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祁北南萧元宝和赵光宗收拾了妥当,一同前往贡院外看榜。
祁北南念着萧元宝赶了路,本是想稍晚些再出门,不想起得却比他还早,人怪是精神。
大日子,萧元宝浑身扎得慌一般,想多睡一会儿也都自然的醒了过来。
巳时张榜,不到辰时三人就一道出发了。
春闱放榜,必定是拥挤,早些过去占上个好位置,能早点观榜。
“宝哥儿,你一会儿可得看好阿南。”
赵光宗笑与萧元宝道:“我听闻说京都民风开放,可行榜下捉婿之风。”
“阿南品貌好,一会儿再中榜,那不得教那些人拉了做女婿去。”
赵光宗道:“我与阿南等榜这些日子,在外头闲逛,可瞧见了好多热闹。有比武招亲的,有抛绣球选婿的。”
“小娘子蒙面在高楼上,一身红衣,怪是惹眼。瞧着稀奇,便驻足看个热闹。那小娘子眼睛可好,绣球直往阿南这头丢咧。”
萧元宝睁大了些眼睛:“还真有抛绣球这样的事?我只当是说书人编纂的故事。”
“是真的,我也是头回见着,心头稀奇的紧。得听是京城富商,还特地修建了一坐绣楼抛绣球,真真是富贵奢靡。京都不愧是京都!”
萧元宝眼睛不由得望向祁北南,低低问了一句:“那哥哥接了么?”
祁北南道:“你听他胡言,我都不曾站进绣楼划线的范围中。”
“再者我已经定了亲,前去凑甚么热闹,不是误人么。原是人家要抛于我前头的一位俊秀郎君的。”
萧元宝听得祁北南当着旁人的面,公然说他已经定亲,哪怕是在熟悉的赵光宗面前说,心里也怪是美。
他又眉眼舒展,与赵光宗道:“我晓得了,是赵三哥哥想去接绣球,可又不好意思前去,便拉着哥哥一同。”
“我哪有那样的心思!”
赵光宗连忙否认了去,转又摇了摇头:“你俩啊,真是没人离间得了一分。”
祁北南嘴角扬起了些笑,不动声色的牵住了萧元宝的手。
三人到贡院外头时,距离放榜的时间还有一炷香,这头却已是车马堵塞,人头攒动了。
幸得是不曾乘坐马车来,否则他们的车子还不知道停在哪里才好。
萧元宝见着布榜栏前有四个官差,拉了一条线,不教观榜的人贴到榜栏前去。
以前也不曾有这样的规矩,只因一年放榜,有个屡试不中的考生见着榜上没有自己的名字,发了癫狂,冲上去将榜给撕烂了,害得后来的人都没得榜看。
至此以后,便会有官差守着榜。
三人挤去了前头,静待着出榜。
倒是没久等,礼部布榜的官差提前一盏茶的功夫携了红榜前来。
萧元宝瞧着官差手中曲卷做圆筒的红纸,心中突突的跳,没来由得绷紧。
反是祁北南轻轻摇了摇他的手,在他耳边道:“别紧张。”
萧元宝回看了祁北南一眼,后知后觉自己手心在出汗,他有点想脱开手,祁北南却捉着他的手不放开。
广袖遮挡住了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人又多,也没人留意两人的亲密,他凑上前小声道:“有点汗。”
“不要紧。”
萧元宝抿了抿唇,正要张口,乍然挤上来两个男子,一下子将他挤撞到了祁北南身上去。
祁北南见势,伸手把他护在了怀里。
“张榜!”
礼官一声郎唱,旋即官差便动作迅速的将红榜张贴到了告示栏上。
人群立骚动了起来。
萧元宝看着尚未张贴平展榜,率先露出了一甲的前几个名次。
他呼吸骤得一窒,霎时紧攥住了祁北南的衣角。
萧元宝还有点傻傻愣愣的,他回头看向祁北南,道:“榜上当不会出现同名同姓之人吧。”
祁北南好笑:“不是没可能,为此你得仔细看看名讳后头题写的是何处人氏。”
萧元宝还真又看了两眼。
春闱红榜,中榜名单。
一甲第三名,祁北南,磷州岭县人氏。
许是教巨大的喜悦冲得头脑晕乎,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也或是这些年观了好些次榜单,渐渐也稳重了,两人都没有在人群之中大喊大叫。
可握在一起的手却比方才明显的紧了许多,两人心间的喜悦与激动,也只有彼此深刻的感受到。
两人未动声色,从前往后将榜单仔细的看了一遍。
其间看见了姜汤源,也看见了罗听风,却迟迟不见赵光宗的名字。
直至把榜单重新看了三回,一样不曾见着,大家心里便都有了数。
这回岭县过来的举子,只中了两个。
全国统一的考试,县里能一次性出两个贡生,已然是极其难得。
祁北南拍了怕赵光宗的肩:“总还会有机会,无需气馁。这个年纪考至此,已是十分难得了。”
赵光宗道:“我晓得的,一回就中的凤毛麟角。中举且是吊尾中,这般又迅速春闱,我晓得自己的火候不到。”
他微只失落了片刻,这样的情绪在见着祁北南中榜时便烟消云散了。
倘若自己这回真的中了榜,高兴归高兴,心中总会觉着底气不足。
仿佛一脚踏入云端一般,不够脚踏实地,如此必然要跌大跟头。
他心中很想得开,家里也不曾与他会试的压力。
“你如此想,心性便是已经有所修成,这比成绩更要紧。”
赵光宗一笑,转与祁北南像模像样的拱手做了个礼:“阿南,恭喜!”
