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儿见一行镖师精神健硕,不免对此提议动了心。
祁北南想着回去重新整装费时间不说,也不一定能找到比这些镖师手脚更好的人随行了,便答应了下来。
不过他心中谨慎,为求妥当,又还央了镖师与他们这些书生一身衣裳,大伙儿都给换上,装作了压货的镖师。
祁北南身形高大,且不似课室里的另几个读书人那般书生气重。
换了束袖,额间捆了布襟,顿时还真就似镖师一般了。
他便随着押镖人走在前头些。
孱弱些的同窗混在队伍中间。
赵光宗体格子也还成,随着人赶马车去了。
马俊义本身就衣饰华丽,便就坐在马车里头,做似郎君老爷。
“郎君,你的那身青色衣裳真是好看,穿着就似读书人。”
祁北南身侧忽的凑上前来个少年,骨骼宽大,个子不小,瞧着模样十五六,浓眉大眼的。
“蠢小子,你以为是那衣裳的功劳,不知是人郎君气韵好。”
领头的镖师笑骂了一句:“郎君别见怪,没甚么见识的混小子。”
“无妨。”
祁北南轻笑了一声:“你要喜欢那身衣裳,换与你穿便是。我倒觉着这身镖师的衣裳穿着威武。”
“多谢郎君!”
少年欢喜的挥了套拳。
看似欢快而发的动作,祁北南却见拳拳生风,当真是练家子。
“你甚么年岁了?”
少年道:“郎君,唤我秦缰便是,今年十三了。”
祁北南微微意外:“我当你十五六上了,个子生得真好。”
“我八岁就跟着我爹走镖了,南来北去的,瞧着就比同龄人大些。”
祁北南点点头:“当真是个有本事的好小子。”
镖头儿道:“郎君勿要夸他,这小子皮实得很。”
“若不是别无出处,也不会教他走镖吃风受霜。若能去与大相公看家护院的,总都比这般强。”
祁北南道:“如此虽吃苦头,却长了一身本事,也是难得。”
几个书生随着押镖人一路,路途劳累了不少,不过倒是安生。
几日后,大伙儿顺利抵达了磷州。
几人深谢了一行镖师,留了姓名,只待乡试以后回县城上再做答谢。
住进马俊义家里人提前赁好的宅子里时,提心吊胆了几日,大家方才将悬着的心落进了肚子里头。
马俊义道:“这朝可也算是生死与共了一回。”
赵光宗应道:“可不,往后说来,又是一桩趣闻。”
大家一同笑了一场。
夜里,祁北南在灯下写信回去报平安。
赵光宗打着个灯笼进了他的屋里来:“家书还没写好?”
“快了。”
祁北南眼睛落在纸业上,不曾留意赵光宗,待着罢了笔,方才见着人竟连被褥都抱了来。
“你这是作甚?”
赵光宗将褥子往榻子上一铺:“想着路上的事情,怪是吓人,我来与你作伴。”
祁北南道:“你都多大的人了,竟是还这般,也不怕人笑话。”
“一路安顺,今儿晚间吃饭时,你们几人不还在谈是不是那老汉扯谎吓唬人么,怎的这时候又怂了起来。”
祁北南半晌不见赵光宗回答,走上前去,这小子裹着被子竟已经睡熟了去。
来时紧绷了一路,如今好不易松懈下来,又还舟车劳顿,怎会有不困倦的道理。
祁北南看着窗前的皎皎明月,桂树枝在风中轻轻摇曳。
不知岭县今夜的月亮是否也如此皎洁。
他轻轻吐了口浊气,不知觉间觉着自己变了许多。
若是换做昔年,遇上这朝赶考路上的事,他定然热血不已,便是独自一人行,也要与歹人斗一场。
如今竟是为保安生,连半路返还的主意都能想出来。
他不由得摇头笑了笑,许是答应了人,要平安罢。
第73章
晚间, 雨疏风骤。
门窗被号叫的风声摔得砰砰作响。
萧元宝喊了刘妈妈和赵五哥赶紧前去把各屋子的门窗闭好,园子里的树木被风刮扯得老长,廊子间尽数是被卷起的残败枯树叶子。
好一晌奔忙, 才将各间屋子都关上。
本是还未曾落尽的白幕, 这朝风雨喧嚣,笼了茫茫灰暗之色。
一时间仿佛入了夜一般。
萧元宝在屋里,听得外头阵仗大,放了灯罩的烛火也依然有些晃荡不安。
