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程晚恋羡的眼再紧贴一分就见万秀芳话音一转,道:“阿晚,你知道了吧,妈妈结婚了。”
舌尖无端尝到一丝苦,程晚轻声道:“嗯。”
他沉默又平静,对她话里的斩钉截铁没有分毫意外。
程晚不怪她,哪怕她曾向他承诺自己永远也不会嫁人,她会一直在他身后陪伴他。
他只是有些伤心,明明她可以亲口告诉她的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让这个令他心碎的消息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呢。
明明,他们有联系方式的啊……
温情的氛围被现实重锤一拳,许久不见的母子俩沉默起来,让刚才说不尽的话成了一场虚假的交心。
“……妈妈先去做饭,阿姨已经把东西准备好了,我加工一下就好了。”万秀芳扶着腰站了起来,温声道。
程晚眼神一凝,不是很明白万秀芳为什么要突兀地说后面那句,就好像自己会拦着她下厨一般。
但程晚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进了厨房。
万秀芳离开后程晚便彻底成了木头人,只剩下平稳的呼吸和眨动的眼睛可以知道他还有活气。
怀疑、猜忌的情绪覆盖了重逢的喜悦,回忆一帧一帧地重放,却让人再体验不到当初的依恋。
……
“阿晚,程早最近怎么样?”
万秀芳给程晚盛了一碗汤,是萝卜排骨,萝卜炖得水润软糯,吃在嘴里像化了的冰淇淋,冰淇淋是纯天然的,只剩下了水的味道。
程晚把嘴里东西咽下去,道:“不知道。”
你明明知道我讨厌他,却还想借我的口去问他……
程晚不知道万秀芳想做什么,只觉得今天的一切都很不对劲。
他从来没有在春节以外的时间段见过她,也从来没有在外婆家以外的地方和她相遇。
当久别重逢的感情一淡,程晚又重新找回了冷静的自我,回神后才发现今天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对劲。
万秀芳夹菜的手一愣,若无其事道:“做哥哥的怎么一点也不关心弟弟。”
程晚放下筷子,拒绝了那没有味道只剩水味的萝卜,直言道:“你不知道我讨厌他吗。”
“你明知道我不愿意提起我的‘家’,今天缺三番二次地提起程早。”程晚语气平淡道:“妈妈,你想通知我什么。”
程晚的心情终于没有一开始那般无措拘谨了,兴奋感也变得很少。他在许南禾那里得到了太多饱满滚烫的情绪,期待已久的亲情接触的久了却是那样的索然无味。
万秀芳先是蹙了蹙眉,随后伤心道:“程晚,你怎么能这样和妈妈说话呢。”
“我怎么了,”程晚无波无澜道:“我没发脾气,我只是在陈述,在好奇你今天一而再在而三的反常是因为什么。”
这下万秀芳沉默了很久,久到程晚都以为她拧着的眉毛要永远定格。
良久,她轻柔的嗓音毫无预兆地在程晚心里炸起了一片滔天的巨浪。
“我……我怀孕了。”
怀孕了。
程晚的瞳孔骤然一缩,不可置信地想要去看万秀芳的肚子,但被桌子挡了个严实,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瞧见桌面上这清淡无味的菜。
程晚喉结滚了滚,嘴唇微微颤抖道:“你不是说,不是说永远只会有我一个孩子吗。”
“不是说好了吗,只要我乖乖听话,只要你以后赚到更多的钱,等我高考完你就带我走。我们会有一个全新的家,只有我和你。
我不用再捡程早不要的东西,也不用再去缝补那个不属于我的家……明明说好了的……”
程晚的语气从一开始的激昂到最后的心灰意冷,他满含质问和愤怒的眼神和那只有愧疚却没有半分后悔的眼眸相撞,终是自干溃败,只觉得心里哇凉。
“你骗我。”
难怪你突兀地加那句话,难怪你会突然约我见面,难怪你会对我笑的那么温柔。
难怪你不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
万秀芳捂着胸口,脸上满是愧疚,“程晚,你要理解妈妈。”
程晚:“我要怎么理解你,十二年前你一声招呼也不打就消失了,让我一个人留在那儿。我等了好多年才可以在外婆家见你一次,你明明知道我在那个家过得不开心……”
程晚试图让自己的呼吸声不那么急促,让声音不那么嘶哑,却感觉肺和喉咙都被收拢,妄图镇静的想法只在心里打转,半点没被大脑接收。
“我有听你的话乖乖地迎合他们,也不打扰你,只希望你有空的时候可以给我发个消息……现在你却告诉我属于我的最后一份爱也消失了。”
万秀芳偏过头,不敢去看程晚那双弥漫着血丝的眼,道:“程晚,你已经十八岁了,该懂点事了。我不可能一辈子困在从前,我总要有我自己的新生活。”
“新生活,结婚生子就是你所谓的新生吗,你不是说你不会结婚要靠自己闯出一片天吗?”
