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老一辈走了的习俗,穿寿衣披麻戴孝装棺,这些关于后事的东西需要提前操办,花雅不懂,从小,他见证了很多老人的离世,等真正轮到自己家的这一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恐慌。
“你和江旋就在家照顾奶奶,”江彧对他说,“剩下的事儿我来。”
“嗯。”花雅疲惫地回。
少年的精神面貌沉郁倦怠,脸色苍白,消瘦了一大圈。
江彧叹了口气,现在什么样的安慰也治愈不了少年心中的那口大洞,他只能将花雅揽入怀中,用怀里的温度传达给花雅。
一切都是有征兆的。
花丽珍去世前一晚,花雅梦见了好大的雪,厚厚地铺在他们家的房檐上,白茫茫的一片。
第二晚。
花丽珍回光返照般,气不喘,精神抖擞地说了好多话。
卧室的小灯昏黄,花雅像小时候那样,牵着外婆的手,脑袋枕在外婆的枕头边,听着老太太说话。
花丽珍眼神慈爱地一下一下摸花雅的头,唇角挂笑,“小椰啊,外婆爱你哦,外婆永远都爱你哦。”
花雅极力忍着哭出来的泪水。
“外婆就要走啦,你一个人在家里,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外婆知道你是个听话能干的孩子,我相信咱们小椰能闯出一片天的是不是,”花丽珍说着,泪水从她浑浊的双眼里流下来,“嗨呀,我唯一的遗憾啊,就是没能看到你上大学,高三复习很累吧,你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太能拼了,听外婆的,不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好不好,小椰要天天开心的,多笑笑,你小时候笑起来咯咯的,很乖,乖得外婆啊,心都化了......”
站在门口的江旋和苗禾哭得泣不成声。
“小旋,小苗,”花丽珍轻声喊,“来,过来,奶奶跟你们说几句话。”
两个少年走过去跪在床头,“奶奶,您说。”
“小苗,外婆一走你就和小椰哥哥好好生活,离开桐县,离开这儿。”花丽珍拍着苗禾的手。
苗禾哽咽使劲点头。
“小旋,你凑近点儿。”花丽珍看着江旋说。
江旋将耳朵凑了过去。
“好好,照顾小椰。”花丽珍说完,牵着花雅和苗禾的手一松,最后一滴泪滑落,走了。
花雅愣了一瞬,泪水泉涌止不住地往下流,像是巨大的陨石狠狠砸在他的背脊,砸得他肺腔生疼,从喉咙里挤出嗓音,发泄痛苦地埋在老人的怀里,大声哭了出来,“外婆!”
鞭炮响,红事喜,白事凄。
什么都没有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
唯一的亲人也去世了。
来帮忙的邻居给花丽珍换寿衣时,花雅紧紧抱着老人不肯松手,哭到昏厥,哭到最后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还是江旋将他给抱了出来,不停地安慰,可少年什么也听不清,就连被泪水糊住的视线也开始模糊,看不清楚外婆了。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啊......”花雅拍打着江旋的肩,“外婆,我要外婆....”
“小椰,你听我说,外婆已经走了,”江旋心脏揪疼,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拍着花雅的背脊,嗓音发紧地说,“你乖乖的,让他们给外婆穿寿衣,让外婆走。”
“不,不要,”花雅揪着他的衣领,悲痛地哭吼,“我没有家了,江旋,我没有家了,我.....”
他哭到咳嗽,被江旋双手捧住脑袋,听见少年对他说,“你有,你有!花雅,我在这,一直在这,永远在这,外婆已经将你托付给我了,我会......”
