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个小时后,戚子栎先到了。
跑车的霸道引擎声由远及近地炸过来,最后一个急刹,停在了路边,司机走了,戚容就坐在路边,外套搭在膝上,头发被海风吹得凌乱飞舞。
听到动静,他转头去看。
静默两三秒,他终于直起身,一手拎着已经皱得不成样子的西服外套,大步走向了那辆的荧光绿跑车。
驾驶座的车门缓缓上升,戚子栎一只腿还没落地,整个人就被戚容揪住衣领,从车内拖了出来。
“喂喂!戚容——”
拖着人走到路边,戚容甩开双手,向前走了两步,“你早就知道。”
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戚子栎在他身后整理着衣领,闻言动作顿了下,片刻后不自在地回:“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戚容点了点头,脸上表情堪称冷漠,“还在嘴硬。”
他豁然转身,抬起腿就将戚子栎踹倒在地。
戚子栎一时猝不及防手肘着地,瞬间惊呼出声,当即不管不顾地叫嚷了起来,阴柔五官痛得扭曲起来,“你有病吧!戚容,我胳膊要断了,好痛……”
戚容居高临下地看了会,又倏地倾身,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将他上半身提了起来,黝黑透不进光的瞳仁直视着他的双眼,语调缓且慢:
“当初那通电话,你本可以告诉我的,为什么不说?”
在独自一人等待的这段时间,戚容想了很多,思绪纷杂间,他想起了几天前戚子栎打给他的那通电话。
只是他当时并未多想。
现在想来,他本该在意戚子栎的反常,只是他选择了视而不见。
思来想去,戚容最该怪的人竟然是自己。
戚子栎尖利的怒吼在这时刺进耳膜,像要将他整个人凿穿: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你威胁我,你就是个疯子,野种!我在基金会的茶水间无意听几个人说在这次竞标上动手脚的事,我当时就猜到与你有关,我现在庆幸自己没有告诉你,你活该!”
所以,这一切都怪他是吗?
就因为他被戚怀起领养,就因为他冠以这个姓,所以他活该遭受正统戚家人的白眼和恶意。
他就活该孤零零地死在孤儿院里,永远不该走出那扇大门。
活该被所有人抛弃,最后不得好死。
戚容面无表情,黝黑的瞳仁浸满了墨汁,另一只手已不可控地握成拳,高高举起。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垂下的视野中,戚子栎的脸扭曲到看不清,如面目可憎的鬼脸般在一片黑暗中对他窃笑。
拳头即将狠狠落下时,一道不算陌生的嗓音喊住了他——
“戚容!”
眼前的黑暗霎时消散,阳光海风重新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戚容硬生生停下了动作,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源头。
他看到了魏弋停在不远处,以往总是对他笑得灿烂的眉眼间满是惊诧和不可置信,就好像是第一天认识他。
第34章
戚容顿在原地没动,只呼吸后知后觉地滞住,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下,憋闷地发疼。
拳头还停在半空,他整个人和戚子栎以一个静止般的姿势僵持住了。
戚容没想到魏弋会突然地,就这样出现。
但他同样没打算就此收手,隔空和魏弋对视了两秒,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手骨用力到发白,戚容握得很紧,淡青色的血管像要随时冲破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表层,手臂因为长时间地僵硬而微微颤抖着。
在外人看来,他就是一副随时要动手的姿态。
可只有戚容知道,他的气力已经在先前的纠缠中消耗殆尽,现在不过是在强撑。
如果戚子栎想,可以轻易地将他掀翻在地。
魏弋在这时出声:“戚容……先放手好吗?”
戚容没动,和身下被他吓得瞪大双眼的戚子栎对视着,对身后传来的话视若无睹。
又过了一会,魏弋终于意识到戚容情绪不对,他克制地走近了小半步,抬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我来了,你放开他,看看我好吗?”
