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晚目光一滞,头脑的昏沉不加掩饰,饶是如此也还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顺着许南禾的话挂断了电话。
视频界面退出,四个小时的通话记录横在聊天界面,乱码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彻彻底底地退场了。
许南禾眼神落在虚无的半空中,薄唇那点浅淡的笑意彻底消失不见。
许南禾对书中的元旦一无所知,更不知晓为什么程晚会露出那种表情。藏不住的慌乱,蹩脚的隐瞒。
突如其来的不同让许南禾沉溺的心一下子清醒,他再一次清醒地认识到:
他还没有彻底地让程晚脱离原本的命运。
学校是第一步的改变,而家,是第二也是最后的改变。
他把门推开了一半,门里的人笑看着他的同时也戒备着他,不让他看门后的破败,只把鲜嫩的脸朝向他。
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而不幸的家庭总有着各自的不幸。
许南禾是前者,却看了太多太多的不幸,他深知要想让玫瑰不能生出漂亮的花只需要毁掉他的根。
无知的人种下了玫瑰种子,却用恶毒的水浇烂了它的根,就算如此玫瑰也依旧对残留着眷念吗?
“程晚……你在留恋什么……”
第41章 为什么
天际的的金光弥漫在厚重的云层之上, 在天边延伸成一道金黄的长线,和着秋意,酝酿出无边的浪漫。
北城干和寒冷让呼出的气成了白雾, 下飞机后许南禾拢了拢外套, 把脸藏进藏蓝色的围巾, 只露出一道和深秋近似的透着寒芒的眼。
“师傅,去南山苑。”
北城的秋意很浓,越是靠近南山苑,秋黄的树木便越多。
许南禾的东西不多,只背了一个书包, 他将黑屏的锁面向上一扫思索了一会儿才按下了井号键。
滴滴——
沙发上端然而座的女人闻声回头,一个简单的回眸就让许南禾恍惚了好久。
“妈,好久不见。”
“只三个月不见你的想念竟然有这么多吗。”
许南禾沉下眼里的恍然,坐到她对面道:“毕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话没新意,却很实用,江君曼眉眼间的欣喜肉眼可见的多了不少。
算上上辈子母子俩足有一年半没见过面了, 就连春节也江君曼也因为分公司堆积如山的工作没有回来过。
想到这儿许南禾道:“妈,你们这次怎么回来了,工作不忙吗?”
许知远端着切好的橙子从厨房出来, 听见这话带着几分戏谑道:“还不是为了你。”
许南禾疑惑地嗯了一声。
江君曼插起许知远切好的橙子道:“统招的路不走, 要去走特招,你真的想好自己以后就干这个了吗。”
许知远忍不住劝道:“你一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我和你妈本来准备等你高考结束以后再和你谈一谈的。没成想你倒好,突然就决定要投身物理了。”
“那些东西复杂晦涩, 远远不是你竞赛的那一腔热血能够闯的。这个世界天才太多, 南禾,你确定吗?”
许知远不是给许南禾泼冷水, 也并非是想让许南禾继承自己的衣钵或者江君曼的公司。作为一个父亲,他只想让自己的儿子能够清楚地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未来。
没吃到半点橘子肉的许南禾道:“爸,妈,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放心,我还没有妄自菲薄到那种地步。”
“我只是觉得如果最后都会后悔,不如一开始就选择一条自己心仪的路。我不知道未来的我会是什么模样,但至少现在我是真心喜欢着这条路上看到的风景。”
听完许南禾洋洋洒洒的一席话,江君曼眼也不眨道:“你自己决定了就好,都十八岁了,该全权掌握自己的人生了。”
许南禾嘴角扬起的笑维持不到半秒就因为江君曼的下一句话收了回去,江君曼微抬了下眼皮,语气波澜不惊道:
“我还是很欣慰你能告诉我们你的选择,毕竟为人父母的谁也不想做一个被蒙在鼓的人。”
后半句话说得哀怨,许南禾想听不出不对劲都不行。
说完,江君曼象征性地朝许知远递了一眼,道:“知远,你说是吧。”
许知远暗笑一声,附和道:“啊,是啊,孩子大了就和父母离心什么的最为伤人了。”
“妈……”
许南禾无奈地喊了江君曼一声,拉长的的语调让夫妻俩感受到了久违的乐趣。
江君曼轻捻了捻手,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起身向厨房走去,头也不回道:“等你觉得时机到了那天再告诉我们吧。”
许南禾兀自消化了会儿恋情特有的未告先知,语气温和道:“……爸,你们都知道了吧。”
许知远没说话,闻言只是默默一笑。
许南禾甚至都没有思考,光靠许知远这一笑就知道泄密人是谁。
外婆什么时候也和段崇明一样八卦了,算了,也是迟早的事,许南禾想。
睫羽扇了扇,许南禾饶过这个百般试探的话题道:“爸,我准备考完试就去瑞士。”
“去瑞士做什么?”
