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拍着裴钰的背脊,像是在哄人入睡。
“早些睡,宝贝……”
裴钰觉得自己好像很久都没有睡过安稳觉了,但他躺在萧楚的怀抱里,被人温暖地圈紧在臂弯中,耳边都是絮絮的呢喃情话,他就觉得困意慢慢地泛了上来,阖上眼后听着萧楚的声音,便能安然入睡。
这几日他都一夜无梦,睡得相当安稳,以至于偶尔要起晚了些,待到萧楚唤他起来,他才悠悠醒转。
不过这天夜里,裴钰做了个梦。
梦里最初能听到很多声音,白日里神机营的那些响动在耳边迟迟挥之不去,除此之外,还有铁器捶打的闷钝沉响,和一些仓促的喘息声。
他头脑昏沉耳鸣大作,待勉强维持了精神后,才发现这喘息是从自己口中逸出来的。
双手被铁链牢牢地扣紧,悬吊在半空中,他低垂着首,面前只能看见一双漆黑的军靴,正悠然地踏着地面,像是在等待他说话。
那人等了许久,似乎终于没耐心了,这才开口道:“裴御史,今儿个北镇抚司的都在御前述职,所以本侯来审你。”
直到那靴子点起自己的下巴,裴钰这才吃力地抬头,看清了这人的相貌。
他听见自己说:“我既无罪,你有什么资格审我?”
“想让我放你走,那就求我。”
萧楚坐在扶手椅上,手边摆了盘还沾着水的葡萄和一枚小瓷瓶,他随手摘了颗葡萄扔到口中,利齿咬碎了果皮,甘甜的汁水浸润铺满在舌腔里。
他像是尝到了甜头,嘴角轻轻勾起,踩上了裴钰的膝。
“像这样,跪着求。”
铁链晃动了一下。
裴钰依稀觉得梦里的自己好像已经被圈禁在这牢狱中很久很久了,他嘴唇干涩,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力气残余,四肢都是发软的,哪怕想握紧拳头去掐自己的掌心也做不到。
他的魂灵被禁锢在这具躯壳里,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只能感受,只能窃听。
裴钰又听见自己张口,气若游丝地说道:“你还不配让我求你,萧楚。”
“我不配?”萧楚嗤笑了一声,收回脚搭起了腿,叹息一般说道,“多高贵的清流啊,我放你走,你要去做什么呢?是幡然悔悟,要替我阿姐烧烧纸了?”
他俯视着裴钰,眼里尽是森寒。
“只有你死了,她的亡魂才会安息。”
萧楚一抬手,猝然打翻了那碟葡萄。
碗碟碎裂的声音清晰地扎入了耳中,刺痛着裴钰的耳膜,他觉得自己的心脏正仓皇地乱跳,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感正从足底爬升,叫人头皮发麻。
“你要肃清吏治,你要批龙鳞,可以啊!但我跟你说了一千次一万次,雁军的命在梅知节手里!”
他显然怒不可遏,话语中透露着深深的失望,最后竟然笑出了声,讥讽道:“当初我居然还信了你的鬼话,以为你真的会为了我,为了雁州,稍微放下一点利益……”
裴钰侧过头,喉咙滚动了一下,张口想解释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哽住了,最后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为什么没说出口?
裴钰挣扎着想张口,可他撼动不了自己的身躯,他是个已经逃出生天的魂灵。
萧楚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深叹了口气,忽然冲裴钰露齿而笑,问道:“阿怜,我们多久没做了?”
说罢,他一倾身,手猛然掐紧了裴钰的颈部。
裴钰被迫抬着头,怒视着萧楚,一边吃力地挣扎,想从那铁链中挣脱出来,晃动的锁链相撞不停地发出脆响。
可萧楚不管不顾,空出的那只手将小瓷瓶往桌上一敲,磕开了药塞子,把里边的药丸在指间捏了捏。
“张口。”
裴钰咬死了牙也不动,那双乖顺的眸子里盛满了倔强的神色,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萧楚生生撕烂。
“不想张口,是么?”萧楚沉吟着,扼紧他脖颈的手顺势上滑,“那我喂给你,好不好,阿怜。”
他眼里忽然跃动着疯狂又兴奋的光芒,将那颗丹药咬在齿间,按住裴钰下颌的指腹一用力,伴随着一声闷哼,将他的唇齿给撬开了,在这声音里,萧楚饱怀恶意地含上了裴钰的唇。
几乎是在触碰到嘴唇的那一瞬间,萧楚咬碎了那颗丹药,它顷刻间化作齑粉滑入了裴钰的喉咙,甜腻的感觉在二人舌腔里扩散开来。
这是枚催.情的药。
裴钰瞪大了眼睛,齿间一合拢,下口咬住了萧楚,他一吃痛才退开了去,血珠瞬间从破开的唇上渗透出来。
萧楚沾去了唇上的血迹,皱着眉看向裴钰,他正剧烈地咳嗽着,想把那些药粉从口腔里给呕吐出来,可已经来不及了,萧楚疯癫的行径已经让他将那情药彻底吞咽了进去。
几乎就是在意识到这药物是什么的瞬间,裴钰浑身的血气都激荡起来,仿佛被架在了滚烫的热铁上烧灼着,开始浸出细汗,微微战栗。
“是不是好热,你最怕热了。”
萧楚坐回去靠上了椅背,冷漠地看着裴钰:“我搞不懂你,裴钰,我们像从前那样相安无事不就好了?”
