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郴叙本就伤心,又受学政责备,心头更是难受:“爹爹只怪我,怨我罢。”
“当初那马俊义与我示好,爹爹要筹谋。人马大人四品官员,咱家与之,已然是高攀了。爹爹却嫌马俊义不受马大人的重视,又还只是个秀才,生要我等着乡试后再做考量,教我不可与人过热,也不能太冷淡了去。”
“可人家也不是傻子,全由着爹爹盘算,早先已不与我再来往。”
杨郴叙呜咽道:“婚姻大事,我知当家里做主,由不得自个儿的心意。为此一应也都听爹的安排。”
“我本就瞧得中祁北南,得知爹爹说相中了他,心头何其欢喜,哪怕他此次不中,我也是肯同他结亲的。”
“爹爹却要生等着人放榜后才计算,到时候人高中了举子,属实是不差。可那时也有的是人家瞧得起,县公家不也有个到了年纪的女儿么,程家可也对祁北南赞赏有余呢。我早些前去与他示好,教他知晓我们家的诚心,又有甚么差。”
杨学政恼声道:“知县不过七品官儿,就是那程相公得了升迁,也不会一夕越过你爹去。且那边家里头就是个庶女,她能与你比么。祁北南是痴傻不成,舍你去要那头。”
“那程家就一个女儿,县公疼得跟眼珠子似的,还管甚么嫡庶了。”
说罢,他又摇着头:“如今平白谋计再多也不过是白搭二字,争辩这些来还有甚么用处。我若未前去与他言自己的心意,还不晓得人已经有了婚约。”
“如今早问倒是早死心,人家已定了亲,还由得着咱挑三拣四么。”
“爹爹盘算来,盘算去,我今年已二十了,出去与姑娘哥儿闲会,人家都讥讽我年纪这般大了还没着落呢!”
杨学政听到此处,见着杨郴叙哭得伤心,心头不好受,到底是没再继续出言责怪。
他在雕花椅上坐下,叹了口气:“说来,也是爹不好。”
“县学的读书人中,几番比量,想着还是祁北南合适。一个寄人篱下,却富才学的读书人,咱家里容易把控,提点起来说不准有大前程,这才与你选中。怪爹只留心了祁北南的品性和家境,却没有打听清楚他婚约上的事。”
“爹百般钻营,也是因本事不大,做官多年,也只还是个六品小官儿。难得你品貌好,爹总想与你多打算些。不想本末倒置,反倒是耽搁了你的婚事,教你受人笑话了。”
杨郴叙揩了揩眼睛,他心里苦,却也知道他爹的不容易。
杨家并非世代官家,是从杨学政起始做官的,他也是从小户人家科考入的朝堂。
家里在官场上没有多少人脉,朝廷尽数又是世家大族把持着,他们这等苦读致仕的人家,想要往上爬,谈何容易。
偏生儿子还不成器,读书多年,也没考出个甚么名堂来。
还是家里捐钱,买得了个小县丞做着,庸庸碌碌,也不见能有甚么升迁之相。
杨郴叙相貌好,从小就读书,杨学政难免会起些钻营的心思。
许也是早知晓自己为着家里的兴衰而被安排,杨郴叙心中已然接受,如今听他爹说这些,不免还是伤怀悲哀。
“爹,那往后当如何?祁北南已然说明了有婚约,给了我体面,咱家总不能纠缠。”
杨学政摆摆头:“家里掏空家底子,走尽门路也与你哥哥寻得个去处,不当再教你为着家里而白白耽搁了,都是一家里的孩子,怎能太过区别相待。”
“待着秋闱放榜,从榜上寻个你瞧得中的定下罢,再钻研盘算下去,只怕以后连举子都不好寻。”
杨郴叙应了声,只觉着人活在世间,如何能这样苦。
翌日,祁北南一早去了趟赵光宗家里。
过去的时候,赵光宗还在屋里吃早食。
“甚么事,这般时辰来我这边,可是稀奇。”
赵光宗问祁北南有没有用早食,听他吃罢了,转唤人与他做盏子茶来。
“这物什,与你了。”
赵光宗见着祁北南带了个四方长匣子来,光是见那匣子上描了金花边,便可知不是什麽残次物。
他放下箸儿,下了桌子匆匆前去开匣子,只见里头端放着做茶十二先生,一整套的物什做工精致,分外风雅。
他两眼放光,看向坐在一头悠闲吃茶的祁北南,道:“青芜坊的十二先生手艺考究,一套难得,甚么意思?大清早的来与我送这样的好礼,莫不是你飞黄腾达了?”