他瞧着风雨势头, 心里不得安宁。
算着日子赶考的队伍已经去了三日有余,要是车程快,差不多是能到磷州了, 若是路上行得慢, 只怕是还在路上。
这样大风大雨, 在家中闭上门窗倒是安稳。
若在外头赶路, 雨幕糊视线, 泥泞官道不说;风大经行林间方才吓人, 不知甚么时候就教风刮倒了树木枝干, 砸在人身上可了不得。
再又迟迟不得歇脚的地儿, 淋湿了身子,那不染风寒才怪。
萧元宝夜里听着外头的风雨声, 总觉得烦闷不已。
这些日子上心中不大安宁,他便觉着有些怪异, 独怕是他们在路上遇见不好的事儿。
昨儿去城中的庙里烧了几炷香,又还添了些香油钱, 不求旁的, 只求他们在路上顺利平安。
去了庙里心头稍微安稳了些,谁晓得今日竟又起大风。
他只有在心中祈祷, 这场风雨独只在岭县,就别教赶考的学子吃苦头了。
翌日一早,整个宅子见天儿的地方都湿糟糟的。
园子里的桂花教夜里的风雨抖落了个干净,秋雨也被刮得东倒西歪。
累得宅子里的人好一番打理。
萧元宝一头等着磷州那头的信儿,一头又等着家里来人。
今年菇子种得多,城里要吃要买的人家更是多,田恳两日就要往城里送回菜,他好问问昨夜庄子上有没有受风雨摧残。
快午间,田恳才赶着车子过来。
进宅子里吃了些茶水,送来了些新鲜的瓜菜还有鸡鸭各两只。
庄子上倒是没甚么事,只是村子里涨了水,把木桥给冲断了去。
清早上里正便带着人去修补了一番,这才耽搁了好些时辰来城里。
萧元宝下午些时候,预备出门去药堂子里拿点百合莲子家来。
最近冯娘子有些咳嗽气虚,家里正好送来了鸡,他想着炖一盅猪肚鸡汤送去与冯娘子吃。
刚到宝医堂,二姐儿见了萧元宝,连忙一把将他拉近了内室去。
“怎了,我今儿个可没带吃食。”
“这时候了,谁还惦记一口吃。”
桂姐儿道:“我正说要过去寻你。”
萧元宝见二姐儿神色不对,连问道:“怎了?可是出了甚么事?”
桂姐儿低声道:“你可晓得陈夫子?在斜街巷那头置了一间私塾那个。”
萧元宝乍听这人,还有些懵,不过他认得的夫子并不多,忽的又想起了这号人来。
不就是以前瞧不起赵三哥哥那个老货么。
“我识得的,咋啦?”
桂姐儿道:“昨儿夜里我阿祖教陈家人匆匆请了去看诊,前去一瞧,方才晓得是陈夫子受了伤。他胸口肋骨教人打断了两根,又有些溺水症,阿祖见着人时都半死不活了。”
萧元宝听得睁大了眼:“陈夫子虽名声不大好,可到底是个秀才,谁胆子那般大,如何敢殴打他!”
“阿祖便觉得事情怪,可陈家不说,阿祖也不好过问,只与他医治了一番,好歹是命给保住了。”
桂姐儿道:“我今儿才从爹爹那晓得,原是陈夫子今年也前去乡试赶考了。谁晓得在路上竟遇见了歹人,对他痛下狠手,若不是跳进了河里,只怕丢了性命!”
萧元宝大骇:“甚么歹人,这、这是劫财还是如何?”
“歹人劫财如何敢动读书人,且不说赶考的读书人身上有几个钱,前去乡试的读书人都是有功名在身的,劫财的哪里敢去招惹。他们都盯着商队咧。”
桂姐儿四下张望了一眼,才低声在萧元宝耳边道:“我与你言,你切莫往外头说。这些歹人只怕是专门为着起事才动的手,就是要教朝廷不安宁。”
萧元宝心突突直跳:“那……他们这回前去赶考的人,岂不是……”
桂姐儿说到此处,也是一张小脸儿惨白。
罗听风也在队伍之中,她怎么能不担心。
萧元宝心头惶惶不安,像是头顶悬上了把利剑。
怪不得这些日子心里头都不得劲儿,他原以为是昨夜那场大风雨,不想这才是真正不安的缘由。
他全然不敢想祁北南他们要是撞见了歹人该如何。
萧元宝都不晓得怎么回的家,只觉着自己离了魂儿。
这样的事,他完全不知该怎么办,心里头没个着落,如坐针毡了一日,最后扭头回了庄子上。
他将事情说与了萧护听。
“怎会起这事!先前官府抓了人,还以为这些歹人都伏了法,不想竟还在干不要命的事!”