片刻后,没等到戚容的反应,魏弋又喊了一声,这次声音隐隐夹杂了些急迫和无奈:
“……戚容。”
这一声低低沉沉的嗓音落进耳中,戚容迟缓地眨了眨眼,终于从混沌的状态中抽离。
悬在半空的拳头往后退了退,戚容抿紧寡淡得失去颜色的唇瓣,揪住戚子栎衣领的五指一点点松开。
像是被吓得不轻,戚子栎始终不声不响,一直到戚容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一个安全距离,他才狼狈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向停在路边还未熄火的跑车。
戚容脱力地后退两步,后背撞上了一个温热胸膛。
他回头,对上了魏弋怜惜又欲言又止的复杂神色。
他还记得魏弋方才看到他时的表情,陌生地就像世界在眼前崩溃重组。
看到魏弋出现的那一刻,他头脑一片空白。
可很快,戚容又释然了,就算看到又如何。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不是刻意伪装出来温柔,他本就是这样性格恶劣不堪的人。
他睚眦必报,心胸狭隘,别人对他有一分不好,他会十倍百倍奉还。
戚容并没有任何惊慌失措和窘迫,反而感到一阵难以言喻地畅意,好似他一直在等得就是这样一刻。
当着魏弋的面,狠狠撕下他心中经年累月美化出白月光的滤镜,他一直想这么做。
剪刀车门降下,戚容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跑车向后倒了一段距离,打方向盘掉头离开,嗡鸣着开远了。
他面上没什么反应,垂在身侧的五指却因用力过猛而持续地痉挛。
突然,手背贴上一片温热,干燥掌心像握了团火,暖融融地挨近他。
戚容微不可察地一颤,垂下眼去看。
另一只比他大上许多的手握住他的,收拢五指,将他不断痉挛颤抖的手包裹在掌心,紧紧握住。
耳边传来了魏弋小心翼翼地询问:“还好吗?”
戚容没回头,海风吹动他额前过长的碎发,发烧拂过眼睑,戚容眨了眨眼,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掩去了想流泪的涩意。
他没回答魏弋的问题,而是问道:“你怎么来了?”
过度放空的大脑缺失了一小片记忆,戚容一时忘记了是自己一通电话将对方叫来这里。
魏弋显然也没想到他这样问,愣了片刻后,叹气道:“你说想见我,我来了……”
话音顿了顿,魏弋抬眼看了眼跑车离开的方向,嗓音迟疑:“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许久没有等到回应。
魏弋偏头垂眼去看身前的人,却感到原先被他握住的手微微用力,挣开了他的桎梏,戚容和他拉开距离,头也不回地对他说:
“没有误会。”
而后,戚容突兀地笑了声,缓缓转过身,微仰头直视他:“因为我不开心,因为他惹了我,所以我要对他动手,明白吗?”
几乎在他这句话落下后,魏弋的表情变了,他一点点拧起眉头,不赞同道:“就算这样,也不该轻易动手,你不是这样的人……”
话没说完,被戚容的一声笑打断。
魏弋话音顿止,垂眼看对面青年像是遇到什么格外好笑的事,笑得微微佝偻了脊背。
在戚阳州那个蠢货用那副沾沾自喜的模样看他时,戚容没笑,在忍受戚德义假惺惺的表演癖时,戚容也没笑,此时因为魏弋这句话,他毫无顾忌地笑出了声。
这是他今天听到最好笑的笑话。
戚容知道自己失态了,可他放纵自己沉浸在逐渐脱轨的快感中,眼睁睁地看着事情朝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魏弋真的一点也不了解他,所以才会说出这种话。
笑够了,戚容终于抬起眼,黑发被海风吹得凌乱飞舞,他隔着张牙舞爪的发梢,看着魏弋笑。
“可我就是这样的人。”
青年嗓音轻飘飘地,像要随着风碎在空中,可魏弋听清了。
他怔在原地,自重遇戚容后,第一次感到茫然,他下意识想说些什么,可戚容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的胸口,一点点用力将他推远。
好像要就此和他划清界限。
青年的表情掩在半长的碎发下,魏弋看不清,他像是傻掉了愣愣地看着那张脸,看他眉眼间不加掩饰的恶意,也看他泛着湿红的眼睑眼尾,看着那张漂亮的唇瓣开开合合,吐出一些难听的字眼:
“如果接受不了,你现在就给我滚。”
周遭很静,静得只有海风吹动空气的呼啸声。
魏弋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消失,他没有动,只是固执地看着戚容。
两人无声地对峙,时间都在分秒中被无限拉长。
戚容胸口梗着一口气,找不到发泄口,在胸腔内四处冲撞,撞得他心口生疼。
他不该对魏弋说重话,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只要一想到魏弋那样的眼神和说出口的话,他简直怒极反笑,同样的事,难道他的弟弟就可以给出更善良的反应,而他就像是个恶人。
也是他活该吗?
可是凭什么,魏弋凭什么要求他怎么做?
他成长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拼命地活下去,魏弋一个无忧无虑的大少爷凭什么教育他!