祁北南道:“这套十二先生放在库房里好些时候了,放着也是放着,你爱吃茶做茶,索性与你用了。”
赵光宗小心合上匣子:“早不索性晚不索性,偏生今朝索性,岂不是太凑巧了么。”
“快快与我说来,是要央我办事,还是发了横财。”
祁北南道:“我发甚么横财,又能央你办甚么事。”
“不应当啊。”
赵光宗把匣子放在了祁北南身侧的桌子上,他早觉自己上不得榜,便坦然说起玩笑话来。
“你这般我可不敢收如此贵重的礼,怪是烫人的。眼瞅着放榜在即,万一我榜上有名,往后就是举人老爷了,你趁此央我做事怎么办。”
祁北南睨了赵光宗一眼:“你倒是想得长远。”
赵光宗笑道:“快说吧,究竟怎么个事儿。”
祁北南方才慢悠悠道:“我与小宝的事,劳你费心了。”
赵光宗闻此,顿时目光暧昧起来,两只眼睛燃起了问闲的光。
“昨日,莫不是发生了甚么好事?”
“事情曲折,我便不一一赘述了,不过好在是结果不差。”
祁北南拍了拍赵光宗的肩膀:“我这人历来是赏罚分明,记你的功劳。”
赵光宗大笑起来:“好好好!这朝我是把礼收得安心了。”
祁北南未与赵光宗谈杨郴叙的事情,不过他既会喊萧元宝去学政府门口接人,心里大概也是有些猜想。
这朝祁北南又来谢,想来是与他想得不差了。
两人都是有分寸的人,自不会拿这些事作炫耀的谈资。
事情要传出去了,教学政折损颜面,容易得罪了人去。
两人还是说了半晌的话。
赵光宗与祁北南说谈昨日去他外祖家里的事情,说的是外祖想他得很,唤他过去吃个便饭,谁晓得去了竟是相看人家。
他半点准备也没有,弄得怪是窘迫。
“那到底相中了不曾?”
祁北南道:“你与我是同年,今年可就弱冠了。”
“我一直不慌不忙,那是我爹娘在世的时候就与我妥当了,你可别学了我的不急。”
这几年身边相识的人,逐渐到了年岁,前前后后的陆续都有了着落,便是老光杆子方有粮,再些日子都要成婚了。
正是与唐家豆腐坊的姑娘。
这小子有福气,唐家就一个独姐儿,老两口做生意又攒得不少银钱,如今姑娘要嫁人,生是在交子巷上与孩子置办了处小两进院儿。
待着成了亲,院儿就做嫁妆,教方有粮和唐家姐儿住。
方三哥儿年中的时候也成了亲,在县城下一个农户人家上。
虽依旧在乡里,可那农户田地丰厚,还有山林,是个富农人家,日子过得不必城里的经营小生意的人家差。
说算下来,村子上那一圈熟识的年轻人中,也就赵光宗还没有着落。
祁北南也看不明白这小子,这几年赵家也一直在与他相看人家,可就是没有成的。
说他是已经有了心仪的人,故意戳黄婚事,却又不像。
反倒是更像还没长出来感情那根筋似的。
分明性子也开朗,又随和,当是个很快就能定下人家的,偏却还一点音讯也没有。
这人呐,当真是说不清楚。
赵光宗道:“我有甚么相不相得中的,人家相得中我便成。”
“你一个男子不主动些,人家哪好意思。如此态度,旁人不就以为你没有那意思吗。”
“哎呀,我实在是干不来那些事,教我去与姑娘哥儿的示好,倒是不如喊我写八篇文章。”
祁北南无言。
觉着这小子大抵是没得救了。
“也罢,姻缘自有天定。”
祁北南悠悠道:“待着我家的孩子能读书写字的时候,你再议亲,也挺好。说不准你的子女还能与我的孙儿结亲。”
赵光宗:“……”
再是没有比祁北南更能劝人的了。
很快,日子就到了九月初五。
这一日,正值秋闱放榜。
天一亮,就有跑闲率先前去告示栏观榜了,只带着先瞧见榜,跑去与中榜的人家报喜,讨上些喜钱。
这一日,上榜的人家,出手都大方得很。
祁北南不慌不忙的在书房拾腾,巳时揭榜,早去也是无用。
家里距学政府外的大告示栏不过两刻钟的时间,要是巳时二刻还没有人上门来报喜,那他也没必要前去看榜了。
第76章
“这个时辰了, 你不去看榜,怎么来我这边了。”
祁北南收拾妥当,方才到园子上, 就瞅着赵光宗没往学政府那头去, 反倒是来了家里。
“里正和张娘子没有来城里随你一道去瞧榜么?”