程晚眼里的悲怆都快化作有形的绳索缠绕对面那一直说他不懂事的人上,却被对方用剪子轻轻一挥斩断。
“这个世道女人不容易,”万秀芳缓缓道:“程晚,你忍心妈妈一个人漂泊吗,我也想给自己一个家。”
一个家,一个……没有他的家。
程晚眨了下眼,包着的那滴泪终于落了下去。
程晚本都接受她结婚的事了,他努力说服自己妈妈也会需要一个爱她的人,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但是,但是……怎么可以再生一个孩子,那他呢?
眼泪很守规矩地接着前一滴泪的轨迹向下,在程晚苍白的脸上只留下了一道水痕。
直到此刻程晚才终于顿悟,终于把那些自己幻想的,强加的虚妄扯开,清楚地看见:
他们之间的爱从来不对等,他的爱要比她多了好多好多。
程晚的神情很平静,就连眼底的希冀和执念都没有多少,仅有的几分偏执全给了许南禾。
许南禾要,程晚便给了更多,但万秀芳她没有要,也不想要……
程晚终于想起来,十二年前那个的下午。
有些憔悴的女人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阿晚,乖乖待在家里,妈妈一会儿就回来了。”
他笑得很灿烂,朗口道:“妈妈,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一个冰淇淋噢!”
女人没说话,只是看起来有些伤心,但年幼的程晚什么也没看出来,也没有等到她的回应。
假的,都是假的,程晚甚至无法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嘴角平直耷拉着,没有一点力气。
他只是个累赘,和所谓的母爱比起来她的人生更为重要。
所以她不愿带他走,即使他跟她说了好多的委屈,她只会露出一点心疼的情绪,然后继续赶他走让他重坠炼狱。
她永远只会先斩后奏地通知他,连同他的期待和侥幸一起粉碎。
“我明白了。”
他的语气太过平淡灰暗,让万秀芳有些于心不忍道:“妈妈还是爱你的,程晚。”
好廉价的爱,爱他?大概是从那剩下的一点微不足道的爱里分他一点吧。
程晚面无表情站起身来,道:“我吃饱了。”
他顿了一会儿,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万秀芳的神情才道了句:
“妈妈,生日快乐。”
原来你早就不像我爱你一样爱我了,你的爱让我觉得好累,永远让我不能饱腹。
我得到了一个人,他的爱要比你们所有人都来得炙热,直接烧掉了我好多的灰暗。
以后,我再也不会乞求你爱我了。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全然不顾身后那一直叫喊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远,想叫住他的人似乎没挪过位置。那个跳芭蕾的小人也被永远留在了那儿,明明没有尝过程晚却觉得它吃起来一定很苦。
门一合上,所有的声音全部消失。
“南禾!”
