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总是挑他心情不好的时候闹腾。
放下筷子,戚容起身就要上楼,秦叔在这时从安静的客厅出现,走上前来对他说:“容少,裴少提醒您两日后要去老宅,他有事回不来,这次没法同行。”
戚容脚步顿了下,应下了。
自从那晚他从酒会离开,他就再也没见过戚裴。
这给了他一种错觉,好像戚裴是在故意躲着他。
戚容觉得好笑,难不成也是因为他那句类似出柜的宣言吗?
不过他也没在意,从小到大,他早已习惯了在这个冰冷得毫无人气的别墅生活。
他依稀记起来这周竞标的事,给莫巡打去了电话。
可出人意料的是,电话那端一直是暂时无法接通的状态。
这对一个全天待命的人来说是很反常的,戚容几乎认定莫巡出了事。
可转而想到,莫巡是父亲的人,他又迟疑是自己多想了。
莫巡的电话始终没有打通,两日后,戚容准时出现在了老宅。
他沿着门前一直延伸到大门前的西式楼梯拾级而上,在进门前,将外套交给了侯在一边的管家。
老宅的管家是一位不苟言笑的中年女人,跟在老家主身边三十年,老家主去世后也一直留了下来,戚家这一辈的小辈近乎是她看着长大的,但她并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偏向,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因为位分高,所以性子格外耿直,喜恶不加掩饰。
戚容随着他们喊了一声:“郝姨。”
郝姨略显冷淡地一点头,只是随着这话抬起深深凹陷下去的苍老眼皮,用那双犀利的双眼深深地看了戚容一眼,而后才动了动下垂的嘴角,道:“进去吧。”
那眼神似有深意,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有。
戚容虽心存疑虑,但并没有表露出来,面色如常地走进了大门。
一门之隔,里面是一如既往的繁荣盛况,觥筹交错,价值百万的顶灯将每个人都照得光鲜亮丽,西服与裙摆折射出华贵的色泽,男男女女脸上都挂满了和谐含蓄的笑。
而这一切,在戚容的出现后戛然而止。
戚容就像一个误入这场宴会的不速之客,气氛肉眼可见地凝滞了起来。
戚容顶着众人神色各异的神色,在偌大的大厅环顾了一圈,没看到熟悉的身影,他便知道大哥没说谎。
他是真的没有到场。
即将收回的视线一顿,短暂地掠过大厅一侧站在旋转楼梯上的戚子栎,停住了。
戚子栎手中端着一杯香槟,没喝,孤身一人站着,身边没有戚阳州,注意到他看过来的眼神,整个人显然易见地紧张起来。
戚容不知他在紧张什么,又看了两秒,戚子栎像是终于受不了,转身逃也似的上了楼。
戚容的视线在目睹戚子栎消失在二楼走廊后,收了回去,一直冷淡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松动,眉心拧了起来。
现在,他几乎可以断定,一定出事了。
可如今的情形,显然没有人会好心解答他的疑问。
戚容冷淡地抚了抚一侧脖颈,走向长厅一侧的长桌,只是手还没碰到桌上的酒杯,一道声音便从旁边插了进来——
“看看这是谁?丢了一桩标的额800w的案子还敢大摇大摆来参加家族聚会。”
话音落地,周围几人隐晦的打量视线便有如实质地落了下来。
戚容在这笑声中转头,看向和他一步之遥的戚阳州,拧眉重复了一遍:
“你说什么?”
这下,戚阳州的表情从幸灾乐祸变成了不可置信,随后是双眉挑高,滑稽地大笑不止,等笑完了,他才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嗓音不无嘲讽:“原来案件当事人还不知道,那我可真是多嘴了,你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向三伯交代吧。”
说完,戚阳州倾身,将方才戚容即将碰到的酒杯拿起,当着他的面一饮而尽。
走之前,戚阳州还趾高气扬地冲戚容撇了撇嘴角,好像一朝大仇得报,就此终于扬眉吐气了。
“你完蛋了,戚容。”
戚容像是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眸光几经变幻,最终冷静下来。
他扯了扯唇,嗓音不辨喜怒:
“是吗?”
戚阳州只当他是在虚张声势,转身要走,可刚迈出一步,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头。
戚容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以一个颇为轻松地姿态将他压制在原地,暗沉音色压低了,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道:
“走什么,我们话还没说完。”
第33章
戚阳州偏头,看了眼落在自己肩上的手,又转头去看戚容的脸,不可置信地一蹙眉,音量不加掩饰:“你这是做什么?还想对我动手不成?”