两人僵持不下,曾经的朋友如今好似变成了仇敌,彼此间横亘着最坚硬的外壳。
良久,魏弋终于动了,他定定看着戚容,后退两步,面色不善地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出租车。
戚容偏过头,呼吸急促喘了下,胸口一阵阵泛着细细密密地疼,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哪里疼。
车子启动,从他身边驶过。
魏弋走了。
戚容垂下眼,眼睛被发梢扎得又痛又痒,他抬手徒劳地揉了揉,最后揉出了一些水渍。
原地站了会,他像是要分散注意力,四下看了眼,最后在不远处的地上找到了自己的西服外套。
戚容仰头吸了吸鼻子,弯腰捡起外套,重新穿在了身上,用手指一点点抚平了衣摆的褶皱,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可微微颤抖的手指不受控制,手机从指缝间滑走,直直掉了下去。
不轻不重地一声响,很快就被海风吹走了。
看着摔在地面屏幕龟裂的手机,戚容咬了咬下唇,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委屈。
他就这样垂眼看着面前的手机,早已开走的出租车在这时开了回来。
副驾的车门被人推开,魏弋快步走下车,气势汹汹地走到戚容面前。
魏弋不笑时五官端正地有些严肃,高鼻深目压了下来,极具压迫性地往他面前一站。
他捡起戚容掉在地上的手机,塞进他皱巴巴地西服口袋里,不等戚容反应,拉着他转身就走。
把人塞进副驾,魏弋甩上车门,转而坐进了后座。
一路无声,车厢内沉默得压抑。
司机默默车载广播关上,在这过分安静的氛围中如坐针毡,忍不住地用眼神去瞥后视镜。
可惜两人并没有满足他八卦的好奇心,一直到魏弋在临近市区的公交车站下了车,两人全程零交流,连一个眼神都没有。
后座的车门被人关上,司机看了眼后视镜,缓缓发动车子。
戚容终于像是回过神来,视线偏移,落在了车窗外的后视镜,青年的身影在视野中一点点缩小,直至淡成一个看不见的小墨点。
又向前开了一段路,司机终于按耐不住,忐忑地出声:“您去哪里?”
戚容没出声,良久才报出一个地址。
出租车最终在戚家别墅外停下了,戚容直接下了车,无视门卫的抬手招呼,目不斜视地走进了雕花大门
很累,身体的每个关节都酸痛不堪,戚容拖着沉重的步子,机械地向前走。
往日总是坐车经过的路好像永远到不了尽头。
终于,道路两侧的草坪快要走到末端,别墅门的台阶前,有一人等在那里。
戚容抬起头,和坐在轮椅上的戚裴视线相撞。
他罕见地呆了下,脚步顿在原地,有些茫然地愣在那里。
大哥为什么在?
戚容抿了抿唇,就听见前方传来一道低沉至极的嗓音,似乎包含数不尽的无奈叹息:
“过来这里。”
在原地顿了两秒,戚容到底还是抬起腿走了过去,他垂着眼,以从未有过的狼狈姿态走到戚裴面前。
从小到大,戚容从来不允许自己露出一点软弱的情绪,也从来没人能够欺负他,他总是像一只骄傲的猫咪,在放学后背着书包轻快地掠过台阶,走进大门。
这是第一次,他任由自己头发和衣服都乱糟糟的,也是第一次敞露出伤口,让旁人看清他的脆弱无助。
戚裴沉默地看着青年一步步走近,很想像往常那样伸手碰一碰他的肩膀和脊背,可手指抬起,又顿在半空。
此时的他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搭在扶手上的五指徒劳地紧了紧,最终戚裴什么都没有做,嗓音故作轻松,哄小孩一样地对他说:
“在外面哭鼻子了?”
第35章
戚容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就要反驳,可即将脱口而出时又顿在舌尖,他咬了咬下唇,眼睛突然涩得厉害。
半晌,他才低哑地回了句:“……我没有。”
对面的男人没有出声,戚容抬起眼,发现戚裴唇边挂着一抹笑。
两人许久没有这样平静的面对面聊天,他也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大哥笑过。
不知从何时开始,曾经那个温和少年一点点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为人冷淡处事沉稳的青年,好像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
戚容知道,戚裴做得很好。
他是优秀的继承人,是好儿子,也是好兄长。
只是戚容始终认为,他在这种近乎无私的奉献中一点点迷失了自我,变得更像一个公式化的机器人,没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一切都为了家族最高利益。
29/105 首页 上一页 27 28 29 30 31 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