第43章 筒子楼
许知远扶了扶镜片, 把透着一条缝的车窗升起,朝愣神的许南禾道:“南禾,在想什么呢, 下车吧。”
许南禾眼皮跳了跳, 按下心里的那股突如其来的情绪“嗯”了一声。
他神情恍惚地下了车, 通身的温和硬生生被眼里的不安折了个半。
先下了车的江君曼眼神闪烁着寒芒,是惯有的打量,从商场厮杀得来的敏锐让她只从许南禾稍作停顿的动作就品到了些许不同的情绪。
待许南禾走到她身边,江君曼开口道:“在想什么。”
她问的太过理所当然,像是肯定许南禾一定有什么事, 且这件事现在非说不可也非做不可。
许南禾掩了掩眼里的不安,深呼吸了一个来回,眼神坚定道:“妈,我得出去一趟。”
今天本来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许南禾这不合时宜的话却没有引来江君曼的不满。
她甚至都没有问为什么,只撩起眼皮定定地看了许南禾好一会儿, 道:“跟外婆说一声。”
眼神的对视传递了太多无以言表的情绪。
许南禾:“嗯。”
许知远嘴巴微张,触及江君曼的视线后又把话吞了回去,等许南禾先一步进了屋他才找到机会小声道:“不能吃完饭再去吗, 一家人好不容易聚一次, 妈那边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放心吧,妈的心放得比你宽,我们两个都回来了他也没那么重要了。”江君曼道:“再说了,今年过年不是更热闹吗?”
见许知远还想再说什么江君曼轻叹一声, 道:“你知道吗, 他刚才的那个眼神我这辈子只看见过两次看见,第一次看见是在他六岁的时候。”
江君曼缺席了许南禾最为稚嫩和好动的那些年, 等她终于闲下来的时候许南禾已经长大,她也无需再承担年幼期属于母亲的义务了。
以至于再次看见他眼底那点少到不能再少的脆弱后她的心在变得有些满胀,在庆幸自己还有机会在他感到些许迷茫的时候去推他一下。
“我很少见到他把这么多的情绪盘踞在眼底。”
江君曼被那个眼神勾起了回忆,言语间流露着淡淡的怅然,直接让一边的许知远愣了神。
“怎么了?”见许知远不说话,江君曼问道。
许知远微微一笑,道:“没什么,好了,赶紧进去吧,妈该等着急了。”
说完许知远牵着江君曼的手朝里走,心道:你刚才的那个神情我也好久不曾见过了……
门内,许南禾强压下所有的不安,嘴角扬着一抹笑,笑意未达眼底却足以骗过今天略显兴奋的江外婆。
“外婆,我待会儿还有急事得出去一趟,就不打扰您和最爱的女儿共进晚餐了。”
江外婆拢了拢鬓角,道:“你一贯是个喜欢颠倒黑白的。”
她轻哼了一声,嘲弄道:“一天天如胶似漆的怎么不带回家让外婆好生看看,一天天的尽会给我画大饼。”
听到这话许南禾眼底沉下去的暗涌仿佛下一秒就要浮上来了,被点破的借口让他的心被狠狠一捏。
“妈!”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让许南禾脱口而出的话又收回了口中,转过头迎上江君曼的稍显清冷的视线,内心浮动的情绪被瞬间安抚。
江外婆招了招手,道:“知远啊,快来跟妈说说君曼有没有欺负你。”
江君曼顺着手心的力道走到江外婆面前轻笑道:“妈,我还在呢。
江外婆对她的抱怨充耳不闻,拉着许知远的手道:“没事儿哈,妈都给你做主……”
好久不见的母女俩靠着特殊的相处之道硬生生把江外婆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江君曼和许南禾的视线短暂相接一瞬,母子俩第一次达成了默契。
许南禾站在一边道:“外婆,我先走了。”
女儿女婿在侧孙子也就不那么重要了,江外婆挥了挥手,直接把人赶走了,“去吧去吧,别在这儿碍眼了。”
得了江外婆的话,许南禾这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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