萧护听得也是急:“这朝廷是干什麽吃的!”
“虽是在家里,爹爹也千万别说这样的话。哥哥总说太平之下,总也还有不太平的事。”
萧元宝道:“他总嘱咐我出门要谨慎注意自身安危,哪里想竟教他遇见这样不安稳的事情。”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萧护得了消息,心头大概便有了主意:“我得把这事儿去跟里正说一声,他们家光宗也一同去了磷州,让里正帮忙寻两个好手,我带着人去一趟磷州。”
萧元宝点点头,如今也只有这样了。
事情没有闹大,官府有意压着消息,怕传开来起动乱。
家里有读书人赴考的大户人家还是得了些小道消息,一时间都在急急忙忙的打点着人。
不想,这时候磷州的信使进了县,陆续收到了那头过来的平安信。
简直大大的虚是惊了一场。
萧元宝拿着祁北南的亲笔信时,恍惚的跟做梦似的。
他拆了信匆匆阅览,积压在胸口的担忧,总算是在这时候疏散了去。
萧元宝把信反复读了三回,信里一个遇险的字都没提。
一时间他倒有些不晓得他们一行人究竟是不晓得路上有事,还是说知道了,刻意隐瞒不教家里人忧心的。
但不论怎么说,还能写信回来,说明人是没事的。
萧元宝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触。
他将信小心放进抽屉里,吐了一口浊气:“差点害人成了望门寡!”
得了磷州那头的地址,他想回封信去,提着笔竟又不晓得说甚么好。
在桌案前坐了半晌,才动了笔。
八月初九一日,祁北南提着书箱,与同窗们互祝了好成绩,进了考场。
乡试的严格,比之当初的院试更上一层楼。
光是在号房外的庭堂上验身查检就去了半个多时辰。
祁北南草草的张望了几眼,不知是今年受了歹人影响,还是磷州这头的秀才人数本就不多。
估摸赴考的不过两百人。
他觉着比之那年金陵乡试时人要少好些。
不过也情有可原,磷州与金陵的繁荣富庶没法一较。
就好似京都府,遍地王公贵族,秀才举子更是云集,乡试时,赴考的人也会多于金陵城。
待着进了号房,大门一关,小门上锁。
祁北南还给折腾了些汗出来。
他取了帕子揩了揩汗,静待着开考放题。
各省乡试题目不同,当年高中后,他在翰林院闲散无事时,倒也去礼部瞧看了各省乡试的题目。
但省份多,又三年一回,他也不记得磷州府今年考的题目是什麽了。
如此一来,反倒是教他多了些期待。
“考生肃静,启题!”
一声朗唱,巡题的官员揭开了题板,祁北南抖擞了精神,将题录下。
乡试结束时,已然是八月中旬。
缴纳了最后一场的考卷,祁北南从贡院里头出来,身子总算是能全然舒展开了。
这些日子蜷缩在小小的号间里头,感觉人都折叠起来了,若是在继续待个十天半月,他当是能练出个缩骨功来。
如今身子周展,顿时舒坦的有些不能自已。
贡院外头已经围了许多前来接人的家眷,有些水泄不通。
“郎君,这儿!”
铁男瞧见祁北南,欢喜的挤了进来。
将被褥和书箱子接了过去。
祁北南笑着拍了铁男一下:“走,回去吧。”
他没等赵光宗马俊义他们,虽说这几日考试天气算不得大,可憋闷在小号房里头,出汗还是厉害。
考场里又没有洗澡的地儿,汗水出来也只能干在衣裳上,翌日午间天气热的时候又再出汗来。
如此反复周折,可想而知身子上是何种气味。
回到住处,他发觉自己竟是头一个到的。
拿了干净的衣裳,一把澡豆儿,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
在院子里头擦晾头发时,这才见着赵光宗提着书箱子,好似被抽干了气血一般,丧眉耷脸的回了来。
瞧此神色,祁北南便晓得这是在考场上不大如意。
磷州的考题出得中规中矩的,祁北南三场下来没有太大的感触。
这头的考题,还不如金陵那头考的刁钻,为此他没费什么力气。
不过他不费力,并不代表旁人也这般。
“我是已经预备三年后再跑一回了,乡试果真是非同凡响。”
赵光宗摇着头与祁北南道:“这回可算是长了些见识。”
他看着祁北南散着一头墨发,换了干净的衣衫,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澡豆儿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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