今日来拿罪,你还做得这么一副高姿态,原来京州的皇粮都喂进了硕鼠的肚子里。”
铮铮有声,把赵文汲骂得狗血淋头。
朝野上下的事情,裴钰几乎无所不知,他虽不及萧楚那般能用蛮力解决今夜问题,但有些东西不是靠掰腕子能问出来的。
正因为他说的一点儿不错,所以赵文汲就算咬牙切齿,嘴里也吐不出一个字,他眼神四处飘忽着,像是在极力寻找什么扳回一城的机会。
有什么东西可以——
终于,他注意到了裴钰的那两枚耳坠。
赵文汲猝然冷笑了一声。
“裴钰,你不会是在等萧楚来救你吧?”
裴钰神色动了动,但很快敛了下去。
可赵文汲还是捉到了这丝犹豫,他兴奋地朝那几个盲流扬了扬手,说:“没关系,不过是羞辱你一番,哪里要多少时间?若是他刚好在最精彩的时候赶上了,那就更好。”
四周始终按捺不动的几人终于躁动起来,裴钰后退了几步,身子紧绷着,一股恶心的感觉翻腾在胃里,仿佛随时都要窒息。
下一刻,他猛然伏身躲过了身后之人扑来的动作,那人一落空,裴钰就瞥见了他腰上别着的一把短匕,于是眼疾手快给抽了出来。
裴钰捏着匕首,紧张地和这群人对峙着。
他没把握,再拖下去,只能玉石俱焚!
赵文汲得逞般地笑起来,狠声说:“什么不可摧折?萧承礼甜腻腻撩了你几回,你就爬上了他的床,你猜猜你这身子脏了他还要不要——”
“梅党的狗真是随主,连这龌龊的把戏都玩得如出一辙。”
赵文汲的话还没完,只听铮然一声,一道寒光从他耳侧刮掠过去,木板迸裂的声音瞬间在耳边炸开。
他僵硬地侧过头一看,通体透寒的雁翎刀刺入了他身后的椅背中,不过几寸之距,毫末之间就要夺去他的性命。
一串血珠顺着锋利刀刃滑落下来,滴到了赵文汲的手背上。
裴钰面前那人的脖颈上喷溅出血雾,“扑通”一声摔死在地。
萧楚面前的门帘被削下来一片,他随手捡起,慢条斯理地缠上掌心,缓缓走入阁内。
裴钰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会出现,流露错愕,一时间竟忘了他跟前还站着两个强悍的护卫,其中一人见状立刻抬刀打飞了裴钰手中的匕首和折扇,另一人从身后绕住他的脖颈,退至赵文汲身前,警惕地凝视着萧楚。
“休伤中丞大人!”
萧楚一点儿也没有被威胁到的意思,朝那护卫抬了抬头,说:“你还伤了个御史大人呢,他比你们家大人高一品。”
护卫强行抬高了裴钰的脖颈,把刀锋抵了上去,裴钰被勒得气息微滞,只好小口送气。
萧楚看着摔落在地的玉扇,皱了皱眉,抬步走来,压在后方的护卫即刻上前护主,他见萧楚赤手空拳,便提刀就上。
“你手下人胆子比你大啊,赵文汲。”
萧楚侧身躲过刀势,随后手指抵着刀背,将其绕到下盘,极快地一脚踩实,借势旋身踢他颈部,萧楚足力发狠,直接把人脖颈的经脉踢毁了,护卫身躯一软,倒了下去。
“本侯在京州待了也有些年——”
萧楚俯身把裴钰的折扇捡起来,手指往上滑了滑,发现上边摔出了几道细微的裂痕。
他轻叹了口气,说:“照顾了梅渡川不少生意,白樊楼那些清倌大多都认识,赵中丞猜猜,你的名字本侯听过几回?”
赵文汲骂道:“杀了他!雁州的野狗!你和那个女人一样,都是畜牲!”
裴钰咬着牙扯落一句:“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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