祁北南好笑:“谢了你的喜。”
“这位郎君中了!不知高姓大名呐!”
这头话音刚落,就挤过来两个耳朵灵,眼睛尖的商户,围着祁北南问询。
“郎君才貌俱佳,当真是难得才俊。”
“我家小女二八芳龄,相貌娇美。瞧着与郎君十分夫妻相。”
萧元宝微怔,他以为赵光宗是戏谑他说的笑话,不想还真有商贾蹲守在此,见着有人中了榜就来捉婿了。
他庆幸方才没有得意忘形的喊叫。
祁北南倒是维持着沉稳,他在两名商户前不疾不徐的抬起紧扣的两只手。
“多谢美意了,已然定亲,磐石不转。”
萧元宝两颊发红,见着商户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故作镇定,打直了腰背看了过去,道:“二位眼光与我一般好,只是不巧我抢先了。”
两个商户见此,只好作罢了去。
看罢了榜,三人正欲离开人群出去,又撞见了罗听风。
这书呆子满面春风,是难得的没握着书本也有如此欢喜的神态。
两厢说了几句,又道了喜。
挤出榜栏,又遇见了马车上拿着帕子捂着鼻子姗姗来迟的姜汤源。
祁北南倒是见怪不怪了,这人就是如此,以前书院读书的时候便是屡迟到的人物。
“如何,二位如何?”
姜汤源左看一眼祁北南,右又看了一眼赵光宗。
再又挪回目光看了一眼祁北南,瞧着他牵了个眼生的小哥儿,不由得稀奇。
“榜上现了你的名字,第十二名。”
祁北南先与姜汤源说了他的榜,不教他着急,再道:“我侥幸也是中了榜。”
赵光宗恭喜了姜汤源,笑着说:“我还得回去多修炼几年。”
姜汤源顾不得高兴,先同赵光宗做了礼,宽慰道:“来日方长,我也是第二回春闱了。光宗兄文采不低,千万别气馁。”
“我心中看得开,倒是不觉多失落,反倒是生得了更多斗志,这趟京都不白来。”
姜汤源见赵光宗如此豁达,倒是又高看了他一分。
“想必这位便是祁兄常有谈及未婚夫郎了吧。”
说罢成绩的事,姜汤源看向萧元宝:“祁兄也不说介绍一番。”
祁北南笑了笑,与萧元宝介绍了姜汤源。
“说来也缘分,咱们村上的平庄,便是姜郎君家的产业。姜老相公以前在县里任过县公。”
萧元宝微感意外,同姜汤源行了个礼。
姜汤源道:“一路上总听祁兄说起哥儿,先前虽未曾见,却已好口福尝到了哥儿的手艺。今日得见,瞧来不仅是位手艺高超,且还灵秀的人物,不怪祁兄百般挂记。”
萧元宝做不好意思的模样,答的得体:“如何受得郎君这般夸赞,郎君不嫌我那点上不得台面的手艺已是难得,还得深谢郎君一路对我哥哥的照顾。”
后头缓缓又上来一辆马车,车子停稳,下来的是姜汤团。
他与姜汤源一道来看榜,不想人多,马车拥堵,车子便被堵去了后头。
这朝来,就见着姜汤源在与祁北南还有一个眼生的哥儿在说谈。
他轻凝了一眼旁侧笑着看三人说话的赵光宗。
许是那头的人也注意到了目光,便回过了头来。
四目相对,两厢又迅速的移开了视线。
“阿团,我这回可算中了!”