这话一出,不远处的人也被吸引了注意,三三两两地看了过来。
长桌边的两人一瞬成了众人的视线焦点。
戚容早在心里骂了无数声,可面上却依旧挂着恰到好处的笑,他在事情闹大前抬起了那只手,绅士地后退了一步,和戚阳州拉开距离。
如果戚阳州说的是真的,那就是竞标的事出现了差错。
莫巡联系不上,说明父亲也知道了。
这算怎么回事?所有人都知道了,而他这个负责人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没有一个人来通知他,父亲,大哥,莫巡,都偏偏在这个时候失踪了。
当初那块地的文书他看过,800w只是戚氏集团给出的投资价值,戚氏从不做赔本的买卖,那块地真正的价值只怕远超800w。
确认一切都没有问题,他才全权交接给了莫巡,有莫巡在,竞标怎么会出错。
戚容抬起眼,隔着充斥香水和古龙水的人群,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
他五官精致,眉眼昳丽却英气十足,不笑时攻击性便完全不加掩饰,与那漂亮却冰冷的眼睛对视的人霎时一悚,下意识地不敢再看。
最后,那锐利的视线绕了一圈,落回了面前的戚阳州身上。
于是,他就看到了戚阳州那背对人群,再不加掩饰的恶劣嬉笑。
戚容定定看了他几秒,突然笑了。
他一笑,五官间的尖锐寒意顷刻消融,眼角眉梢的弧度软化,那种被掩盖在压迫感下的惊人美貌便无法让人忽视了。
围观的哄闹人群静了一瞬。
戚容一笑,戚阳州也愣怔了下,片刻后有些摸不准他怎么还能笑出来,色厉内荏道:“你笑什么?”
戚容没回答他那个愚蠢的问题,高高在上重新回到了他的眉眼上,此时的他看戚容就像看一个白痴。
蠢货。
“做了也不知道收敛,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件事与你有关?”
同样的,这句话戚容也没压低音量。
戚阳州四下看了眼,没看见什么异样的神色,顿时又找回了些底气:“我知道丢了桩大案子你心里不爽,但犯不着胡乱泼脏水吧。”
两人闹出的动静不大不小,但因为戚容的敏感身份和近日戚氏集团竞标失败的传闻,已足够在近日聚满了人的老宅掀起不小的风波。
到现在为止,没有一人站出来阻止,很明显,有人默许了这场争端。
躲在暗处看好戏的人至今没有露面。
戚容阴沉沉地勾了勾唇,再看面前的戚阳州时,就带上了些阴毒狠辣。
“你说,我要是把你废了,你那个便宜老爹会不会狗急跳墙?”
干预集团内部的重大项目,只能是公司高层,或许是其他几个看不惯他的叔伯联手,但有一个算一个,他把这笔账全部算在戚德义头上。
能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除了那个老东西也没有别人了。
戚容在心里想,戚裴怎么可能斗得过这种为了铲除异己不择手段的疯子。
多年的维系和经营下,戚家家族内部庞大混乱,除却嫡长子戚德义外,下面还有嫡次子戚承运,现任家主戚怀起是三子,戚承运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因一起恶意伤人案件进了监狱,从监狱出来后就被老家主远送出国,除此之外,还有一堆旁系的亲属,自内定继承人戚裴出了车祸后,所有人都虎视眈眈盯着那个位子。
戚容知道戚德义这么多年一直心怀不满,暗中怨恨老爷子将位子给了戚怀起。
当年戚德义因为自己的问题而险些害公司惹上官司,尽管后来成功解决了,可发生的事无可更改,也是自那件事后,老爷子就正式定下了继承人。
戚德义当然愤懑不甘,叫嚣着只不过因为他犯了个错,就要毁了他的人生。
如今,戚德义妄图将同样的痛苦施加到戚容的身上。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戚容,这是在老宅!”
戚阳州的怒吼顷刻炸响在大厅,像是被气极了,涨红爬满了他的脸颊脖颈。
他的确生气,快要气到昏厥了。
他做了这么多,他差点就要毁了戚容,为什么戚容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地威胁他?
戚容到底凭什么?!
他比不过戚裴那个天之骄子就算了,难不成还比不过戚怀起从孤儿院弄回来的一个野种吗?