江旋哽咽,内心发誓,“我会给你一个家。”
江彧联系好殡仪馆,从里屋出来就看到这一幕。他放下手机揣进兜里,薄唇抿着,转身离开了。
阴阳先生算了时间,后天接客,大后天上山。
花丽珍生前为人处世邻里关系处得很好,这次后事顺水村一大半人都来帮忙了,布置灵堂,操办酒席,抬花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孝孙就只有花雅一个人披麻戴孝。
于佳阔他们几个从学校请了假,安抚花雅的情绪,但少年那股悲痛的劲儿发泄完后,剩下的只是无尽的沉默。
连续守夜几天,花雅把花丽珍的照片抱在怀里看着,不说话,不哭,不回答,就只是静静地看着。
但他会吃饭,会喝水,累了会休憩一会儿,会听懂白事儿流程怎么走的人该买什么,缺什么,他就配合的跑路。
这边上山的意思就是要出殡了,需要七辆黑白色的轿车当成灵车,村里买车的人少,大多数都是儿女出去打工将车给开走了。
江旋叫棠萡和韩横过来开了两辆,江彧加上自己又找了四辆,分别配上白花,去送花丽珍入土为安。
在去往墓园的路程中,天气很好,十二月底的温度将近二十度,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
海风习习,海鸥盘旋在上空,发出刺耳地鸣叫。
花雅一身黑的穿搭,长发被风吹得凌乱,看他们将外婆的碑立好,这场葬礼到今天已经彻底结束,外婆永远长眠于地底。
“孝孙上前奠酒上香。”
花雅接过他们倒在酒杯里的白酒,听着指挥奠了三次,下跪,上香,磕头。
磕到最后一个头该起来时,他久久将头埋在地。
啪嗒。
泪水砸在石板的地面上。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生活。
花雅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外婆对他说的话,胳膊被握住,江旋将他拉了起来,随即用纸巾轻柔地擦拭他脸上的泪水。
“奶奶不会舍得离开的,”江旋轻声说,“想她了,就抬头看看。”
日子总要过。
花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多久才能走出外婆已经离开他的这个事实,在学校的时候还好,每天面对的就是书本,黑板,讲题,空余时间少,不用想太多,但其实也是他潜意识地在用学习来麻痹自己,另向的逃避。
只要一回到家了,孤独感席卷而来,有江旋陪着也好不了多少,触景就会伤情,和外婆相处生活了十几年的家,每一个角落,大脑里都会涌出曾经的回忆,彷佛外婆还是会笑着喊他吃饭了,会戴着老花镜坐在院子里扎鞋垫。
何处是家,何以为家。
他感觉自己陷入了某种困境中,又或者是走进了暗无天日没有出口的迷宫中,找不到清醒的自己,也找不到想要的答案。
他开始厌倦了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的肉|体。
大海一望无际,充满着未知的事物,有人对它向往,有人对它绝望。
花雅站在海岸的悬崖上,淡漠的眼波眺望远处翻滚的海浪,银色的月光洒在海面,闪着白鳞的浪潮如同张开黑洞大口的巨兽,似想将人湮没。
他忽然想跳入海里死去了。
第68章 N
近几年因为疫情,各省的旅游业逐渐下滑,当然各个行业都不太景气。阳西当年被政府着重整治,经济足以支撑度过疫情艰难时刻,十二月,国家发布全面开放疫情,国人重新恢复了自由。
花雅回来桐县特意订的阳西那边儿的民宿,不过不再与年少的事情挂钩,丁丞舅舅已经将民宿产业转移给了其他人,丁丞现在还在沪漂。
当年他们几个人,要说发展最好的,也没法儿如此定义。只能这样说,都有正当职业的工作,最起码能养得活自己,唯一一个吃国家饭的还是应了名字的党郝,在南市的某个地方政府当公务员。
#WK 夺冠#
#段添退役#
手机主屏幕弹出来今日最具热搜的两条消息,花雅单手擦着头发,拿起手机看了眼。
很熟悉的战队,很熟悉的人名儿。
朋友圈顾嘉阳也发了一条:老子的青春啊【哭】
花雅点开那几张图片,站在最中央的粉色头发青年引起他的注意,大脑飞速运转,才记起来这些人是谁。
很多年前,他当过他们的导游,还送给那对小情侣一个海螺和一个贝壳,匆匆几天的相处,倒也留下了较深的印象。
他好像还说过什么来着?
噢他记起来了,要是再来海南,他会带他们好好玩儿一圈。
这些年,他换了手机号和手机,当初列表的很多人都不见了,高中班群也没有了,包括最亲密的.....江旋。新号上的联系人也只是工作上的同事以及于佳阔他们。
想着想着,花雅在顾嘉阳的评论底下评论了一句:恭喜夺冠,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顾嘉阳立即给他闪了个电话过来。
“小椰,听阔儿说你回桐县啦?”
“嗯呐。”花雅笑着说。
“后天有时间吗?我后天就回来了!”顾嘉阳激动说,“咱俩聚聚啊!妈的好久不见我想死你了!”
“唉,不好意思啊阳子,我只请了两天假,年关医院很忙。”花雅叹气说。
“啊,”顾嘉阳遗憾地拉长语调,“那你过年回来吗?”
于佳阔问他,顾嘉阳此刻也问他,他悄悄的又改变了答案。
花雅将模棱两可的回答咽回了肚子里,肯定说,“嗯,回来。”
“我今天接了个甘肃的号码,我以为是你的电话呢,”顾嘉阳突然放低了声音,“你知道是谁吗?”