“考一个跳伞证。”
“跳伞?我怎么不记得你喜欢极限运动。”
许知远只对许南禾突然的决定有些好奇,父子俩都默认了保送的名额会收入囊中,直接把这件事扔在了脑后。
“突然喜欢上了,”许南禾沉吟了片刻,道:“爸,你说自杀的方式有这么多为什么会有人偏偏选择跳楼呢。”
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发问,但却让许知远一下子把眼前少年和当初那个稚嫩的孩子重合到了一起。
人可以有很多个为什么,但每一次许南禾的问题总是暗藏玄机,轻飘飘的一个问题却关联着太多人力无法企及的东西。
许知远嘴角的笑淡了几分,宛若秋水的双眸轻轻一眨,道:“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突然有些好奇。”许南禾看着许知远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补充道:“放心吧,爸,这个问题和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没关系。”
“这个世界”四个字说得格外得重,像是在强调,又像是在解释。
许南禾暗想:只是存在于一本难言的书中,时间久了他都快以为曾看过的那些文字都只是自己的幻想,只会在程晚又生出破碎的时候才在他面前耀武扬威,惹人厌烦。
许知远也不知信没信,沉默片刻道:“因为他们激进又保守。”
“他们选择了最不能回头的方式,太过决然,坚定地认为事情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龟缩在那儿,只敢走一步,也只走了一步。”
“南禾,跳楼的人很多都会在中途后悔这个说法其实没有什么切实的来源,因为只有被救下的人才会给生者留下劫后余生的话。”
而死去的人,留不下只言片语。
许知远的话沉重、深远,遥遥之中轻触了一下许南禾的灵魂,好似古朴的钟声,只此一撞便让人永远定格在那一瞬。
过了好久许南禾才收回自己动荡的思绪,轻轻道:“违背了趋利避害的本性,跳楼的人一定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吧。”
“生不能由自己控制,那至少要有权利掌握自己的死。”
跳楼是飞鸟最后拥有的自由,是用生命换来的一跃。
许知远凝神盯着橘子粒粒分明的金黄淡声道:“如果可以,我们一定不要视而不见,几十米高空中试探的一站是他们对人世间最后的眷念。”
“嗯。”
……
父子俩的谈话被转角处的江君曼一字不落地听了个全,用来装饰的搁板采用的镂空的做工让江君曼的身影被看了个一清二楚,夫妻俩默契地拾起了自己的定位,谁也不曾打扰谁。
江君曼身形款款,从拐角走了出来,道:“去瑞士的机票已经定好了吗?”
