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认错的。”叶桑榆让司机重新录音,刚才关于赔偿的对话,司机录下来了,他说:“那你再给我留个家庭地址,万一你关机我怎么办?”
“师傅,你加我微信,我先付您1万定金。”叶桑榆先给钱的行为,打消了师傅的疑虑。
双方操作过后,叶桑榆教他待会怎么说。
师傅一咬牙,一脚油门,咣当怼上去。
与此同时,叶桑榆给01打电话报信儿,附近的交警也正在赶过来。
司机敲车窗道歉,表示可以赔偿,黑色奔驰却没有开车门。
叶桑榆站在树后面,交警骑摩托兜绕,前面也有交警赶过来了。
与此同时,人行道多了些她熟悉的面孔,是01的人,装作路人围观看热闹。
而反方向的街道路边的车,有人下来站在路边看热闹,也是01的人。
黑车被包围了,距离殡仪馆大门不到200米的位置。
叶桑榆歪头偷偷观察,周边都是警方的人,许云苓插翅难飞。
很快,主驾驶的莱昂下了车,跟交警沟通,司机频频往后看,瞥见她便赶紧挥手,意思是你快过来。
叶桑榆先给01打了给电话,01已经同步接收到消息,许云苓表明态度,希望所有的事往后推一推,眼下让她先去送向非晚一程,之后她会配合。
“我会派人全程跟着她,你如果想随行,也可以,但是要和她保持距离。”01口中的许云苓,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然后我会疏散周边的人,确保万无一失。”
黑色奔驰驶入殡仪馆,叶桑榆让木蓝和司机对接赔偿后续,她疾步进去,站在车边,略微歪头盯着车里的人。
她沉寂的心,许久不曾浮起过,这一刻升起期待,亲眼看看向非晚的母亲,向非晚心心念念想见的X。
车门打开,满头银发的女人,妆容精致,姿态优雅,气质冷艳,透着矜贵的高级感。
任谁看了,这也不是一个罄竹难书的大毒枭啊,叶桑榆与她目光碰撞,谁也没有避开。
向非晚身上那种迷人的高级厌世感,来源于母亲许云苓,她几乎看到向非晚步入年长的阶段,身上一定也会散着着同样成熟稳重的气韵,同时也有看透人间的宁静致远。
一头银色发亮的长发,不仅没有让许云苓有沧桑衰老感,反而更像是西欧神话里的精灵之神。
她们就这样目光胶着,许云苓瞥着她,经过她身边,留下一缕淡淡的香味,像是寺庙里的焚香味。
莱昂快步跟上许云苓,回头狠狠地瞪她,叶桑榆淡漠地跟在最后,两侧全是便衣。
一路进去,两侧摆放的都是鲜花,灵堂走廊两侧摆放的花圈,叠放在一起,多到数不过来。
许云苓进入灵堂后,回身望着她们:“请单独给我5分钟时间。”
警方第一时间看叶桑榆,01在后面冲她摇头,意思是不行。
她走到门口,淡声道:“你可以进去告别,但是我必须在里面。”
许云苓冷漠地转过身,算是同意了。
叶桑榆冲01点头,顺手把门带上。
许云苓去旁边洗手,擦干手回到灵堂,叶桑榆正在轻轻擦拭骨灰盒上的尘埃,小心翼翼,呵护备至。
叶桑榆头也不回道:“香在门口的柜子上。”
许云苓回头瞟了一眼,取出三支香。
叶桑榆递过一盒火柴,回头很自然地和向非晚讲话:“向非晚,你想见的人,历经千辛万苦没见着,这回人来了,你好好看看。”
她余光注意到许云苓的左手尾指断了一截,再看右手,一条深深的伤疤横亘掌心,她继续说:“人也见了,我也好好跟你告别了,秋水有木蓝她们,你可以放心地走了,人间不值得,不用留恋了。”
许云苓鞠躬,上香,往香炉里差香时,叶桑榆看见她手臂上斜斜的一条疤,延伸到手腕。
这是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伤或许更多,都说做老大,也没那么容易。
叶桑榆自顾擦干净桌面上的香灰,站到角落,抬手示意许云苓,有话可以说了,她自动隐形。
许云苓却没做声,在旁边蒲团上的坐下,微扬着头望着向非晚的灵位,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叶桑榆也是这时发现,她的脚踝包扎着纱布,露在外面的部分已经染成红色。
纵有百般情绪,当着向非晚的面,她也不能责难许云苓。
只是沉默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也解不了向非晚的疑惑。
叶桑榆轻轻咳嗽一声,哑着嗓子说:“她为了看你,连命都不要了,你不该跟她说说,你为什么当初要离开,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又是什么原因让你参与贩毒,她们父女两的命,都唤不醒你的良知么?”