“是谁?”花雅掏出烟盒,细杆兰州被他叼在嘴里。
“江旋。”
花雅点火的手一顿。
四年前,他人还在肯尼亚,手机上来电显示地区在甘肃的号码。
那个时候,他正扛着单反在乞力马扎罗的雪山下拍摄生命蓬勃的动物大迁徙,迟疑了几秒,他还是选择接通。
可电话那头只有呼呼的风声,其余什么声音也没有。
他感到迟疑,轻声问了句,“你好?”
然后就被莫名其妙地挂断了。
这通来自相隔万里的电话,到至今花雅也不知道是谁,今天顾嘉阳说江旋的手机号码是在甘肃,让他莫名地想起了这件事儿。
“喂,喂,小椰?”顾嘉阳疑惑了几声,“喂,信号不好吗?”
“啊,听着呢,”花雅回过神来,“不给吧。”
“.....那行,我就不给他你的电话号码了,”顾嘉阳说,“你俩分开这么多年,他也没找过你,这突然冒出来,我都挺意外的。”
意外吗?是挺意外的吧。
花雅在非洲遇难被中国陆战军解救,而其中一位特种兵还是他的前任这种低概率事件他谁都没有说,况且特种兵这种身份本来就敏感。
那么江旋与他们很多人断了联系也有了个合理的解释。
但是。
高三那年的不辞而别,花雅也没等到江旋的解释。
在桐县和席恒待了两天,该启程回甘肃酒泉了。
花雅去运管所给邓毅带李记锅盔,炕饼子的大叔因为腰椎病现在已经不能久站了,接手的是他儿子媳妇儿,他也没尝过味道,不知道变没变。
“闻起来好香。”席恒目不转睛地看着老板麻溜儿的动作说。
“吃起来更香,”花雅笑了笑,“高中我们那几个哥们儿收假就买它带到学校吃。”
老顾客了,大叔早就认识他了,坐在凳子上抽着烟对他说,“小伙子,我有好多年都没见到你了,工作了吧?”
“嗯,工作了,”花雅应道,“大学读完就一直在外边儿。”
“好啊,好啊,”大叔点点头,“你们当中有个寸头小伙子,我也记得他,昨天也来我这儿买饼,买了好多,你们的面容都没怎么变。”
席恒闻言,看向花雅,他大概知道大叔说的寸头是江旋。
但花雅挂着淡淡的笑,没有说话。
“来,你们的饼子。”老板将做好的饼递给他俩。
“要不要先吃一个?”花雅问席恒。
“行。”席恒接过,咬了口,酥脆的外皮儿在他口中嘎嘎响,“这么脆啊?”
“才炕好的就是脆,”花雅看着他的模样记起来一件事儿,“我有个妹妹,她当年换牙期没注意,吃着这个饼子直接将她门牙给崩了,然后再也不吃了。”
席恒乐得不行,“是叫苗禾吗?”
“哎,你怎么知道?”花雅讶异地挑了挑眉。
“就你刚从非洲回来,那女孩儿不来酒泉找你了么,”席恒说,“我问邓毅,邓毅说的。”
“难怪。”花雅说。
“她这个名字取得好,顽强生长的小禾苗。”席恒笑着说。
“嗯,”花雅眼眸含笑,“是挺顽强的。”
苗禾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少女高考那年考上了北京的一所211大学,被保研到本校,如今还在读研。
花雅其实和曾经在自己身边的人多多少少都有联系,哪怕去非洲也没有断过,身边新认识的朋友算不上深交,不过相处得可以说是舒适。
他觉得自己再也不会过阴霾的日子了。
回到酒泉刚好是2022年最后一天。
他对跑到市中心淋雪数倒计时不感兴趣,不知道是不是在海南生活了十几年的身体,仅仅待了两天又熟悉的适应了,他感觉酒泉好冷,就算全副武装也还是冷,只想窝在有地暖的家里。
明天元旦节,他还要把邓毅帮他顶的值班上回来,更不想去跨年了。
席恒见状,也没强求,提着一口袋菜就来到了他家。
“哎操,南方和北方简直没法儿比,”席恒一身寒气地进门换鞋,“外面太冷了。”
“今天的车是不是很多?”花雅问。
“嗯,市中心挤满了,”席恒摸了把椰子的狗头,往厨房走,“全是跨年的——吃火锅啊?”
“好。”花雅跟了过来帮他择菜打下手,被席恒推出去了。
“你坐着等吃就行。”席恒低头忙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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