“你却非要我恨你,要我恶心你。”
裴钰胸口强烈地起伏着,他挣扎的动作太剧烈,让手腕被勒出了暗红的血痕,他一下下往后磕着墙面,想用疼痛叫自己保持清醒,可一切行为都无济于事,他的情潮逐渐攀上来了,浑身都开始酥麻无力,腰身发软。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铁骨铮铮,为了那些压死在望仙台下的尸骨鸣冤,不惜要被我这般欺辱——”
萧楚还在继续说着,他眼底都开始泛上猩红,话语愈发狠戾,仿佛痛绝了裴钰的一切所为,非要把他踩进泥泞里弄得满身脏污才肯罢休。
“可这普天之下,难道只有你眼里的百姓是百姓,那些远在雁州的人命就如同草芥?你真是好高的德行。”
萧楚的耐心变得很差,裴钰只要有片刻答不上话,他就变得很焦躁易怒,恨不能亲自撬开裴钰的唇齿,逼他把真话从胃里吐出来。
他望着裴钰被情热烧灼而微微颤抖的模样,低声喃喃。
“你总是这副样子,我快要觉得你骨子里就刻着浪.荡了。”
这情.药两个人同时吃了,催出的情.潮当然也是同时出现的,萧楚的喘息随之逐渐变得浓重起来,他踩上了裴钰的肩,将人抵靠在粗砺的墙面上。
“这一局是我赢了,裴怜之,该你付出代价了。”
他促狭地笑着,拿靴背拍了拍裴钰的脸颊,随后又猛地勾住了他的后颈,把人往自己两腿之间靠。
“好好取悦我,我可以考虑放你走。”
裴钰的眼尾已经烧红了,他被情.药催得灼热难耐,可还是拼了命地要保留自己最后一丝清明,不肯服输。
他切齿而语:“你、做、梦。”
这三个字像重锤砸进了萧楚的内心。
他像是对裴钰这般的负隅顽抗感到无比满足和兴奋,忽然从那张椅子上起身靠近了裴钰,那些浑浊的喘息声逐渐带起了恶劣的笑意。
他贴紧了裴钰的耳鬓,边亲吻着他,边低声说着。
“快听听,阿怜,就隔了一层木板,上边都是人。”
“你若是不听我的,只要我一句话,这些人就会来到这诏狱中——”
“难道你想让大家看看,你发情后欲求不满的模样吗?”
第44章 消愁
裴钰几乎是挣扎着从梦魇里惊醒过来。
他仓皇无措地四下乱摸着,心脏狂跳不止,连呼吸都失了律,触碰到身边的萧楚后连带着把他也给推醒了。
萧楚意识有些混沌,睡眼惺忪地看向裴钰,发现他的气息乱得厉害后顿时清醒了些。
“怎么了?”
萧楚的声音还哑着,他撑起身,往裴钰胸口去按,那心跳已经失速得好像随时要支离破碎,裴钰的瞳孔紧缩着,张口急促地抽着气。
“呼吸,慢慢呼吸,裴钰。”
萧楚立刻去点了几个让人平缓心神的穴位,耐心地引导着裴钰的呼吸。
“怜之,看我。”
他挽住裴钰的手,声音里听不出一丝的慌乱,掌心的温度给了裴钰极大的安心感,他的目光紧跟着萧楚,随着他的话慢慢调整呼吸的节奏。
“别怕,别去想梦里的东西。”
萧楚双指一直按着裴钰颈上跳动的经脉,直到确认他的心跳恢复正常后,才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怜之做得好,”萧楚柔声夸奖他,把人重新拥抱进怀里,轻轻拍打着裴钰的后心安抚他,“别怕,我在这儿呢。”
裴钰惊魂未定地回抱住了萧楚,手在他背后滑动了几下,像是怕他下一秒就要消失,一双眸子里的恐惧迟迟弥散不开。
萧楚从他微微颤抖的身躯里感受到了这些害怕,于是让裴钰的脑袋靠着自己的肩,安慰道:“什么梦能吓倒天不怕地不怕的裴怜之?”
“看来是跟我睡少了,往后再要做梦,就喊我的名字,喊萧承礼,我把你唤回来。”
他轻吻着裴钰的头发,一下下抚弄着裴钰的背脊,在这些温柔的声音中,裴钰终于从这噩梦的余波里找回了神智。
他咽了下喉咙,淡淡道:“我梦到你死了。”
萧楚眼里含着笑意,按住了裴钰的肩,说:“这是怕我死呢,还是想我死呢?”
