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许南禾把反方向的人直接带到了路途的终点,让大起大落的人除了恍惚和接受外什么也做不了。
程晚发麻的腿脚早好了个彻底,但这一刻却又无比想要自己的双脚被浇筑在水泥中,这样他便可以逃避了。
一路上程晚都没睁过眼,他不知道沿途的风景是什么样,只在最后看见了这座近似庄园的别墅,哪怕在夜晚也不妨碍程晚知道它的奢华。
高挑庄重的大门就在眼前,而程晚的心里却全是抗拒。
“这里是……”程晚明知故问道。
许南禾尽量让眼底的晦涩不被发现,把程晚翻到后边的卫衣抽绳拉到前边,温声道:“是我家。”
许南禾今天晚上所有的强势在这一刻毫不遮掩地展现在程晚面前,他不由分说地牵着程晚的手往里走,对他面上的犹豫视而不见,好似不知道自己给了程晚一个怎样的惊雷。
许南禾:“爸妈他们也在,正好,一起吃个团圆饭吧。”
“我……”
许南禾安抚道:“没事的,他们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这是什么意思。
没等程晚靠着糊涂的脑子想个明白许南禾已经拉着他进了门,大厅内相谈正欢的三人有些惊讶地看了过来。
精神矍铄的老人惊讶过后了然的眼神变得平和祥静,笑盈盈地站起身来就要朝门口走,她的动作和神态过于自然让程晚有些怀疑方才看到的那抹惊讶是自己的错觉。
坐落在老人对面的男人儒雅随和,见他望来先是一愣随后嘴角勾起了一丝温雅的笑,眼神透光。
等那背对着他的女人一转头程晚便知道许南禾身上矛盾的气质来自于谁了。
她面色有些冷,但眉眼的笑意硬生生划破了浅层的冰,一如他初见时的许南禾,只这一眼便让程晚对她的防备在顷刻间散了个干净。
程晚霎时停下了自己的步子,他说不上来这三道目光是出于什么,只是并没有看到熟悉的抗拒。
他的心开始猛跳,既为突然的见面也为那熟悉又陌生的目光。
程晚想:自己之前的猜测还是太过胆小,如无意外,许南禾会是他这辈子都不会接触到的人。
这份感知来的实在也来的空虚,没有证据,却让程晚无比确信。
他的风筝真的已经被他牢牢抓住了吗?
风呢,风会同意吗?
风拥有着这么一片广阔的天地,见过那么多美丽的风景,它会愿意把风筝交给自己吗?
第45章 家
躯体僵硬的变化全都通过手指传递到了许南禾的手心, 许南禾轻捏了下程晚的手,态度自然地和屋内的几位打了招呼,介绍道:“这是程晚, 也是我的男朋友。”
程晚当场愣住, 防备的面具出现裂痕, 他下意识去看他们的神情,意料之中的场景一个也没出现,有的只是近似期待落实的满足。
江外婆笑吟吟地走近了去拉程晚的手,“你就是阿晚吧,外婆想见你好久了。”
透着凉的手心让江外婆蹙了蹙眉, 扭头吩咐道:“刘妈,帮我煮两碗姜汤。”
刘妈“诶”了一声,把手里的盘子放上桌后立马动起来。
“外面下雪了,冻着了吧,来,先坐。”
江外婆边说边带着程晚往沙发处走, 让僵硬的人松开了一路上的依靠,有些不知所措的重新变成了木头。
不冷但很呆。
他们仿佛没看见程晚红肿的眼,也没瞧见他萎靡中的强装镇定, 无比自然地把他当做合该到来的客人。
江外婆周身透着的慈祥和关爱, 明亮柔和的眼眸让人忘却了所有,也让程晚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语,做不出任何违背的动作。
许知远轻唤了一声道:“阿晚,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
程晚仿佛误入狼群的羔羊, 任江外婆和许知远用尽和煦拿捏着, 想向许南禾求助却又觉得两人的视线交接在这个场面是那样的不合时宜。
江君曼一句话没说,只朝许南禾道:“我进去看看晚饭准备的怎么样了, 南禾,你也进来看看吧。”
母子俩一前一后进了厨房,彻底让程晚沦为了一只孤单的羔羊,程晚黏在许南禾身上的视线被江外婆一句话拉了回来。
“吃饭了吗,今天外婆煲了汤,还有清蒸鲈鱼,这次外婆用的酱油很鲜,鱼比上次嫰……”
她滔滔不绝一阵输出,视程晚的僵硬和不自在如无物,靠着极具优势的外表和气质一点点剥掉程晚抗拒的外壳。
“阿晚?”