许云苓看也不看她,也不做声。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叶桑榆也不指望她说了,抬手看时间,提醒道:“时间到了。”
叶桑榆打开门,淡漠着一张脸,和曾经的向非晚哪里有几分相似,除了对心上人,对任何人都是冷冰冰的。
“向非晚,她不值得,也不配,别惦记她了,真有来生,也别选她当母亲。”叶桑榆当着许云苓的面直接说的,没个好脸色。
她冲外面招手,林映棠疾步过来,木蓝和向秋水紧跟其后,叶桑榆扬声道:“时辰到了,安排人送向非晚去父亲身边。”
向秋水侧身进去,余光打量许云苓。
她从没见过,甚至连听到父亲和姐姐提起母亲的次数都少。
在向秋水眼里,这是亲妈。
姐姐去世,亲妈没有掉一滴泪,对她更是冷漠。
向非晚死了,没办法再表达任何情绪,但她是活生生的人,她有满腹的情绪。
所有人都可以克制脾气,但她做不到,所以当云淡风轻的人从身边经过时,她猛地抓住许云苓的手臂,死死地抓着。
满腔的热血往上涌,连日来堆积的悲伤顷刻间化作泪水,她出生后就没见过更没有印象的母亲,此刻冷若冰霜,而且是在亲姐姐的灵堂上,这简直是万箭穿心之痛。
万千话语如鲠在喉,向秋水双手抓着纤细的手腕,泪眼朦胧地望着冷血的人,只能说出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父亲死了,姐姐死了,都是因为母亲,而母亲丝毫不知错,对她毫无歉疚。
泪水噼里啪啦往下掉,砸在许云苓的手臂上,她却异常平静,只说了一句:“放开。”
“为什么?”向秋水一遍遍地质问,从颤抖的哭腔,到歇斯底里的怒吼,“为什么?你说啊!”
莱昂要上前制止她,被半夏硬生生拦在外面。
“滚开。”莱昂推搡,半夏顺势攥着她的腕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了个过肩摔。
莱昂扑通一声倒地,摔得有点蒙。
许云苓猛地挣了一下,向秋水本就体弱,加之最近折腾,犹如细柳经不住半点风吹草动,这一下直接给甩倒了。
叶桑榆怒火腾地上来,林映棠挡在她前面,抢先一步抓住许云苓的手臂,冷冷地注视着她。
“你当着向非晚的面,对向秋水动手,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叶桑榆其实大概猜到了,向秋水不是许云苓亲生的,她对向秋水没有任何亲情的基础,“那是向非晚护在心坎里的妹妹,你真的要这样对她?”
向秋水爬过来,执拗地抱着许云苓的大腿,问她为什么。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们?”向秋水哭啼着质问,“姐姐已经死了,你不伤心,我还活着,你对我冷眼相看,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许云苓低头俯视,灯光从上方笼罩,照亮了悲伤,也照亮了向秋水眼底的绝望。
她一直以为母亲死了的,如今生母在眼前,她很想喊一声妈,但她对着冷冰冰的人,她叫不出口。
许云苓背光而站,脸色晦暗阴沉,低头盯着向秋水半晌,似乎不给个说法,就不罢休。
她慢慢俯身,盯着那双写满伤心的眸子,一字一顿道:“你不是我的女儿,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向秋水像是被五雷轰顶,整个人都呆愣愣的。
叶桑榆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真相来得很突然,她不知许云苓出于什么目的,要在伤心欲绝的人是身上,割开伤口,洒进盐巴,太残忍了。
“你说什么?”向秋水听见了,却又问了一遍。
叶桑榆搀扶她,哄着她先放开,向秋水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着叶桑榆,哭着问:“你听见了吗?她说了什么?”