赵光宗道:“爹娘是想来与我瞧榜的,只秋上村子里忙,我劝说他们不必白跑一趟,有了结果我晓得去告诉他们。”
“秋闱放榜每回人挤人, 前去参考的没几个人,观榜的却比童试放榜时的人还多得多,我这回没指着能上榜, 索性来你这头待着。”
“等人散得差不多了, 我再去瞧一眼便是。在你这儿, 还能见着报喜官兵, 瞧瞧热闹多好。”
萧元宝早就想去凑热闹看榜了, 奈何祁北南却在家里头磨蹭着, 半天不出门。
时下赵光宗也过来了, 听话头是不打算去看头一茬的, 简直气人。
这些个读书人也真是,也不知该说他们是沉稳了, 还是说太不关心自己的成绩。
倒是教他们这些着急想看榜的,颇有些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味道。
“赵三哥哥, 你这话说的倒好似是阿南哥哥一定能中似的。”
萧元宝道:“秋闱多严苛的考试,许多读书人年近不惑了都考不上呢。他受你们吹捧, 一会儿见了榜没中, 午间还不得饭都吃不下了呀。”
赵光宗道:“宝哥儿,你帮着阿南谦逊就罢了, 却是半点不顾我。”
“他若是都不中,我还能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么。”
萧元宝闻言眨了眨眼睛,感觉赵光宗说得好似也有些道理,于是把嘴巴抿做了一条线。
祁北南过来道:“不许欺负小宝。”
赵光宗叫苦:“我合该去看榜的,过来吃你俩一唱一和的排头做甚。”
萧元宝教赵光宗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转了话头:“你俩到底是去瞧榜还是不去啊。若是不去,也别耽搁人,我自个儿去了。”
“一早就打发铁男去看榜了。”
祁北南拉住萧元宝:“在家里等结果便是,前几回考试还没挤够呀?”
萧元宝听了这话,心头想着到底还是挂记榜的嘛。
瞧着不在意的模样,指不准儿就是心里头担忧的狠了,才不敢前去瞧榜。
原本萧护也要来城里等着出榜的,不过他想了想,又不肯来了。
萧元宝问他作何又不来一道等榜了,说一家子都去盯着榜,中了自然举家都高兴,要是没中,只会教下场了的祁北南心头更不好受,徒增了一层包袱。
他想想,倒也是这么个道理。
三人在园子里说了会儿话,瞧着巳时上了,便一道挪动去了门口。
预备再等两刻钟,要是不曾有报喜的来,心里也就有数了,到时候再去看榜,那头也都散得差不多了,不会拥挤。
“祁郎君,大喜!大喜!”
却是不等巳时二刻,约莫巳时一刻上,便有道身影急惶惶得从巷子口直跑了过来。
活似一头脱了缰绳的牲口,横冲直撞的,嘴上还大声恭祝着,弄得一条巷子中路过的行人频频回头观望。
头一个道祁家报喜的竟然是百事通,青年男子在秋风凉爽的早晨也跑了个满头大汗出来,见着宅子门口的祁北南,顾不得旁的,喘着气道:
“恭贺祁郎君荣登秋闱榜首!”
“中榜了!”
萧元宝一双眼睛立马睁大,急问百事通:“可确是看见红榜上有名字了?”
“哥儿,我这双眼睛再是不清明,郎君的名字居于榜首,祁北南三个大字,我如何会瞧错,如今已然都传开了!”
百事通站在高处,见着红榜一揭,头先就见着了祁北南的名字。
其实像是放榜前去报喜讨喜钱这样的事儿,他这般资历了的百事通,寻常来说是不会去同那些个跑闲得抢。
但他与祁北南有交情,且是与他做事的人,瞧见他秋闱中榜,亦是欢喜一场,便亲自上门前来报喜了。
一般来说报喜也是去同家里人报的,下场的郎君通常都在榜栏头,消息一家子迟早都会晓得,不过是争个早和晚。
倒是不想,祁北南竟然未曾过去看榜,倒教他能直接将好消息说与他听。
“榜首!我听你说我们阿南是榜首,你可瞧见是第几名了!”
赵光宗得听了中榜已然是高兴的双目放光,一下便捉住了百事通话头的要点。
“正是说郎君大喜!名列不光是咱县里的头名,是整个省的头名咧!”
百事通唱高了声音,高兴的活似自个儿中榜了似的。
“头名!”
赵光宗急切问道:“可是解元头名!”
“否则怎说大喜!”
百事通同祁北南做礼:“郎君当真是文曲星下凡,小的在城里跑闲这许多年,也看了许多榜,记事起就没见咱县里出过解元,今朝可是沾了大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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