程晚身心被割裂成两半,望着江外婆眼底的荡漾的温情讷讷道:“……好。”
最会说话的人也最会笼络人心,当他们势在必得的时候便没有人能逃脱,干涸已久的人生不出分毫的抵抗。
……
厨房很大,大到可以让里面的三个人互不打扰,腾出交谈的空间。
江君曼用漏勺把姜汤里的姜丝和姜片捞了出来,语气平淡道:“那孩子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许南禾沉声道:“我还没问。”但大概已经知晓了。
“妈,我想让他住下来,我想……给他一个家。”
江君曼搅动的勺一顿,眼里划过一丝讶然,“这算是救赎的一部分,还是你想给他的。”
“……我说不上来,两种情绪混作一股,不知道是心疼更多还是喜欢更多,但有一点我很清楚。”
冒起的热气带着姜汤特有的辛辣和甜模糊了许南禾的眉宇,也无人看清他眼底的那份执念,“我想让他一辈子都开开心心的。”
把他身上的淤泥都打扫干净,一点残渣都不要有,哪怕这场洗刷会让程晚脱一层皮,又或者说是硬生生挖去烂掉的肉。
许南禾再也不想等程晚慢慢把门打开了,他要直接把躲在门后的人拉出来,一把火把那藏污纳垢的房子烧个干净。
他要的是彻底的,不容许程晚后退的改变。
江君曼默了一瞬,把深棕色的液体盛进瓷碗,道:“既然决定好了,就放手去做吧。”
许南禾下意识要去接这碗汤,手刚伸出去就被江君曼一躲,“自己盛,这碗,是我给未来的儿媳的。”
噙着笑的唇抹着口红,光华内敛,无声中透露了自己所有想要表达的话。
我支持你的决定,所以,放手去做吧。
许南禾一路高举又沉入海底的心终于在此刻彻底落到了实地,他的母亲总有着令人心安的能力,不论何时。
许南禾喝完了自己的那碗姜汤才出来去看这被骤然聚拢的一家人,会在今后一直存在的一家人。
程晚回避着和江君曼的眼神交流,接过瓷碗的手都有些抖,他拿着碗直觉该说些什么,却发现他什么都说不出口,他甚至不知道该叫她什么。
江君曼:“先喝。”
程晚话头一哽,呼吸变得有些凝重,乖乖地喝完了温热的姜汤,一滴也没有剩,姜汤入腹的瞬间,除了心脏,四肢回温。
等程晚把姜汤喝完江君曼才慢慢道;“和南禾一样叫我就好。”
程晚太阳穴突突地跳,完全没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江君曼缓缓一笑,周身残留着的那点盛气彻底散了个干净,“一家人就不要见外了,程晚。”
她话说的温柔眼神却很强势,程晚没从话里听到半点商量的意思,只瞧见了她胜券在握的神情,最后那两个字一出来简直像极了许南禾在唤他。
温柔的命令着他。
手里的瓷碗一下子变得异常滚烫,让程晚的嗓子也连带着被热水烫过一番,生了许多的水泡,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肩膀上突然搭上的手让程晚抖了一抖,等后脖颈被轻抚了下才放松下来。
“程晚,一碗姜汤抵得上改口费吗?不够的话就让妈再加点。”许南禾道。
江外婆温和地笑了笑,道:“阿晚啊,君曼的这碗姜汤是借花献佛啊,外婆之前给你准备的那么多好吃的还比不上这碗汤吗?”
眼皮变得沉重,目光闪烁,程晚被这猝不及防的变故打了个惊慌失措。
他能感受到他们对自己的那份喜欢和慈爱,但乍见的欢喜让他那般的诚惶诚恐,没有一点波折就得到了风的热情接待。
这,是真的吗?