戚阳州面部肌肉抖动着,在戚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下,已经隐隐到了失控的边缘。
戚容却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无奈地一摊手,轻飘飘地接了句:“只不过是个玩笑,堂哥怎么能当真呢。”
戚阳州垂在身侧的拳头缓缓握紧,眼看就要忍无可忍地上前:“你——”
可刚动一步,便被人叫停。
“……阳州。”
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自二楼飘下来,强心剂般定住了即将失控的戚阳州,他回身向楼上看,深吸一口气,低低地喊了一声:“爸。”
戚容也顺着他的视线仰头去看,目光在半空与戚德义的撞了个正着。
他没有给出任何戚德义希望看到的反应,反而还心平气和地朝他笑了下。
戚德义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端起了一贯的慈善笑容,语调温和地安抚下面的两个半大小子:“年轻人火气旺盛也是正常的,但注意场合,别让人看了笑话。”
僵持了两秒,戚阳州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让他到此为止,闹大了谁都不好看。
戚阳州又转头瞪了戚容两眼,正想转头离开,戚容又在这时突然出声道:
“什么笑话?我和堂哥不过是小打小闹,我丢了桩大案子才是个笑话。”
戚德义眸光晦暗,好人面具纹丝不动:“你说什么?”
戚容耸了耸肩,仰头看他笑:“得了吧,大伯,这事还不好笑吗?为了我一个外人,都对自家公司出手了,也不知道是谁干了这种吃力还不讨好的事。”
这番话说的并未指名道姓,但在场的个个是人精,在两人暗藏硝烟的几个推拉间就品出味来了。
戚容打的就是我不好过,那大家都别好过的主意。
只是他直言自己是外人的大胆发言还是让众人都惊了下,一时间,窃窃私语四起。
戚阳州率先沉不住气,转头怒视着戚容。
“戚容!”
家族内部本就明争暗斗,为了面子,这种事一般不会放在明面上来说,但今日戚容显然是将一直平静的假面撕出一个口子,倾倒出了潜藏其中暗流汹涌。
欣赏够了周遭的眼神,戚容转身,从长桌上端起了一杯酒。
杯沿迎着光,折射出一点微光,他脚下一转,将酒杯对向了二楼的戚德义,恣肆地举了下。
“感谢您为我上了重要的一课,这杯敬您。”
说完,戚容仰头一饮而尽。
他是应该感谢戚德义,感谢他教会自己斩草要除根的深切真理。
如果父亲在上位后,手段很辣地让戚德义就此消失,那么也就没有了后面家族内这些明争暗斗。
再如果戚德义早早制造意外让他死掉,那么他现在也就不会站在这里,控诉戚德义是如何白痴。
都是该死的因果循环。
戚容放下酒杯,利落地转身,大步走出了大厅。
无人敢拦。
因为喝了酒,戚容在车库里扯了个司机上车。
轿车驶出老宅的庄园,没有目的地前行。
戚容没有目的地,他只是吩咐司机别停,一直开到汽车没油。
在路上,他接了一个电话。
戚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手机还嗡嗡震动着,屏幕清晰显出了魏弋两个字。
他起初没管,任由电话响着,直到自动挂断后,手机许久没有再传来动静。
戚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事实上,在意识到魏弋不会再打来后,他心里没来由地被有些陌生的情绪填满了。
似乎是为了争口气,他点进那个未接来电,回拨了过去。
电话不过两秒就接通了,那端很快响起了青年略带迟疑地嗓音:“嗯、我……”
只是戚容没等他将酝酿的开场白说下去,直言道:“我想见你。”
魏弋似乎呆了下,而后才无措地重复:“现在、现在吗?”
戚容闭了闭眼,揉了下胀痛的太阳穴,肯定道:“对,现在。”
给了魏弋一个地址,戚容就将电话挂断了。
车窗外的风景持续地倒退,两侧的街道从绿化带变为了高大的树木,轿车驶出了市区,视野尽头一点点沁出了一抹蓝。
冷静下来后,戚容混乱的思绪复盘着发生的一切,突然想到了戚子栎的反常。
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戚容缓缓吸了一口气,在列表翻出戚子栎的号码,克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给他打去了电话。
第一个电话被挂断了,戚容很快又打了过去。
忙音响了很久,戚子栎才接通电话:“喂?我现在……”
戚容没心情听他废话,直截了当地:
“现在来找我,别挑战我的耐心。”
这话一出,戚子栎便噤声了。
按照路程来看,等魏弋到的时间,足够他见完戚子栎。
迈巴赫在公路边停下了,戚容推开车门下了车,被迎面的新鲜海风扑了个满怀。
他甩上车门,目光落在不远处沙滩边跃动着的蓝白海浪,眉眼间霜雪凛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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