姜汤源见着迟来的姜汤团,连忙过去,将他拉了过来。
一边走,一边道:“北南兄还中了第三名,只是可惜了光宗兄这回与我上回一般。”
姜汤团同几人行了礼。
“常言,胜败乃兵家常事,科考亦是如此。赵郎君是上进之人,厚积薄发,这回便是不中,来时也有得是机会。”
赵光宗连忙回了个礼:“多谢姜公子开解。”
姜汤团嘴角轻轻扬动了一下,转又与祁北南道了喜。
接着又介绍了萧元宝和姜汤团相互认识。
祁北南倒是愿意引荐两人相识而多说几句。
昔年,萧元宝交好的官眷屈指可数,姜汤团便是其中之一。
两人常有通信,萧元宝那时候识字不多,许多也都是他代劳所书,两人的交情,他自是格外的深刻。
如今再会上,若能重拾情谊,未尝不是件好事。
第87章
五月上旬出了会考成绩, 不得喘息,中旬上榜的贡士便要继续前去参与殿试,面见天子。
如今科考尚未改制, 贡士参与殿试时也是有一部分考生会落榜。
而只有过得殿试的考生, 才能真正获得进士出身,受吏部和礼部协办分派官职。
然几年后,皇恩浩荡,加重礼遇读书人, 凡过春闱者,皆可成为进士。
殿试不再有落榜考生,只是走个过场, 由皇帝重新对春闱考试排名罢了。
不过凡是盛极一时后, 都会走向下坡路。
随着科考取用的读书人愈发多, 冗官冗吏, 读书人便愈发得不值钱。
以至于后来进士以下之人无官可做, 便是中了进士, 也得等官。
那些没有门路的进士, 中榜时本就已经年逾四十, 生是等到两鬓斑白方才得个小官儿做。
不乏有进士没有官做,另谋生路的。
后新帝登基, 罢黜了不少德行有亏的官员,外又裁减了庸碌之辈, 缩紧了科举录用人数,提升了科考难度;
逐年下去, 方才又恢复了读书人的价值。
人生浮沉, 读书人的前程亦然。
生对了时候,处处都好;生错了时候, 处处都受制。
再说回,此次春闱中榜共计一百二十人,依照往年来看,最后能中进士的当有八十人左右。
也便是说此时风光无限的贡士有四十人将来年再来。
祁北南倒是并不慌,他春闱一甲。
若在殿试上不曾失仪,口出恶言,又或是生事,成为进士是很稳妥的。
只不过排名如何,也还得下点功夫。
回到宅子处,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报喜官差便敲锣打鼓的登了门。
所过程序和中举时相差不多。
萧元宝倒是处理的更为得心应手了些,撒了一波喜钱与围观的百姓后,又与报喜官差塞了个沉甸甸的钱袋子。
“官差进宅子吃口茶吧,劳得辛苦一趟。”
官差轻车熟路的收了钱,瞧了一眼门头,只道:“多谢,只还走下家。”
说罢,便引着报喜队伍去了。
萧元宝见报喜官差面上虽带着客气的笑,但却是淡淡的,与之中举时县里的报喜官热络的态度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在门口受祝贺的三人也都瞧在了眼里,不曾张口说甚么,也未挂脸,先大方得体的打发着前来讨喜的人。
报喜官态度淡归淡,可敲锣打鼓的,队伍如长龙,人数可比县里的多得多,看着更是气派。
所经行的坊市街巷,内里居住的人都晓得附近有春闱中榜的贡士,开门出来瞧热闹的多。
京中富贵,可并不乏穷苦之人和庸碌寻常人家,为此得闻报喜官差的声音,前来讨喜钱的人只多不会少。
报喜官差走后,萧元宝再撒了三回喜钱,这才回了宅子去。
“这都中了贡士,怎道是教人觉着还不如中举那般荣耀。”
赵光宗进了宅,闭了门,这才说出心中的疑惑。
萧元宝也道:“是啊,那官差收银子倒是快,却没见多一点笑脸。”
祁北南见着发恼骚的两个人,道:“会试的报喜官只负责前来报喜送物,他们是不晓得所报喜之人是甚么名次的。”
“他抬眼瞧了咱们这住处的门头,见着并未有牌匾。落府为官舍,落宅为民舍;咱既非府又非宅,他们这些门道人一下子便猜出咱们是地方上前来的考生,赁宅住在此处的。”
“又说明了咱们在京中未有甚么登台面的堂亲或是表亲,他们如此态度也是寻常。只是不热络,也捉不出他的错处。若是拎着他们这点态度就发作,反而会显得我们小气,不体谅报喜官差的辛苦。”
萧元宝眉头紧凝,不想京城这头人情竟是如此复杂,人心冷暖也忒明显了些。
祁北南宽慰两人:“好了,进屋瞧瞧贡士所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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