裴钰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错了话,赶紧避开眼神,改口道:“不,不是——”
“放心,”萧楚去捧他的脸,把他捏得嘴都要撅起来了,“我舍不得你,我们一辈子都要在一起。”
***
秋后第三日。
这是个重要的日子,裴钰要和萧楚一块儿进皇城迎雁军的现任总兵萧仇回京。
雁州如今的境况很不好,尤其是萧仇统兵的这些年,北狄频频进犯边关,别说是从关口打出去了,单单凭靠朝廷每年扣扣嗖嗖的这些军饷,连守住天秋关都是苟延残喘。
尤其是在萧楚被调回京州后,他领兵的那支骑队便失去了统帅,这些年萧仇殚精竭虑地维/稳着雁北的军心,每年都要亲自入京敲打,可依然阻挡不了雁军在一次次的权斗漩涡中失去了冲劲,日薄西山。
至于为什么裴钰也要去,当然是被萧楚逼迫的。
马车停到文宣门前,萧楚随手替裴钰挑开帘子,俩人先后下了车。
“这会儿估计已经见完天子了,往这条路上去,应该能见着。”
裴钰摇着扇子,遮掩了半个面貌。
裴钰道:“为什么非要我见?”
萧楚道:“我觉着不见不合适,毕竟我们往后要成亲,正好有机会让你见见我的家人。”
他这几天总把“成亲”俩字挂在嘴边,像是寻到了什么新奇的物件,把裴钰也给说晕了,好像这事儿已经板上钉钉,给敲定了。
他们下了马车后往文宣门里走了没多久,便遥遥地看见了模糊的几个身影。
矮个的那个一眼望见了裴钰和萧楚,于是在后边卖力地朝他们挥着手,裴钰认出了这人的身影,是明夷。
随后他的目光便从明夷缓缓转移到了他身边的那人身上。
是个个子高挑的女人,披了件黑色的毛氅,手中拿着马鞭,正侧对着他们,和一个太监说着话,那太监不停地点头哈腰,时不时就要往脸上抹把汗。
她便是近些年新领雁军的总兵萧仇,在大祁的如今的众将之中名列魁首,任了左都督的军职。
雁州人的确有自己的特点,他们都是边境长大的猛禽,生来就带着野兽敏锐的嗅觉和目力,在萧仇面前几乎藏匿不了任何窥视,裴钰不过是多停留了一瞬,她便回过身来与他对上了目光。
她的敌意很强,那目光和萧楚如出一辙,寒气冷冽,散发着令人悚然的胁迫和凶戾。
萧仇解下大氅抛给了明夷,缓步朝裴钰走了过来,就在这须臾之间,裴钰忽然很想后退。
一些晦涩的记忆陡然泛上心头,裴钰在看见萧仇的那一瞬间,强烈的不安和愧怍占满了胸腔。
她就是,前世自己和萧楚殊途陌路的起点。
“你叫什么名字?”
她个子比裴钰高出些,此刻驻足在裴钰面前俯视着他,让人觉得背后藏了伺机而动扑食的恶狼。
裴钰的指稍掐紧了肤肉,还算镇定地行了个礼,答道:“见过都督,下官名叫裴钰。”
“李寅送回雁州的信我看过了,你是萧楚的至交,是么?”
裴钰抿了抿唇,正要张口回答,忽然觉得肩上一股力道压了上来。
“是至交,阿姐。”
耳边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萧楚屈臂搭在裴钰的肩上,对萧仇说道。
“也是往后要和我成亲的人。”
裴钰心念一动,侧头看了一眼萧楚。
“哦?”萧仇听完萧楚这话,面色显而易见地沉了下去,手中的马鞭抵上了裴钰的心口,说道,“你这相貌的确出挑,雁州少有。”
虽是赞美之辞,话里却含着讽刺。
萧楚眯起眼睛看她,将裴钰往后推了推,说道:“自然出挑,阿姐,过段时日带回雁州,让我爹瞧瞧。”
姐弟二人话语间都是刀光剑影,一旁的明夷抱着毛氅,小心翼翼地凑到了裴钰边上,说道:“主子性子倔,以前挨过大帅不少打,俩人从雁州吵到京州来。”
裴钰点了点头,不作声。
萧仇看着萧楚这吊儿郎当的模样,脸色就更是阴沉,稍稍抬头睨视着他。
她说:“我说过,让你在京州成家,不是让你娶一个男人。”
“我就喜欢男人。”萧楚跟她较上劲了,没半点服输的意思,“你让我娶个女人回家,我也去外头找男人玩儿。”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萧仇,她手中一松,那根马鞭就落到了地上,明夷几乎是在她做出这个动作的瞬间跪到了地上。
“大帅息怒!”
“别跪!”萧楚清喝了一声,目光寸步不移地盯着萧仇,“你现在是我手底下的人,只听我的命令,萧大帅要做什么,用不着你来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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