许云苓走出门外,01亮出手铐,咔哒一声扣上。
令人闻风丧胆的毒枭X先生,终于落网了。
向秋水挣扎着,嘶喊着,质问着。
她冲着背影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叶桑榆抱住颤抖的身体,感觉到她的身体往下滑,向秋水腿软地往下跪,喃喃道:“我不信,她骗我,她为什么要骗我……”
人念叨着,没了动静。
折腾多日,向秋水在这一刻达到临界点,昏了过去。
叶桑榆让半夏抱着人去医院,她则是抱起向非晚的骨灰盒,前往郊区的山顶。
至于那个空的骨灰盒,警方的意思是,X已经被抓捕,不必再去陵园走一个虚假的流程,叶桑榆求之不得。
夜色很深,林间的路都被黑夜吞噬。
雨后道路泥泞湿滑,每一步路都走得艰辛。
林映棠在后面照亮,叶桑榆抱着向非晚的骨灰盒,一步一步往上爬。
人生真是无常,她之前陪着向非晚来了两次,不曾想过,有一日需要她自己来,而且是抱着心上人的骨灰。
距离山顶越近,心里那把看不见的刺刀,往心口扎得越深,她愈发窒息,像是被命运扼制住喉咙。
山顶的秋风,比以往都凉。
风吹林动,簌簌声响像是谁的呜咽声。
木蓝和随行的人拎着铁锹等工具,站在旁边等着。
历经一场秋雨的土壤松软,挖起来也快,叶桑榆抱着向非晚的骨灰盒,微微扬起头,透过层叠的枝叶,夜幕上镶嵌的星星一闪一闪。
她的脑子里闪现那晚的告白,她说你是我白天黑夜不落的星。
向非晚说死后会化成风,吹过万水千山也会来拥抱她。
“桑榆。”木蓝轻轻叫了一声,她紧紧守住泪水的闸关,将骨灰粉放进方方正正的坑里。
第一锹土,她扬的,哗啦啪嗒一声,盖住大半个骨灰盒。
之后她像是发了疯,一锹接着一锹的土,很快埋没小盒子,也埋葬了她的爱人。
圆圆的坟包,在夜色里隆起,新泥泛着超潮湿的气味。
叶桑榆跪地磕头,闻到绿意的芬芳,那本该是充满生机的气息,此刻却被死亡所誊写。
其他人跟着跪下,林映棠和木蓝默默掉眼泪。
深夜里的悲伤会传出很远,没人敢哭出声,生怕惊扰了安睡的灵魂。
叶桑榆长跪不起,额头和掌心被黏腻冰凉的泥土沾着,膝盖被硌得生疼,她却没力气再起来。
泥土里睡着她的爱人,她此刻想化作尘土,与爱人融为一体。
风声呼啸,穿过山林。
不知名的鸟哀啼,阴森渗人。
关于向非晚的回忆,犹如尘封的画轴,渐渐舒展开,从初遇到重逢,从入狱再到出狱,从爱恨交织到只剩下纯粹的爱……她以为她们可以长久的,但是现实警钟惊醒了她。
入狱时,她的梦,破碎了一次。
现在,她的余生,彻底坍塌。
身体摇晃撑不住倒下去,众人惊慌,去没敢上前。
叶桑榆需要释放,所有人都知道,也等着她释放这一刻。
叶桑榆躺在泥泞的土里,泪眼望见闪烁的星星,像是照亮归途的路灯。
她的后背湿凉,身体忍不住发抖,面上拂过一阵凉风,像是轻柔的抚摸。
向非晚,繁星是你,清风是你,只是我再也无法拥抱你。
泪水终于倾泻而下,她仰躺着痛哭。
曾经的喜欢,漫山遍野。
而这一晚,哭声响彻整座山林。
第152章
西子湾的家, 窗帘遮挡的严严实实,卧室里黑漆漆的。
叶桑榆再次睁开眼,不知今朝是何夕, 而窗外又是几时。
房间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仿佛她一个人身处末世, 心底的孤独感几乎要把她吞噬。
她眯着眼看清床头的电子台历,原来浑浑噩噩的日子,持续了一周, 她的生物钟完全紊乱。
肚子饿得咕咕叫,胃里灼痛, 她费尽力气翻身,手摁压着胃, 低低地闷哼一声。
啪嗒, 客厅的光,照进漆黑的卧室。
轻轻的咳嗽声, 从客厅传来, 她的手机屏幕很快亮了。
是林映棠打过来的。
随后电话挂断,提示有新信息进来。
她摸到手机,半晌无力抬起手臂,信息写着:我去给你送杯水,别吓到。
她指尖颤抖,半晌点到句号, 发送过去。
林映棠进来前, 轻轻咳嗽一声。
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放在床头, 她突然口渴得厉害,身体却又没半点力气。
林映棠似乎知道, 轻轻捞起她,枕头安置在床头让她靠着。
那杯水,被林映棠端着,抵到她的唇前,她迫切地凑近想要灌上几口。
林映棠抬手轻轻地抚顺她的手臂,示意慢慢来。
就这样一小口一小口饮水,肠胃像是枯井被润色,裂纹被水充盈,整个人舒服多了。
几日没有进食,人已经饿得快要虚脱。
吃粥这种事,只能由林映棠代劳,一口一口地喂。
房间里始终暗着,彼此的表情很模糊,很好地藏起彼此最真实的情绪。
简单吃喝完毕,林映棠给她擦了擦脸,她终于有了些力气,但是嗓子哑得厉害,说话像是网上油腻男刻意压着嗓子的气泡音。
睡着了做梦,好的坏的,统统都来了,但大脑至少可以休息片刻。
现在人醒了,满脑子忍不住去考虑昏睡前尚未解决的事,比如说:向秋水怎么样了。
向秋水已经醒了,郁郁寡欢,好在有半夏陪着,暂时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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