“程晚。”
许南禾低唤了一声,终于把那陷入茫然和无措的人带回了现实,许是他的推动起了作用,许是程晚终于想了个明白。
总之,缄默的人终于开了口,踏出了许南禾想要的第一步。
不为人知的情绪被程晚压在心里,他死死攥着风筝的线,本以为风回怒吼,却没想到他们只是温柔地和他打了个照面,存在过的破釜沉舟的偏执和死死纠缠就这样被风吹散了,吹散了一点点。
“外婆……”
“妈……”
“爸……”
程晚的声音一声比一声轻,只和各自的眼神慌乱交接一瞬
被迎合的期待,被满足的欣慰,被温情充斥的感觉让程晚的眼圈红了红,他快速眨着眼,想要逼退呼之欲出的眼泪。
不到半天时间他就从南极走到了赤道,截然不同的光景让他心里的空洞先是被捶散而后又被火黏在一起。
许南禾自上而下俯视着程晚黏在一起的鸦羽抖个不停,道:“我先带他去换身衣服。”
大人们一点也不扫兴地应允了少年想要的独处时间。
许南禾带着出神的人往楼上走,关上门的瞬间一把揽住程晚的腰,把眼尾的溢出的湿润换成了另一种湿热。
“程晚,别哭。”
“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喜欢你,这里的喜欢不需要用东西去换。”
“他们以后会更喜欢你,你要好好表现。”
如果我告诉你他们在没见过你的时候就给你打满了印象分,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打心眼喜欢你,你定然是不信的。
那你就好好表现吧,他们绝不会像你先前的父母一样只会让你伤心失望,让你的心碎成一片又一片。
想到这儿许南禾的眼眸光骤然加深,饶是程晚的眼盈着泪也能看见里面的幽深。
程晚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哭得有些哑的嗓子说什么话都像刀割一般让人痛苦难受。
从许南禾全身而退的那天,从“陈叔”出现的那天程晚就知道许南禾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管是房子还是人,中间都隔着一个东非大裂谷,远不是人力所能轻易企及的。
许南禾是他生拉硬拽留下来的风筝。
线很紧很脆弱,稍一扯拽就会断,但他还是这样做了,靠着风筝的心甘情愿。
但风呢,托举着他的风会同意吗?
会。
他们的柔和的目光和态度已然告诉了他答案,他苦求了十多年的答案就这样被他们送到了手中,这一家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告诉程晚:
被爱,不需要条件。
程晚知道他们对自己的喜欢多是源于许南禾,但就算如此分出来的那点爱也足以覆盖他灰暗的苦求,因为这份爱是如此的真诚,不带半点虚假,除了些许的陌生竟和他十二年前拥有过的那份爱一模一样。
“程晚,我们可以成立自己的家,这个家里还可以加点人。我的外婆可以是你的外婆,我的爸妈也可以是你的爸妈。把你以前的家都忘掉,以后你要好好照顾我们的家。”
“程晚,你能做到吗。”
许南禾慢条斯理地描述着他们往后的家,温声命令着,给足了程晚想要实现期待的机会。
程晚扯了下唇,捏紧了许南禾腰侧的衣服,语速很慢道:“能,我可以的。许南禾,我会让他们更喜欢我的……”
他一遍一遍重复着,强调着自己有充足的能力和信心去满足许南禾的期待。
一字一句,清晰、缓慢,也诚意满满。
许南禾低着头对上程晚湿漉漉的眼道:“程晚,你要好好表现。”
他敛下的眼眸里装满了程晚没见过的决然,让程晚清楚地明白许南禾真的很想要他完成他的期待。
红肿的眼最后只能简单冰敷一下,许南禾给程晚找了件衣服,不大合身,但也只能将就着穿了。
他们没在上面待多久就下了楼,因为楼下的人还等着他们吃第一顿团圆饭。
“多吃点,看你瘦的。”
江外婆霸占了许南禾的位置,满心满眼都是这个看起来破碎感十足的孩子,她半是不满道:“南禾也不早一点和我说,外婆都没来得及准备你最爱吃的菜。”
程晚张了张唇,嗓音还有些嘶哑,“今天来的突然,没能跟您提前打声招呼。”
“回自己家需要打什么招呼?”江外婆佯装不满道;“阿晚,以后有空都得回家,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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