对于她突然的问话许南禾也不惊讶,这一家人默契地没有挑破所有,却又把所有都知道了个遍。
“订好了。”许南禾道:“妈,我记得我们家在瑞士有一套房子吧。”
“嗯,离你要去的跳伞基地也很近。”江君曼勾了勾唇道。
许南禾一顿,“我记得房子不是在——”
“对,所以我刚才又买了一套。”江君曼眼也不眨道:“就在因特拉肯。”
许南禾对江君曼雷厉风行的性格再一次有了清晰的认识,浅笑道:“那我只好谢谢妈了。”
江君曼闻言嘴角勾起一丝笑,嘱咐道:“明天考完试直接回江城,好好跟外婆道个别。”
她在许知远身边坐下,眼珠一转,道:“还有关系好的同学也说一声,别让人家担心。”
“……我会的。”许南禾眼神一顿,半秒后若无其事地点点头,起身去拿自己放在一边的行李,“爸,妈,那我就先上去了。”
“去吧。”
许南禾关上房门,整个人松了口气,虽然不觉得江君曼和许知远会直接问自己程晚的事,许南禾心里还是有些发紧。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早恋羞耻症?见了家长就心慌。
今天是十二月三十号,按照许南禾的设想他本准备三十一号考完试以后第二天就去找程晚的,但程晚……
许南禾双眸酝酿着看不清的风暴,不过片刻就没了影。
许南禾把包往椅子上一带,打开电脑登陆了瑞士SKY跳伞公司的官网,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把他的轮廓照得分明。
光影恰到好处把他眼里的光全部隐藏,只剩下平直的的嘴角和无法表达感情的鼻梁。
鼠标在红色的按键上停留了很久,直到最后才发出一声鼠标轻点的声音。
*
程晚有些出神地带上了宿舍的门,归家的热闹早在昨天下午散了个干净,只有他仍走在空无一人的学校中。
公交车站离一中的后门不算远,程晚从菊园出来走了不到五百米就到了。
105路车的人不多,程晚在最后排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辆前往筒子楼的大巴车,没了拥挤的人,也没了可以为他隔绝气味的人。
一切,都和先前不同。
程晚在中途下了个车,等再登上下一辆车的时候手上则多了个蛋糕,上面放置着一个跳芭蕾的小人,通身洁白,细腻粉嫩的奶油花缀在其侧,很是梦幻。
“温莎堡站到了,请各位乘客拿好自己的行李有序下车。”
机械女声唤醒了有些怔愣的人,程晚有些慌张地提着盒子下了车,车门砰的一声在他后面关上,一下带走了唯一的喧嚣。
温莎堡位置偏僻,周围并没有什么商圈,街道空荡,很是萧条。
程晚下了车后又走了一段路才看见自己要去的地方,风格奢华的别墅坐落在一片精心剪裁的绿植中,复古又优雅。
和破败的筒子楼截然不同。
程晚踌躇了好一会儿,才点开了聊天列表里最下方的消息框,手指有些不听使唤,删删减减好多次才终于打出一句完整的话:
妈,我到了。
第42章 生日快乐
许南禾离开的第十五天, 程晚收到来一条久违的消息。
【阿晚,元旦这天我们见一面好吗?好久没见你了,妈妈有些想你。】
也是因为这条消息程晚才会那样拒绝许南禾。
程晚不想告诉他自己到底是回哪一个“家”, 这是他最不愿意让许南禾知道的, 最不想让他企及的, 最无以言说的东西。
再等等吧,再等一等,等他可以把这一切当作玩笑话说出来的时候他会告诉他的。
许南禾,你再等等我吧……
走到门牌号为107的别墅,程晚手指有些抖地按了下门铃。
“阿晚, 来了,先进来吧。”
门打开后传来的声音让程晚鼻头莫名一酸,两年没见程晚恍然间都快记不清她的脸了,只记得两年前她的头发还没这么长。
万秀芳秀丽的长发温柔地服帖在一侧,她嘴角扬起的幅度不多也不少,正好让人感受到其中的温情和柔软, 见程晚不动,笑道:“愣着干嘛,快进来吧。”
程晚压下酸楚, 涩声道:“好。”
和程晚想的不一样, 这栋房子装修精美,家具齐全,但唯独没有人气,和外面如出一辙的空荡。
见程晚进来, 房内有一个上了岁数的女人探出头来, 意味不明地睨了他一眼。
程晚心很乱,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 只在后来不停回忆着这一天的时候才知道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而现在他的头脑空白一片,只会顺着万秀芳的话去做,一步接着一步,像个提线木偶。
甚至都不知道厨房里的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万秀芳从天南聊到了海北,她的话很散很密,得以让程晚从中窥探到她这些年自由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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